傅辛夷和顾姨娘对视着, 揣测着对方的意思。
顾姨娘恍然一般意识到:“皇后必然是会怀疑我的。她肯定知道幕后还有人,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这么多年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你恢复神智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保不定这人会再次下手。”
她自言自语推测着皇后的想法:“她是想要借你的口来探我的底。她熟悉我, 知道我肯定能猜出她的意思。如果我有什么想法,她就是在警告。如果我没有,她就是在提醒我, 她发现当年的事情不简单。她心眼多,可惜生成了女儿家。要是男子,朝堂上必然有她一个位置。”
傅辛夷惊异发现顾姨娘非常聪明, 同时敏锐到让她都心惊。
远在大年初一的谈话, 只是通过傅辛夷刚才那么一个问题, 就暴露了个彻底。
皇后当初说,外头那些人都玩不过一个顾姨娘,从现在来看, 确实有可能。
两个玩心眼的人隔着京城里那么遥远的距离, 甚至连面都没有见一回, 竟是借着她斗了一场?
以前只以为封凌不简单的傅辛夷, 现在茫然发现,似乎京城里所有人都不简单。这世上最简单的人可能只有才当完传话筒的她自己。
顾姨娘看向傅辛夷:“我会进宫去找她。”
傅辛夷茫然点点头, 又想着替自己辩解一下:“我没有怀疑顾姨娘。只是当初皇后这么说了,我想问问顾姨娘会不会有点线索。我怕人是同一批。如果是顾姨娘下手的话,没有这个必要。”
顾姨娘见傅辛夷这么说,有点小心翼翼, 试探问着傅辛夷:“你相信我么?”
她局促且不安,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不明白为什么傅辛夷会乐意相信她。
傅辛夷笑了笑:“如果我不相信顾姨娘,那我也有理由不相信皇后娘娘,也有理由不相信爹。一个个都不相信,那日子过得也太累了。”
顾姨娘犹豫:“可是万一……”
“万一真的是我相信错了人,那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清。”傅辛夷朝着顾姨娘挤眼睛,“我现在眼睛可好了,看什么都很清楚,看人最清楚。”
顾姨娘不认同看了傅辛夷半响,只最后叹了口气:“晚上我让他们多做点好吃的。哎,汤先炖着。你等下要出去?多带两个守卫去。我知道你想出去。”
傅辛夷发现顾姨娘前脚还不准她出去,现在又松口了,只要她有心想要做什么,顾姨娘就对她没有丝毫的底线。
她站起身来,帮顾姨娘转了个身子:“好了,顾姨娘真的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就乖乖等爹回来。然后我带着人去官府走一趟,说清楚状况就可以回来。”
顾姨娘被推着往前走,试图挣扎转回来,又扛不过傅辛夷的力道,只能说着:“哎,这怎么可能说不担心就不担心……”
“那我也担心顾姨娘啊。”傅辛夷将人推到门口,才放过顾姨娘,而去打开了房门,“你现在可是府上最需要关注的人。我的事情,爹和我都会处理的。”
话说到这里,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说得对。她的事情我会处理的。”傅尚书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衣服略有些凌乱,头上微有薄汗,显然是仓促赶来的。他吩咐顾姨娘:“你去房里歇着。我和辛夷有话说。等下晚上叫人弄丰盛些,毕竟受到了惊吓。”
傅辛夷发现这两位长辈应付人的本领是一样的。全是吃的弄丰盛些。
她又朝着顾姨娘挤眉弄眼一番,然后才轻巧走到傅尚书面前:“爹,我今天去买了一个商铺,买成了!”
傅尚书看她这跳脱样子,半点没发现“受到惊吓”这回事,稍微放了下心。他转过身,快步带头往书房走:“知道了,跟我去书房细说。”
傅辛夷朝着顾姨娘挥挥手,乖乖跟在傅尚书身后前往书房。
顾姨娘在背后望着两人背影,不自觉又轻叹了口气。
傅尚书书房里已经将两幅茶花给挂了起来,云诗诗那一幅则不在墙面上。
傅辛夷只当云诗诗那幅粉山茶被珍惜收藏好了,却没想到那幅画早就已不再傅府,而是跨越了无数山河,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书房里笔墨香浓郁,让傅辛夷回想起封凌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就带着这种纸墨香味,很是好闻。
这么一想,她又想到封凌的手,神情又略微黯淡。不管如何,那伤必然会影响到封凌殿试。
傅尚书见傅辛夷进书房后就不说话,先一步开口:“把今天的事情都和我说说,他们传话传得简单了些。”
傅辛夷应声,把之前对顾姨娘说过的话重新和傅尚书说了一遍。
傅尚书认真听着,中途并没有插话,唯坐下后示意傅辛夷坐下。到全部听完了,傅尚书才提了问题:“那个中年男子是只朝着你来的?”
傅辛夷点头。
傅尚书坐在自己位置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陷入思考,考虑了没一会儿,又问她:“你和掌柜去官府登记时候,有坐马车么?车速可快?”
傅辛夷想了想:“有坐马车。车速不快。要是有人想要跟马车的话,能跟得上。不过如果刻意跟着,我应该会注意到他的脚步声。”
傅尚书知道傅辛夷耳听力异于常人的好。这本事来源于她那么多年双目失明,即便在神志不清时,也下意识在用听力感受这个世界。
他略一沉吟:“所以这人并不是很早就跟上了你,而是在后来注意到你,或者特意在某地等你。京城里人很多,有钱人也不少。他目标却很明确是你,因为他没挑没侍卫的有钱人,而是特意等你身边人走开。”
不是为钱,是专门想要对付傅辛夷。
傅尚书轻微朝着傅辛夷点头:“是当年给你和你娘下毒的人派来的。”
傅辛夷和傅尚书猜测一样,但没想到傅尚书会如此肯定,疑惑问傅尚书:“为什么?”
傅尚书给傅辛夷说了一下:“你的性子不至于招惹要命的人。卢家最迫切的仇人也不是你。店铺掌柜的身份背景,回乡不敢高调,更不可能找人杀你。而凶手认识你,所以必然有人指使,还和当年的事情有关。”
傅辛夷听着很有道理,轻微点了头:“那当年为什么有人要对付我和娘呢?”
傅尚书对着傅辛夷笑了一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堂堂傅尚书竟然在这种时候开起了玩笑。
傅辛夷轻哼一声:“真话。”
傅尚书含笑开口:“她藏了很多秘密。皇帝知道了会想杀她,皇后知道了也会想杀她。甚至我们周边不少小国,都会想要杀她。”
傅辛夷愣住了。
京城里温和到被无数公子哥追求的女子,却一直行走走在钢丝上,随时有性命之忧。
这真话听起来像假话。如若是真话,她娘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又是什么秘密,会让天下大部分人都恨不得她死?
傅辛夷张了张嘴,又闭上,顿了顿,重新又寻回自己声音:“那我呢?”
傅尚书看着傅辛夷:“而你是她唯一的孩子。”
傅辛夷不吭声了。
秘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难怪了。
傅尚书知道傅辛夷对云诗诗的记忆只有最早的五年,而那最早的五年年纪太小,随着时间过去,也逐渐忘记大半。就连他自己,对云诗诗容貌都记得有点模糊起来。
要不是那幅画常在,他恐怕真的要等碰到了人,才能猛然回忆起云诗诗的长相。
“好了,官府那儿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少。这事让府上管事和你一道去。再带两个守卫。”傅尚书吩咐,“我就不去了,去了不好判案。”
傅辛夷点头。
傅尚书想起傅辛夷说的店铺事情:“回头我会选人给你,用于搭理店铺。今后这铺子赚了是你的,亏了也是你的。”
傅辛夷听到这个,心情顿时好了些,点头应下。
傅尚书看着傅辛夷这样,想起受伤的封凌,又提了一句:“你和封凌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你自己看着办。要是对他没兴趣,尽早直白回绝了。亏欠的部分,我可以帮你还他。”
傅辛夷轻声笑了。
她早就直白回绝过,可有的人就真的会不管不顾往她身边凑。她觉得他或许真能做到除夕那天所说:“我愿意和她成亲,九死不悔。”
傅尚书听傅辛夷这样说,顿住了。
傅辛夷朝着傅尚书加深了自己脸上的笑意:“这是他和我说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被他出手握住匕首惊到了,可能是被他的无声泪水影响了,也可能是发现说书里的他和她都和现实中有着一点出入。
亦或者,是她发现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复杂而矛盾的。她打死了一个,后头还有千千万万个。
至少面前这一个是能让她心颤的,让她挂心的,让她觉得即使在家里多看看脸都会心情愉悦的。
历史都说不清人的情感,说书怎么能说清呢?
他是本朝最年轻的一位丞相,也是天下最后一名丞相。他注定名垂千史,在历史长流中熠熠生辉。而她是史书上白纸黑字写明的妻子。
“我和他是天命注定。”傅辛夷说着史书上必然的事,“若不能白头偕老,那就逆天改命。”
她温和告诉傅尚书:“这是我说的。”
傅辛夷说出这话,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她明明自打了脸,几个月前还辱骂了苍天,如今却窃喜于这种天注定。
傅尚书看着傅辛夷,忽然笑起来:“好。”
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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