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专派的马车, 从傅府一直驶向顺天府。
马车内坐着傅辛夷和良珠,马车前是马夫和管事, 马车边上还跟了两个练家子。这种保护措施在京城中稍显夸张, 所以两个练家子穿得非常普通, 看起来和旁边百姓差不多,好似只是和马车顺路。
路过的人并没有太过在意这辆行进速度并不快的马车,习以为常行走着。
傅辛夷在马车内, 回想着自己和傅尚书说的话,恨不得时光倒退,好让她重新再来一遭。那种羞耻又中二的话到底是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一想到自己说过的“天命注定”, 羞耻得脚指头都想蜷曲起来。
现在还要去见封凌。
傅辛夷受不住自己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情绪, 突然伸出双手捂住自己脸, 狠命揉搓了一把。这动作看得旁边良珠一愣一愣,发出疑惑询问:“小姐,怎么了?”
马车里只有傅辛夷和良珠, 可傅辛夷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良珠讲才好。她就是头脑一热, 把自己的意向给交代了。指不定后头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她揉搓完自己, 脸都被揉红了, 但还是和良珠表示:“没什么,小事情。”
良珠怀疑看向自家小姐:“真的么?”
傅辛夷改口:“假的。”
良珠被噎住, 觉得两人这模样好笑,又笑出了声。她听出自家小姐不想说,便也没再问,而是又细说了两句:“小姐以后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先把我给推开了。小姐身份不一样, 比我重要多了。”
傅辛夷伸出手去揉良珠的脸,把良珠脸也揉搓到红了一层:“哪有不一样。天底下的人都一样。”
良珠挣不开傅辛夷的动作,瞪着眼睛,含糊挣扎着:“小……唔……小姐!”
傅辛夷松开手:“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良珠说不过傅辛夷,气鼓鼓坐在边上。
傅辛夷笑起来,等马车停下后,率先下了车:“走吧良珠,我们该下车了。”
她下了车,一步步朝着顺天府走。她一点点把马车上的羞耻劲丢掉,步子稳稳当当,没有半点慌乱。长辈们将很多事藏在心里,过去的太多东西,他们并不会细细自己说。要自己查起来很难。
她多了一条命,总该背负起这条命的全部。
至少不该永远当庇护下的花朵,只能在院中绽放。
隔着一段距离,傅辛夷看见了远处在那儿弯着腰写字的封凌。他在写字,而旁边已然围城了一个圈,连带着官员和差吏都在边上探头探脑的。
傅辛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走上去看。
封凌右手受伤,这会儿右手正护在胸口。他左手执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着字。边上一个颇为殷切的差吏,恭恭敬敬将封凌的左手衣袖给抬着,生怕衣袖擦到纸上墨汁。
傅辛夷试图往里看一看,就见封凌回头先一步对上了她的视线,朝着她笑了下:“傅小姐稍等,报官要写诉状,我要将事情从头到尾写个清楚。”
说完后,他转头又继续写起来。
殷切差吏半蹲着朝傅辛夷憨笑:“原来是傅小姐,刚才封会元说起您了。傅小姐稍等啊!我们都看着封会元用左手写诉状呢。”
管事先前一直在傅辛夷后头,知道傅辛夷不是很懂这些事情,便往前迈步向傅辛夷说了一下报官流程:“小姐,报案一般是要有诉状的。普通百姓要是不识字,就会花钱请诉讼师,要是女子诉讼长辈,还要有宗族人陪同。像这等当街发生凶杀案件的,需要有据报,简单阐述事情起因经过结果,里头要是有诉状,就会加上受害人交出的诉状,状告某某人这般。”
傅辛夷恍然:“啊,原来这样。”
这种报官和后来的报官不同,更像是直接向法院报官,所以要写诉状。现在封凌就是原告人,那个行凶的中年男子就是被告人。
恍然之后,傅辛夷往里看封凌:“你左手写字可以么?为什么不让人替你写?”
围观着的一个中年男子听了这话,脑子里反应了一下“傅小姐”,意识到现在这位是户部尚书唯一女儿傅辛夷,忙替自己顺天府和封凌解释:“傅小姐,我们这边的诉讼师傅今个休假,封会元会写,说自己回头殿试该也要用左手,现在熟悉一下,这才特意揽过了活。”
另外几个人间傅辛夷一个女子靠近,不约而同让出了些位置,让傅辛夷能够更好看清楚封凌那儿的状况。
只用左手写字的封凌全然没有受到伤口影响。左手在他这里和右手并无差别,悬着的手臂没有半点颤抖,笔下小字清晰工整,还带着一点眼熟。
太眼熟了。
家里头收到的第一封信是这个字体,花鸟店铺掌柜送来的那张纸也是这个字体。这是封凌左手才能写出来的字。他从一开始就双手都会写字。
傅辛夷没有当场说什么,继续看着。
有的字笔画很多,可这些字在一个会元脑袋里,简单得和“一二三四”一样,几乎是不需要回忆写法的,转眼就落在纸上,成为一个小而工整的字。他神情专注,眼帘微微下垂,偶尔轻眨一下眼,纤长的睫毛就跟着轻颤一下。
傅辛夷默默看他写完了内容。
封凌刻意将具体的情况写了上去,没有华丽的辞藻,基本陈述了当时的情况,只是在字眼上稍微用了点心思。当然,上面还交代了他的户籍情况,比如自己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在他的户籍身份边上,写的是傅辛夷的户籍身份,两人并列。
等封凌搁笔,围着的一群人都纷纷欣赏起这诉状:“写得干净。”
“字可真是漂亮。”
“难怪可以成为会元。”
“看看这个当街显匕,企图夺命。用词准确啊。”
这些用字看似简单,却形象得触目惊心。一个“夺命”就先定了对方有谋杀的罪名,让人看诉讼时先行一步留下了对被告的恶印象。
封凌让出了位置给傅辛夷:“辛夷过来写个名字。”
管事听到这话,先心头一惊,全然没想到封凌竟然能叫傅辛夷的名。他忙拦住了准备上前的傅辛夷:“小姐,我先看一看。”
傅辛夷轻微点头。
管事将封凌的诉状看了遍,随后让出了位:“小姐请。”
傅辛夷上前写上了自己名字。她这段时间学着封凌的字,学了个皮毛,好歹名字写出来是能看的。
“我这就拿着去给大人看。封会元稍等片刻!”刚才那殷切的差吏早松开了封凌的袖子,抢先一步拿着的还未干的纸跑了。余下一群人试图跟上,又意识到不能丢下封凌和傅辛夷,脚步一顿。
傅辛夷第一回报官,在这里好奇问了一声:“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管事正想要开口,封凌倒是先一步替傅辛夷解惑:“顺天府确定诉状可行,我们便只要等通知,到固定日子来和那中年男子对峙。顺天府府尹将会判案定罪。”
傅辛夷听明白了,认真点头。
殷切的差吏很快跑回来:“成了,我们回头会通知时间的。两位今天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就没了?她特意过来就为了签个字?
傅辛夷一脸迷茫看向封凌。
封凌朝着差吏拱手,非常客气:“劳烦问一下,刚才行凶的人可醒了?能否让我们和那人见一面?实在是不懂他为何要当街行凶。总觉得不像是为了钱财。”
顺天府的人实在是对封凌非常有好感。封凌拿到了春闱第一,却完全没有傲慢的姿态,对人着实和善。他们互相看了眼,最后目光集中到其中一位人身上。
这位官大人苦恼回礼,对封凌说:“人确实被砸昏过去,除非给弄醒。我们现在连这人姓什么名什么,家住哪里都不清楚。不过说实话,看着确实不像是为了钱财行凶的。我们大人必然会细查。封会元还是先去欢身衣服回去等着消息吧。”
封凌点头,随后说了一下自己地址:“近来住在嵇鸿畴嵇老先生那儿,回头麻烦诸位了。”
这位官大人知道嵇鸿畴,连连应了:“老先生家我知道。”
封凌转身对上傅辛夷,朝着她笑:“实在没想到就那么简单。我刚才来的时候寻马夫还寻了一阵。马夫不知道我左手能写,又听说今日诉讼师休息,转头往外头去寻人了。”
傅辛夷想着自己“拖家带口”来了六个人,结果签了个字就要回去,觉得有种“亏了”的憋屈感。
她第一回出门带那么多人!
管事眼皮子轻瞥了眼自家小姐,看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想法。他想着刚才封公子的称呼并没有被自家小姐指责,基本上就猜出了点什么。
作为一名合格的管事,他当即开口:“小姐。封公子今天为了您受伤,衣服至今没换。不如我们带封公子去买两件衣服?”
傅辛夷看向管事,眼内微亮:“管事带钱了么?”
管事应声:“带了。”
傅辛夷现在没钱,良珠也是个没钱的。封凌身上带了钱,但本身没钱,总共衣服都没几套。出来都出来了,天色又还早,那不如……
“封凌可有空?若是有空,我们去买两件衣服。”傅辛夷再度看向封凌,“救命之恩,两件衣服还是值得的。”
傅辛夷都用“救命之恩”来当借口了,封凌即便还记得嵇老先生让他早起早回,也不得不应下这事,“那我让马夫先回去通禀一声。”
傅辛夷雀跃点头:“嗯,回头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辛夷:准备算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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