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斯哑口无言。
顺天府府尹确实不会听信一面之词。他这回南下徐州, 人证物证几乎齐全,全证明了他不怀好意, 过来是刻意对傅小姐不利的。
至于和傅小姐遇刺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那就得看府尹会不会审案。
要是用上了刑法, 他必然会受苦一阵,今后前途更是尽毁。若是牵连上了肖先生,即使有肖家护着, 肖先生也必然会到府尹走一趟。
现任府尹为人做事很有分寸,能在这位置上坐稳并不简单。他会忌惮肖家,却不会畏惧肖家。
肖先生要是去顺天府走了一趟, 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运气好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运气不好也会经受一番审讯。
此事还涉及到了正当红的状元郎, 万一锦衣卫介入,情况更加复杂。
水斯越想越觉得慌,脑内混乱, 心里也乱。他想说点什么, 可求饶的话说不出口, 解释的话苍白无力, 所有的事情只能怪他头脑一热,失了理智。
后悔和芽一样迅速抽条成长, 而他面前却没有一层台阶可下。
封凌见水斯脸上已然绷不住,再度放缓了说话的语速。他玩弄人心那么多年,这些时日用得少,不代表他不擅长:“人想要让别人高看, 那你该是爬得高,高到让人不得不往你这儿看。”
他停顿了片刻,脸上带了一点傅辛夷常有的温和,总算开始给水斯提供台阶:“水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还是和我们说一说吧。也好让我们知道需要防着点的人当中,是不是真有肖先生。”
不管封凌怎么说,水斯心里如何乱,此刻的水斯还是偏心于肖先生的。
封凌就是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给水斯撇清他和肖先生的机会。封凌要在其中寻找漏洞,让出肖先生的真实目的。
水斯沉默许久,复杂看着封凌。他明知自己被带走了,却也只能顺着封凌的话说下去。封凌已给了他选择,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
封凌才十九岁,外貌看起来像是画中的俊美公子哥,该是陌上风流却不谙世事。然而现实却与水斯的认知全然相反。当科状元是真的当科状元。
“此次我南下,不是肖先生的本意。”水斯开口,“我常常去酒楼喝酒。在酒楼待多了,自然会见着几回肖先生。肖先生身边总不缺陪着的人。她认识的人多,了解的事多,聊起来三天三夜都聊不完。”
这等夸奖的话,在场大家心里都有数。江湖传闻是如此,也免不了水斯情人眼里出西施。
傅辛夷满脑子都是封凌,听多了夸奖,反而对肖先生的排斥心理愈发重。她不想从头开始听故事,提醒水斯:“水公子长话短说为好。明日大家还要做事。”
水斯被噎了一下,瞥了眼傅辛夷,只能精简来说:“那日我见着肖先生身边无人作陪,就询问她要不要一道喝酒。她应了。我很高兴,出钱买了不少酒。”
大部分纨绔子弟家境好不差钱,都乐意这么干。花钱买高兴。
“酒过三巡,肖先生就随口聊起了傅小姐的事。有人在傅小姐开的花铺买了花,脸上起了疹子,想得一句傅小姐的道歉,结果傅小姐病得出不来。”水斯转述着肖先生当时的话,“肖先生就说傅小姐保不准不在京城,而是跟着封翰林南下了。”
傅辛夷听水斯的话,才知道京城花铺还出了这么一桩事。
他苦涩笑了下:“我当时酒喝多了,说替肖先生印证这个事情。再听着肖先生口吻里有不喜的意思,就想让傅小姐难堪一点。绝没有想要伤害傅小姐的意思。”
傅辛夷自己想法和寻常女子不同,却由于在徐州有些日子,知道老百姓里头女子情况的。她被水斯这话气笑:“水公子可知道让一个女子当众难堪,对于一个寻常女子而言,她将面对怎样的状况?这天下不是谁都是肖先生,叛经离道还可得一声赞。”
水斯没成婚,又是个会玩的男子,对这方面全然不了解,略茫然看向傅辛夷。
傅辛夷少有带了点怨气直言:“保守一些的女子会当场自裁。”
水斯怔住:“可……”可傅小姐是京城女子……
“人言可畏。”傅辛夷看着水斯,“水公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事不至此?若是水公子成婚,你妻子有这等乌糟糟的传闻,你可会生气,可会责怪于她,可会出门埋怨?”
这么一举例,水斯隐隐明白了傅辛夷的意思。
他顿了半响:“抱歉。”
道歉有用,这天下衙门还有什么用?傅辛夷觉得这些男子真是无法理喻。
当初卢公子是这样,现在的水公子也是这样。
要不是这些人,桂晓晓何必需要离家那么远,去到自己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知何时能回家。
傅辛夷生气,封凌却是肯定了肖雯是知情人,还引导着他人去做调查的事。就算事情暴露,面前的水斯做了什么不着调的,怎么都无法追责到她身上。
水斯只会是确定消息的其中一人。
封凌想了想,和傅辛夷说了一声:“我们尽早低调回京城。”他担心肖雯如果真是暗中那人,在确定傅辛夷在徐州后,会借用肖家的力量,下江南直接动武。
傅辛夷点了头。
水斯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这样的人并非没有人性,只是上天对他这样的人太过优待,让他很少去考虑自己不在意的那群人的感受。当他受到打击,自然会开始趋利避害,寻思起如何更好解决面前的事情。
也是傅辛夷好运,碰到水斯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封凌觉得水斯也不可能知道更多,起身和祝思源说了一声:“水斯就留在我这边。我和林兴回京城会将他交给顺天府。他没有伤着人,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该有的警告一样会有。做错事总要付出点代价。”
祝思源犹豫:“送到顺天府是不是太过了些?”
封凌莞尔:“那不如我找侍卫揍他一顿,然后将他送回他家?”
祝思源看向水斯,觉得水斯或许会选择被揍一顿。
谁料水斯却开口:“我会去顺天府走一趟。”
如果封凌说他没什么事情,那府尹就不会对他如何。这事不会闹很大。他有错,确实该付出一些代价。先前封凌说得没错,如果他不足够强,肖先生顶天将他当做一个随意的陪客,永远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水斯微仰头看向封凌:“如果说,我是说如果。真找到了当初伤了封翰林手的人,封翰林会怎么做?”
封凌对上水斯的视线,勾笑:“你不知道会更好。”
水斯觉得封凌该是也会将人送到顺天府,有仇报仇。
他心中叹了口气。
水斯却没想到封凌的话里是漫天的血腥味。
封凌话婉转,笑又太漂亮,以至于在场没人真正听出来。这人上辈子不是没有过仇人。睚眦必报,十年不晚,有点东西早刻在他骨子里,两辈子都改不掉。傅辛夷的温和给他套了一层躯壳,却溟灭不了他的本性。
……
谈话到了这里算告一段落。
封凌先将满脸愁苦的祝思源送出去,再让侍卫把水斯看守好,最后拎着傅辛夷再三警告:“水斯只是其中一个人,你最近上点心,身边一定要确保有侍卫在。我会快速将事物交接出去。”
傅辛夷点脑袋。
封凌见傅辛夷乖乖的,心中软成一片。
他伸手将傅辛夷掉落下的几缕头发整了整:“现在有一点线索,我们就顺着这点线索查。我的手伤是已发生的事情,倒也不重要了。你不能总被人暗中盯着,太危险了。”
傅辛夷轻叹。
看,和别人说起来是他在意自己的手,到了她这边,他就说是为了她的安全。
这人说过不骗她的。
傅辛夷盯着封凌看,看着看着替封凌委屈起来。
她伸出手,拽上了封凌的衣袖。
她又顺着衣袖,拉上了封凌的手。
少女小心翼翼,不敢过多用力,生怕自己一个用力会伤着面前人的手,让面前的男子右手再感受到疼痛。伤筋动骨一百天,封凌的手到现在都算不得好透。
她腼腆一笑,将封凌的右手摊开在自己面前,轻抚上封凌伤口:“我替你去讨些好药膏。不想看你留那么鲜明的伤疤。怎么能说你的手不重要呢?”
可重要了。
这是一双会跟随封凌名垂千史的手。
她一个抚摸,手微顿,有点想撇嘴。
傅辛夷感觉自己动作足够轻了,可没料想到被自己手给糙到……封凌的手有伤口,有常年书写留下的老茧,还有冬日冻疮的后遗症,但就是比她的手要光滑。
这些时日天天下田干活,傅辛夷的双手已不是一个月前细皮嫩肉的手。新长出的茧逐渐变厚,偶尔有翘起的皮,还没来得及被撕下来就老化,成小小一块卡在手上。
干农活确实不适合大家闺秀。
刚还替封凌委屈的傅辛夷,又替自己的手委屈上了。
她带着点不甘心,又带着点对封凌的心疼,憋屈低头吻在了封凌伤口处。
干燥温润的吻如蜻蜓点水,没有任何丝毫情丨色意味。是她心中微动下不由自主产生的冲动,是她对他所有情感的汇集。
封凌松怔,望着自己面前低头的傅辛夷,一时无话。
他能感受到傅辛夷想传递来的所有情感。越是感知清晰,越是觉得以前的时光如同荒废。过往人心恍若荒芜沙漠,明明有绿洲,却瞎了一般没多在意。
封凌手心很痒,痒到了心里。
傅辛夷松开封凌的手,略带羞涩:“那我回去休息了。你看好回京时日,记得跟我说一声。我没多少东西,但要提早让侍卫安排好人手。”
封凌应声。
傅辛夷和封凌笑笑,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有点小不舍。
唉,要是能一起睡觉就好了。
封凌开口叫住她:“傅辛夷。”
连名带姓的。
傅辛夷脚步停下,转回身,眼睛有点亮:“嗯?”
封凌手微微收拢,朝着傅辛夷笑开:“我可以提一个要求么?”
傅辛夷没能理解封凌的意思,略有点疑惑:“嗯?什么要求?”
封凌抬手在自己唇上轻抹了一下,想一本正经,却又免不了自身透出的小情愫:“想亲这里,而不是手上。”
亲都亲了,哪能就这样让人轻描淡写给跑了。
傅辛夷在心里斥责了一声封凌臭不要脸,身体却诚实慢慢挪回去,嘴上还说着:“那就亲一下。”
她还重复加重自己的话:“就一下下。”
封凌应声:“嗯就一下下。”
两人靠近,确实就轻吻了一下下。
干净,充满了对对方的怜爱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写完了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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