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夷走在院子里,想着过去的事情。
当年京城里争斗和分别好像就在昨日。可自己仔细一想, 这些日子以来每一天, 她都记着。记着她初见光的那一天, 记得自己被带着状元游街, 记得成亲日。
记得自己做出第一幅花画,记得自己做出第一面植物墙。
记得向日葵花田,记得徐州南下种田。
记得田里耕种、施肥、除虫、采摘, 记得房间里上蜡、去水、制作。
想着想着, 她瞥见桂晓晓和格根哈斯所在的屋子,又想起了封凌。她明明前脚才埋怨过人,可刚离开家, 忍不住就有点想念了。
她一向温和内敛, 少会将那些情情爱爱挂在嘴上,更趋向被动。可封凌什么都懂。他看得透人心,懂得了他们之间的一切真心情感,从未让她有听闻过一丝不好。
时间好像并没有抹去他们之间的情感,而是如同冬日里小火炖着的温汤,让汤面咕噜噜翻滚着,随时能闻到周遭的香味, 感受到温暖到恰如其分的妥帖。
良珠在走神的傅辛夷身边询问:“小姐,今日可要先行离去?让桂府的人多看着些就成。”
傅辛夷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良珠应声。
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房门推开,桂晓晓又跳脱恢复原样,兴奋往傅辛夷身边凑:“辛夷,辛夷。你要采什么花?我来帮你。”
她身后缀着甩不开的憨厚格根哈斯, 一副桂晓晓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的模样。
傅辛夷笑起来:“那就帮我拿个篮子吧。中午我就走了,不会忙太久。”
她意思意思采了一些,等桂晓晓抽空洗了脸,重新恢复了桂三小姐的姿态,这才姗姗与两人道别,坐上马车提早离去。
人家男女婚事,她是不好过多参合的。
回去路上必然会经过很多商铺。
傅辛夷坐在马车上,不知道是不是饿了一点,还是怎么的,能闻到一股子的食物味道。
她微微侧头,正想着要让良珠下去买两块糕点吃,忽就闻到了一股烤鸭味。
果木熏烤过的鸭子油脂和木香味浓郁,皮脆肉嫩,就着面皮酱汁包裹,一口咬下去该是极为好吃的。
傅辛夷脸色大变,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股子恶心感从腹部翻腾着传递上来,转眼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刻就能吐出来。这平日香甜的肉味,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排斥心理。
良珠坐在对面,瞬间慌张起来:“小姐怎么了?”
傅辛夷缓了缓,脸色不太好,朝着良珠勉强笑了下:“没事,可能是晕了车。”
可她从来不晕马车。
傅辛夷话才说完,就觉得刚才那股烤鸭味道更佳浓郁,让她终是没能忍住,直接当场呕起来。她肚子里没吃多少东西,吐又吐不出来,嗓子又难受,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
良珠忙喊起来:“快转头去大夫那儿。小姐身子不舒服!”
她喊完,忙将马车内一个吐壳的小木罐头放在傅辛夷面前,坐到傅辛夷身边轻拍着自家小姐的背:“小姐,您是哪儿不舒服?”
可别又是中毒了?
良珠慌得很。
刚才一直都没什么事情啊。
良珠刚心里想完中毒,又猛然想到另一个问题:等等,莫不是怀孕了?
这么一想,良珠心里的慌就变成了另一个程度上的慌。怎么办?要是有身孕,今天还外出颠簸了半天,可不会有事情吧?
傅辛夷身子难受,微皱着眉头,想让良珠拉开帘子给她透透风,又怕外头传来更加浓郁的食物香气。
她稍缓了缓,正要说自己好一些了,谁料翻腾感又传递上来。
“唔——”傅辛夷再度干呕起来。
良珠再度慌乱安抚起傅辛夷:“小姐,深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傅辛夷好不容易到大夫所在的地,已是整个人都萎焉了。
她拿着常别在腰间的香囊袋子,放在自己鼻子边上缓着味道。
京城里知名一点的药房大夫,基本上都有一些地位,能认得的人多。那人一听说是封大人的妻子,忙给傅辛夷把脉。
单手把脉。
换个手把脉。
再次换回来确定一下。
大夫展开笑脸:“夫人,您这是有喜了。恭喜啊。我让人配几服安胎的药,您可千万记着吃。近些日子禁房事,禁乱食东西,禁乱跑,万万不可随意折腾。”
大夫取出笔墨开始写方子,并与傅辛夷继续说着:“忌讳是很多的,夫人要是方便,还是专门请个人来照顾提点。要是不方便,我让徒弟给您专程写个单子。”
傅辛夷愣在那儿。
孩子?
她刚才吐得厉害,好不容易压下来,全然没想到孩子的事情。能诊断出孩子,能有孕吐,说明至少怀了有一段时间。
前几天封凌还在和她说着戏谑的话,说是可以考虑孩子了。
结果转头就有了孩子?
他是会算命还是怎么的?
傅辛夷突然就笑了起来,略有点不知道回头该怎么和封凌说这个孩子的事情:“我到时候请个人吧。劳烦大夫推两本书,我自个也看着多学学。”
她不好意思太过麻烦大夫写忌讳单子。这种写起来哪里能有个止境。
傅辛夷从药房出来,再度坐到了马车上。
马夫小心翼翼放慢了速度,让马车行驶起来就比人走快那么一点,半点不敢颠簸到马车内的傅辛夷。良珠又是欢喜又是慌张和傅辛夷低声说着恭喜的话。
当马车回到宅子那儿,傅辛夷让下人去把喜事先行报给傅府。封父还没回来,她让人晚点去说。
至于封凌,她想要亲自告诉他。
孩子该起什么名字呢?
傅辛夷手覆盖上腹部,垂着眼帘,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家里都用花来代表,这个孩子也可以吧。”傅府从她的名字到傅疏影的名字,似乎都没有遵从同辈一定要相似名字的规矩。
良珠在边上应着:“是。小姐等姑爷回来,一道给小主子起个好听的名字。”
傅辛夷忍不住笑,可没一会儿脸色又变了,转头再次呕起来。
良珠忙拿了盆过来,端茶送水,还赶紧将家里的酸枣拿过来。
……
封凌正在整理文书。
大部分改制所引发的慌乱,多是由于不习惯。当人习惯了以后,逐渐就会发现很多事并不需要他们做太多的处理,只要每个人都稍微上点心,就能把握好整体。
京城中万国朝贡一事,总归还是需要他介入一下。他会多种语言,又由于看书众多,对各个地方习俗礼制都有所了解,方便在内外沟通时给把个关。
至少减少一些因为误会而产生的矛盾。
他做事认真,半点不会因为周遭响动而分神,除非有人来叫他,他才会勉为其难放下手头的事,抬头带笑问对方什么事情。
笑容客套里带着威胁,希望对方真能告诉他有点事情。
睚眦必报的封大人,到现在为止也没什么人敢得罪他。朝堂私下里多又关于他的传闻,比如说这个事情后头有封大人的手笔,那个事情有封大人的手笔。
天真的官员会觉得:“你们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搁人家封大人头上?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不天真的官员会翻个白眼,心想指不定更多的事后头有封大人的手笔,而他们全然不知。
官场上人精多,天真的少。能私下里胡乱猜测的多,能摆到台面上说的少。
反正这么多传闻,基本都埋藏在封大人真的对傅小姐很好上头了。
在一个个对子嗣极为看重的家庭中,一个得势的官员,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对自己的爱妻体贴备至,那简直是可以表彰出来的大好人。
“大好人”封大人这天也正常处理完自己的事,正常和同僚结伴走一段路,然后自行寻马车回家。
京城里并不是每一位官大人家里都有钱,自从封凌当上官后,穷得光明正大,穷得义正言辞,越来越多人像他学习,选择租马车撑门面,而非专门买马车和养个马夫。
唉,穷难道是错么?穷不是。
到后来封凌有钱了,依旧还是租马车。被人调侃过后,他还非常聪明的给人算了账,论租马车和买马车谁更节省,对百姓更有好处。
官员们:“……”
当然,这几年傅辛夷还是给封凌安排了马车。有些时候封凌在马车上,总归会和人说一些隐秘的事,总不能转头就传出去传得沸沸扬扬。
她就将自己的人分给了封凌一个。
自此以后,封凌就变成吃软饭吃得坦坦荡荡,出门说起这个开口闭口就是:“吾妻不舍,唉。其实租车挺好的。”
官员们:“……”
今天依旧坐着自家马车回去的封凌,心情愉悦想着:今天该找什么借口安抚自家小花娘,顺便和小花娘一道沐浴,泡个暖呼呼的澡呢?
当封凌真的回到了家里,见着忽然戒严的宅子,心头一个咯噔。
等封凌闻到隐隐的药味,再见着傅辛夷换了一套宽松衣服,半躺在穿上翻书时,心头再次一个咯噔。
封凌觉得自己太不对了。他这几年顺风顺水惯了,竟忘了自己和傅辛夷都是多复杂的身份和情况。
“怎么回事?”封凌眼眸深沉,语气微重,问一旁伺候着的良珠,“这是在吃什么药?今天出门不是去做桂府的单子?”
难道是兵部或者工部的谁看他们不顺眼?
还是说皇子夺嫡牵连了过来?
傅辛夷抬起眼,将书放到一旁,朝着封凌笑了下:“良珠,出去吧。”
良珠应声出门,还替他们将门给关好了。
傅辛夷温和说着:“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喜了。”
封凌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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