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赵通之前, 秦欣和还担忧,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赵通会不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此刻, 那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赵通是一条在干净清澈的水中长大的小鱼, 即便是被丢进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大海,乘风破浪,吃苦受罪, 也仍是那条小鱼。
“好了, 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样哭哭啼啼的,你也好意思。”这里到底是大庭广众, 有些话不方便说,秦欣和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马车里,又是哄又是劝又是给他擦眼泪鼻涕,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抑制住他的悲伤。
赵通红着眼睛,抽抽噎噎道,“我母亲的事, 多, 多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那种时候, 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 我知道”
秦欣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道, “如今我爹被调遣到凉州来了,在这地界,他说话最好使,所以你是苦尽甘来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姐姐一定给你达成。”
赵通垂着脑袋,含含糊糊的嘟囔,“我比你,还大两个月。”
“是吗好像是,不知怎么回事,我总忘。”秦欣和顿了顿,转而问,“那你已经及冠了吧可有取字”
“上月及冠,取字,要道”
所谓要道,乃是最重要的道路,最切要的道理,正应了赵通之名里的通字,原先看不清楚的道路,琢磨不透的道理,往后都将畅通无阻。
“不错,你这字取的极好,把秦铮比的一文不值。”
赵通不解,遂问,秦欣和为了逗他开心,再一次出卖了秦铮,把伯仲叔的梗当做笑话来讲。
秦铮和傅礼是一挂的,甚至在外行事比傅礼更圆滑老道,赵通一贯很敬他这个哥哥,一听他有这么幼稚的一面,顿时眉开眼笑。
秦欣和趁机道,“其实我自来顺兴这几个月,也是无趣的很,都不曾在这顺兴城里四处逛逛,幸而以后你也在这边了,咱们就能再像以前那样结伴出去玩,你说好不好”
赵通笑意稍敛,掰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无所适从,“我,我到底是戴罪之身,能到这顺兴的军营来就已经是都督大人帮了大忙,若是,若是太过招摇,只怕会给都督大人和你添麻烦”
原先盛京城里最任意恣意的赵五公子,现今也得瞻前顾后了。
秦欣和对他多有心疼,也知劝他是劝不动的,便又来那独行其是的一套了,“哪有什么麻烦,你要是一直在铁犀,我就是有心想多看顾你也是不能的,可你既然到了顺兴,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没法放着你不管,军营里不比别处,来往出行多有不便,我早让管事的在外院给你收拾出了一间住处,你今日就跟我过去。”
不等赵通再开口,秦欣和便对外头的车夫吩咐道,“回府。”
盛京城寸土寸金,就是皇亲贵胄的府邸之间或许也只隔着一条窄巷子,想扩建重修那得先得了皇上的恩准,再由户部和工部施行,麻烦的不得了。
顺兴就不一样了,就算想在都督府外院新盖几间房,也不过秦欣和一句话的事,更别提是给赵通安排一个住处了。
“你就听我的话,只管安安心心的在这住着,军营里的东西回头我叫小厮去取,那些铁犀带来的衣裳就不要了,等稍晚些让裁缝过来给你量量身,重新做几套。”
“可是”
“哦,你弟弟也在来这边的路上了,差不多这日就能到,到时候让他住在西厢房。”秦欣和把赵通按在椅子上,语重心长的劝说,“你也不希望赵肃一辈子都在庄子里挖土种地吧在这边虽说过不上之前那样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好歹能读书识字,学得一些本事。”
在荣国公府倒台前,赵通根本看不上赵肃这个妾室所生的庶子,可家破人亡之时,他就必须担负起做兄长的重任,要为弟弟的将来做打算,所以赵通才想方设法的将赵肃送去了靠近唐安的皇庄做活,那里是苦一点,累一点,却比铁犀的军营要安稳。
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难以抗拒的选择。
见赵通动摇,秦欣和笑道,“你若是因为怕给我添麻烦而觉得愧疚,那就别客气,尽管谢我好了。”
赵通沉默良久,仰起头来看她,红着眼睛,喉咙哽咽的“嗯”了一声。
三月,四月,五月,蝉声阵阵中,天愈发的热了。
狗日的顺兴没有冰窖。
秦欣和穿着自制的吊带短裤,躺在竹片制成的凉席上,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在热浪中翻腾的咸鱼,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是说凉州风大吗为什么,为什么连风丝都没有啊”
“小姐别烦,我已经让人到院子里洒水了,等把暑气压下去,再忍一个时辰就能凉快许多。”
秦欣和以前不是特别爱出汗,可自从生完孩子,体质就变了,稍微动一动就冒出一身汗来,虽说整日用熏香腌着,气味不会难闻,但黏糊糊湿漉漉的也不好受,她又懒得总是洗澡,在自己院里便总也不好好穿衣裳了。
秦安秦熠更是怕热,一热就生痱子,只好叫丫鬟一直在边上摇扇,才免得俩孩子起满身小红包。
“这么热的天,也不说下场雨,难怪凉州年年都上报旱情,难怪凉州老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羌活一面洗桃子一面叹道,“小姐这阵没出过门,有所不知,那街上的老百姓都袒胸露背,大汗淋漓,快叫这毒日头晒成人干了。”
秦欣和确实不大出门,也不太了解盛京的百姓,便问道,“那他们为何不等天黑了再出去天黑以后并不算太热啊。”
“嗯好像是要给耕地浇水,天黑就来不及了。”
秦欣和听明白了,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古代要是有自来水该多省事啊,一根水管扯到地里就完事大吉,不用一趟趟的到井里挑水。
农耕之事秦欣和不懂,实在帮不上那些穷苦百姓的忙,这样热的天气,她也只能躺在这做一条时刻准备给崽崽喂奶的咸鱼。
戌时初,黄昏将至,终于凉快了一些。
秦欣和刚喂过安安,便有丫鬟来报,“小姐,老爷在马厩,请你过去呢。”
“马厩好,我这就过去。”秦欣和隐隐猜到了秦老爷找她什么事,二话不说就起来穿衣服,“快,给我找一身轻便点的衣裳来,算了算了,我自己找”
秦欣和是有先见之明的,没有穿什么锦衣华服,只换了件小丁香素日里干杂活时穿的旧衣。
秦老爷见了她也不禁道,“你可真是个半仙啊,不过是叫你来马厩,把骑马的衣裳都穿来了。”
秦欣和笑的合不拢嘴,只用手遮着,一个劲窃喜,“我那日就顺口一说,还以为爹爹不能给我找来呢,我的大宝马呢”
“里面呢,正吃草那匹,这匹汗血宝马可是欸你他娘的倒听我说完啊”
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今日终于得以一见,秦欣和哪里还有闲工夫听秦老爷给它做介绍,只想赶紧凑近了欣赏一番。
秦老爷锲而不舍的跟在她身后道,“这可是老子求爷爷告奶奶才从阿哈尔重金买来的,正儿八经的汗血宝马,放眼整个大晋都不会有一匹比这还纯的。”
秦老爷没有吹嘘,这匹白马真是秦欣和从未见过的漂亮,比起白色,它更像是浅浅的玫瑰金色,其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毛皮亮泽且皮薄,犹如雕塑,甚至远比雕塑更显华贵,细观马齿,约已成年,正是筋骨强壮,脚力雄健之时。
秦欣和盯着这匹马,为其着迷,不可自拔。
秦老爷无奈,伸手戳了她一把,“醒醒,听你老子说话。”
“啊,你说。”
“这虽然是匹母马,但性子并不算温顺,你得自己驯它,它将来才能听你的令。”
秦欣和跟秦老爷学过武,自然也学过他最为令人称道的马术,只多年不接触了,有些生疏,现在看了这样好的大宝马,手痒痒,心也痒痒,“我现在就牵出去跑一圈”
秦老爷一贯喜欢闺女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不然怎会费九牛二虎之力给她寻来这马,“你都穿成这样了,谁还能拦住你啊,正好,咱父女俩也多年没一块”
“爹。”
“你,你他娘的不想和我一块”
这话说出来真没良心,可跟秦老爷骑马实在太憋屈了,缰绳都得在他手里牵着,速度不能超过每小时8k,跟老太太快点跑没多大差距。
秦欣和故作无辜的看向马厩里另一匹更为粗壮的北疆良驹,“那匹马借给我行吗,我跟赵通出去溜溜弯,晚一点再回来。”
秦老爷此刻颇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冤枉苦闷之感,他将双手背于身后,狠狠瞪了秦欣和一眼,便扬长而去。
“爹是女儿对不起你改日改日啊”
秦老爷并不理他,脚步匆匆的去找自家夫人告状了。
秦欣和见他走了,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连忙吩咐马夫把那两匹马牵出来,又让他去外院请赵通。
赵通到之后,二人围着这匹汗血宝马又发了会花痴,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才走出府门,趁街上无人,当街纵马,一路急奔,很快就出了顺兴城。
“啊啊啊啊啊啊太刺激啦太凉快啦”
“欣和你等等我我跟不上你”
秦欣和骑着这马,只觉得风驰电掣,如履平地,完全体会到了现代有钱人开跑车的感觉,一时忘情,把赵通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听到他喊,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连忙勒住缰绳,身下正疾驰中的白马倏地停住,稳若泰山一般。
秦欣和爱极,抱住马颈俯身亲了一口。
赵通赶上来,也是那样停下,他那匹马就又立又晃又嘶鸣的,可他完全无所察觉,眼珠子都黏在了白马身上,“让我试试”
赵通自来都督府也有两个月了,总一副忍气吞声的小可怜模样,难得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想要什么东西,秦欣和怎么不舍得,也要舍得一把,“好”
她爽快应了,侧身下马,让赵通去骑着玩,“我腿有点酸,在这歇会,你跑一圈再回来找我。”
“嗯我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那白马披着彩霞,迎着落日,像闪电一样轻盈的蹿了出去。
看着这一幕,秦欣和忽然想到魏祈。
怎么说才好呢,现在的日子确实是她期待的那样,自由,快乐,无忧无虑,可这一切,都是她抛弃魏祈得来的。
多少理由和苦衷,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伤害了那个她爱着,并且同样爱着她的魏祈,她把魏祈一个人丢在了皇宫里。,,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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