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宠
只有那些会为了一点活计争强斗嘴的下人才当魏祈驾临是恩宠, 前院席上的一众官员清客包括这场接风宴的主人与主人公,可都不当是恩宠。
这时候不请自来, 又酸言酸语的一个劲儿内涵,傻子都能看出不怀好意。
说实在的, 自秦欣和跟秦老爷离开盛京城后, 秦铮的日子就不好过, 魏祈只要想起来他和秦老爷在朝堂上明目张胆耍计谋的事,就要给他找些不痛快, 他不后悔帮妹妹离宫,也能理解魏祈所受之屈辱,所以甘愿做个出气包。
可魏祈今天的做法有些让他不高兴。
秦老爷难得回京, 他为了筹备这场接风宴废了不少力气,原本一派和乐融融的好氛围,魏祈一来全都给搅和了,席上一众宾客大气都不敢喘, 秦铮脸色同样难看。
唯有秦老爷云淡风轻的, 不管魏祈怎么阴阳怪气的捧他, 他都只端起酒杯来回应些冠冕堂皇,顾左右而言他的客套话。
“奉国公不必过谦,你如今在凉州的威望可远胜于当年的平凉王。”
“承蒙皇上信任能为大晋镇守边地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杯酒臣敬皇上”
他们俩对饮,旁的人自然得纷纷作陪, 一个个面上笑的春光灿烂, 心里却想, 真是驴头不对马嘴。
就在这暗流涌动又尴尬至极之时, 用于上菜的侧门里忽然钻出来了一个身着藕色短袄的小姑娘,扎着圆鼓鼓双丫髻,脸颊也是圆鼓鼓的,模样雪白可爱,她两只短短的胳膊朝着前方,十根小手指蜷缩成一团,一边往秦老爷跟前跑,一边奶声奶气的喊祖父。
秦老爷的云淡风轻遭遇了电闪雷鸣,他酒杯都没放稳,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想要过来抱秦安。
秦铮见状不妙,拍案厉声道,“谁让她跑到席上来的来人还不带下去”
秦老爷猛地反应过来,魏祈还在场,若叫他发觉端倪,那可就糟糕了,便也硬下心肠不去看秦安,对魏祈露出圆滑世故的笑脸道,“小孙女年幼不知事,皇上莫要见怪。”
说话的功夫,已有侍女面色惨白的跑过来,她一把将秦安抱起,想要将其带离此地,可秦安半月未见秦老爷,哪肯轻易离开,放声大哭的同时在那侍女的怀里剧烈挣扎,别看秦安小胳膊小腿,劲儿可是大的惊人,那侍女一时间竟也寸步难行。
眼看着要在天家帝王和众多达官贵人面前上演一出闹剧,侍女心一横,使劲勒住了秦安的胳膊,急急往外走。
秦安被勒的喘不上气,哭也没了动静,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挤出来了,身体本能的恐惧和自我防卫意识让她低下头,用那口尖锐又稚嫩的小白牙死死咬住了侍女的脖子。
侍女虽然是个大人,但同样有恐惧和自我防卫的意识,脖子那样脆弱的地方被咬住,她的惊慌并不会比秦安少,又不敢在这种时候将秦安扔下,手上的力气就更重了。
丁庚文见秦安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整个涨红,几乎发紫,哪里还坐得住,便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侍女跟前,将秦安一把夺过,小心搂到自己怀里,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一边轻轻的抚拍着她的背,一边有些勉强的笑道,“我带她出去。”
侍女是从长公主府过来的,不清楚秦老爷的秉性,只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是大难临头,再没了活路,全然顾不上别的,满含热泪的捂着脖子跑掉了。
而秦安受了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委屈,小小的心脏里也填满了悲痛,此刻待她温柔无比的丁庚文就成了她的支柱,她趴在丁庚文的肩膀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秦老爷都要被她哭碎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秦铮到底和这个小侄女相处不多,心疼归心疼,还是能冷静处理眼前的烂摊子,他用眼神暗示丁庚文赶紧把秦安抱走,随即转过头来向在场的人解释秦安为什么会出现在盛京,他说秦安自小就爱哭闹,又总招惹地神,实在不让人省心,所以王氏早早的把她送到盛京来,想让她到灵水寺里待两年,等年纪大了再找几个替身,为的是求个平安,今日小姑娘听说祖父来了,难忍想念,才贸然跑到席上。
秦安名义上是秦家抱养的孩子,王氏嫌她不好养,就将她送到盛京给寺庙里的老尼姑们养,这瞎话编的合情合理,众人皆很信服,都昧着良心夸王氏宅心仁厚。
唯有魏祈,沉默的坐在那里,身上嗖嗖的冷气让站在一旁的孙鲁腿肚子都打颤。
孙鲁感觉到,盛京这下是要出大事了。
秦欣和找到秦安的时候,秦安已经不哭了,她被丁庚文抱在怀里,小手耷拉着,已然昏昏欲睡。
秦欣和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挨着丁庚文坐下,压低了声音道,“你俩怎么在一块”
丁庚文声音更小,小到秦欣和要看着他的嘴型才能知道他说些什么,“皇上来了,小家伙跑到席上闹了一场。”
“没惹出什么事吧皇上什么反应”
丁庚文多少也猜出秦安的身世与秦熠不同,他笑着安慰道,“没事,皇上也没什么反应。”
秦欣和无法乐观,她捂住自己的脸,痛恨自己大意,运气差,还有所谓的无巧不成书。
秦安这会已经彻底睡着了,丁庚文把她往怀里搂了搂,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秦欣和的肩膀,沉默片刻后方才道,“安安,模样确实太像你了。”
秦欣和目前不能够完全信任丁庚文,绝不松口说安安是她亲生的孩子,“就是照着我的模样找的,当然像,哎,说这些也没用,现在只求我回京的事还能藏得住。”
丁庚文眸光微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像要起风了,还是把她抱到屋里睡吧。”
“嗯。”秦欣和从他怀里接过安安,看到安安红肿的眼睛和甜净的睡脸,忍不住笑起来,那笑容像是一缕沾染着花香的微风,有很温柔的母性。
丁庚文看过她谎话连篇,也看过她挟势弄权,心里很清楚她骨子里有多坏多恶劣,可她这么笑,又确实能很打动人。
丁庚文低下头,像是一只被驯服的烈马,非常温顺的说,“不管怎么样,我以后会照顾好安安的,还有熠哥儿,一样。”
这话秦欣和听着很入耳,也让她心里稳当了很多,“谢谢你。”
魏祈没有在接风宴上多留,戌时便起驾回銮了。
从秦府出来,孙鲁一路紧跟着马车,直觉告诉他,魏祈有话要跟他说,他竖起耳朵,高度警觉,走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勤政殿了,才听魏祈冷声道,“她真是好样的。”
孙鲁脑子里那根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此刻像是要被抻断了似的,一张口,连嗓子都是嘶哑的,他明知故问,“皇上是说,秦家那位”
魏祈又不语。
孙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皇上以为,秦大人今日在席上的那番话,几分真几分假奴才是觉得,那位秦小姐的长相,实在是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为过,国公夫人哪就忍心将她扔到寺庙里去。”
孙鲁心思通透,猜到秦欣和大概悄悄回来了,可饶是孙鲁也没想过秦家能编出这么一出弥天大谎,单纯以为秦安是秦家精心挑选的孩子。
魏祈却在看到秦安的瞬间,就断定了那是秦欣和的女儿。
也是他的女儿。
那个看起来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是他的女儿。
魏祈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胸口滚烫,热的四肢麻木,手脚冰冷,几乎没有知觉,他想到秦欣和,觉得这个人真狠毒,没有底线的狠毒。
永远能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刀枪不入的时候,杀的他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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