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鲁做完汇报工作就回金马寺那边了,脚步匆匆忙忙的, 生怕误了下一场汇报。
可真是三百六十行, 行行不容易,相较于孙鲁, 秦欣和觉得自己的生存环境简直称得上悠哉悠哉。
不过她到底是来灵水寺打平安醮的, 到了吉时免不得要跪香拜佛,即便膝下有柔软的蒲团,可腰背挺直了跪在那里, 别说一个时辰了,一刻钟也够人难受的。
秦欣和跪的腰酸腿痛, 起身的时候都微微打晃, 太后见状, 也不叫她在跟前陪, 柔声细语的让她回净室歇息, 那真是比亲娘都会疼人的婆母作态。
就算秦欣和知晓自己能有此待遇是父兄给她的仰仗, 心里还是很领太后的这份情, 热络的谢恩后方才返回净室。
小丁香服侍她靠着引枕躺下, 一面给她揉腿一面道,“明日还要摆斋台呢,不知要跪多久, 主子能受得住吗”
“受不住也得受啊,没事,过会就好了。”秦欣和把跪香拜佛当成自己分内之事,自然不会矫情抱怨, 只用手摸着腮,不经意似的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漏了买的”
小丁香犹豫了一下,抿唇道,“奴婢要的都买好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小丁香交流就别想着兜圈子,秦欣和直接道,“听说那李生要在庙会一连唱三日,你不打意去看吗”
小丁香叹了口气,颇为烦恼的低下头,“昨晚上听说有此事,奴婢立马就跑过去了,可是”
“可是什么”
小丁香说不清,道不明,一团糊涂,“欸,不知道,不知道,主子还是别问了。”
曾经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有话一定要说出口的小姑娘,如今大了,像是一颗即将成熟的葡萄,挂在枝头上,沾着一层露珠,裹着一层白霜,光是看了就让人觉得汁水满满,酸酸甜甜。
秦欣和心中感慨良多,却也不再询问,捋着腰间的络子道,“我是不管你,今晚我还要下山去玩,难得出宫一趟,可不能在这窝着,要是夏天还好点,能在寺里转转,这冷冷清清的,也没个可玩的去处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就是突然有点理解皇上在主子面前为什么总是阴晴不定了,这根本怪不着皇上,是主子脸色转的太快。”
“你这是向着谁说话呢”
要知道就因紫菀那件事,小丁香对魏祈从来都有怨气,不管魏祈往姣仪馆里送多少好吃的好玩的,私底下她提都不提一句,这还是秦欣和头一回听到小丁香说魏祈的好话,不禁纳闷,“他给你灌什么汤了”
“也,也不能说是汤,奴婢就觉得,皇上身为人君,待主子虽总有些脾气,但仍是千般好万般好的时候多,即便寻常世家子弟怕也做不到这份上,不往远了说,烟阳大少爷二少爷待两位少夫人什么样,主子不是没看见吧。”
秦竟秦宁两兄弟不如秦铮聪明,可也算孝顺懂事,拎得清看得透,经营庄铺会宾接客皆不在话下,是很能拿出手的公子哥,不过对自己的小家却不太上心,出趟远门动辄一年半载,连封书信都很少往家里送。
而魏祈政务繁忙时在勤政殿多住两晚都要派人到姣仪馆知会一声,如此相较之下,小丁香说的千般好万般好是一点没掺水。
“那又怎样。”秦欣和笑笑,“他给我半斤,我还他八两是能这么算的”
小丁香扭扭捏捏的说,“倒是没法这么算可是,奴婢总觉得,主子待皇上像是隔着点什么,用到的时候就乐乐呵呵,用不着了就跟生人似的,奴婢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来,皇上怎会毫无所察,主子难道不怕哪一天寒了皇上的心”
小丁香不似她,想着书中剧情,想着前朝政事,对将来总抱有一种悲观态度,现下所言不过是常人忧虑,真心实意的掏心窝。
秦欣和不能多说什么,只捏捏她脸,胡闹的笑了过去。
到夜里,孙鲁奉魏祈的命来请她下山,两人又在庙会折腾了小半宿,子时下起雪来才回寺里,仗着正下雪时不那么冷,秦欣和还在半山腰堆了个小雪人。
腊月二十八是摆斋坛的日子,几乎一整天都没闲下来,把魏祈累得够呛,忙叨完便躺下睡了,等次日卯时一睁眼,一众人已经收拾妥当预备回宫。
秦欣和只觉得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没太玩够,不过跟失魂落魄的小丁香一比,她那点恋恋不舍就不值一提了。
马车上,秦欣和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李生”
小丁香缩在角落里,用手捧着自己的脸,神情愈发烦恼,“不知道,不知道。”
甭管怎么问,她就是一句不知道。
秦欣和其实能理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正心绪混乱的时候,很难分辨是崇拜仰慕还是男女之情,这由不得旁人插手,也急不来答案,“没事,不知道就慢慢想,总有想通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外头忽然传来德顺的声音,“娘娘,皇上命奴才送东西过来。”
秦欣和闻言,伸手扯一下金铃铛,车轱辘方才缓缓停下,外面侍从递进来一个黑漆木金雕祥云纹的三层提盒,德顺在外说道,“这路上有雪,不定什么时候能到宫里,娘娘若饿了,可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秦欣和掀开顶盖看了一眼,是用糯米蒸的团子,里层包着馅料,外层裹着芝麻,这种小团子便是冷的也不影响口感和味道,一口咬下去冰凉软糯,咸香可口,是极好的点心。
“对了,还有一样,路长无趣,皇上让娘娘和丁姑娘吃着解闷。”话音未落,侍从又拿进来一个圆形的红木攒盒,有盘子那么大,里面几个小格,分别装着梅肉杏肉葡萄干之类的蜜饯,那香甜的味道一开盖子就飘散出来了。
秦欣和心道,这就是魏祈的汤啊。
德顺站在马车外,久久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憋不住问道,“娘娘没什么话要奴才带给皇上吗”
“嗯你等一下。”秦欣和捏了块梅肉扔到嘴里,一边吃一边从梳妆匣最下面一层拿出炭笔和雪浪纸,略一思量,有了主意,随即奋笔疾书,很快写好一句话,将纸整齐折起来,用蜡油封了边缘,顺着窗户缝塞出去给德顺,“叫皇上一定等到除夕夜再看哦。”
德顺原以为秦欣和又犯了那不搭理人的毛病,还犯愁回去怎么跟魏祈说,没成想得了封信,悬在喉口的心顿时安稳了,一路小跑着把信拿去呈给魏祈。
“皇上,这是姣嫔娘娘回的,让皇上除夕夜再看呢。”
腊月二十九琐事繁多,三十又是宫宴又是祭祖,这一时半刻的,魏祈很难离了勤政殿,也见不着秦欣和,他捏着这张纸,犹豫了好一阵子,到底没拆开,小心收进了衣襟里。
临到年了,宫里没一个人清闲,偏生腊月二十九晚上下了一夜大雪,清晨起来外面仍如搓绵扯絮一般,高明等一众太监对着推不开的门之犯愁,不知怎么收拾的好,羌活和玉竹倒很乐呵,说是要到雪里打洞玩,“往年到这时候也下雪,只从来没有下这么大的时候,瞧着都快到腰了。”
“咱们这都这样,那宽城子不定什么样。”秦欣和坐在玻璃窗前,看着外面一刻不停歇的飞雪,只觉得浑身发冷,想往被窝里钻,“等雪停了让高明去太后那里知会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懒得动怠,合宫夜宴就不去了。”
萍儿一怔,不禁问她,“主子,这怕是不好吧。”
“管他的,这么大的雪,本宫可不乐意去凑趣儿,不如咱几个在一块大吃大喝来的舒服。”
秦欣和私底下很少自称本宫,一旦这么自称了,定是做出什么不能被说动更改的决定,萍儿知晓她性子,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去给高明传话,又让小厨房重新预备今晚上的团圆饭,都没想太后那边能否应允。
毕竟太后想拉拢秦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秦欣和不在后宫杀人放火,太后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小事基本都随她便。
不过让秦欣和感到意外的是,太后听闻她“身子不适”,怕她一个人过除夕冷清,特地命尚仪局的司乐到她宫里唱戏解闷,呼呼啦啦的一帮人涌进来,还带着许多赏赐,什么贡缎、宫绸、如意、金项圈、珍珠玛瑙等名贵物件,御酒华筵也在当中,那叫一个齐备。
秦欣和受宠若惊的同时不由纳闷,虽然太后平时对她不错,但这也太好了吧
“得了这么多赏赐,主子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邪了门,我莫名有种临上刑场前吃断头饭的感觉。”
羌活忙呸了两声,“晦气晦气,正当佳节,主子干嘛说这样的晦气话。”
秦欣和擎着太后赏赐的金玉如意,翻来覆去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里想着或许跟嘉兴有关系,可又不敢去印证自己的猜测,她既然把扭转秦家结局的担子托付给了嘉兴,就不好再擅自出手,影响了事态发展。
越胡思乱想越心中烦闷,秦欣和不愿再犯那多思多忧的老毛病,左右今晚众人都在延和殿,谁也不可能突然造访姣仪馆,干脆破格把宫人们都叫到正殿,上了御酒华筵,又唤来司乐在旁吹笛弹筝,随众人打牌逗乐,尽兴的玩闹一番。
虽说是这样了,但毕竟主仆有别,除去平日那几个总在她跟前服侍的丫头外,其余的都免不得有些拘谨,一言一行皆看她眼色,并不能真的玩到一块去。
另外这些宫人多数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又见不着外面如何,嘴里说的全是一些虚虚实实的宫中秘闻,秦欣和不爱听紫菀怎么为萧虞初鞍前马后,也不在意沈昭仪和纯婕妤怎么明争暗斗,可正值佳节,若撂下脸来岂不扫兴,只得站出来充当一把年会主持人,领着他们玩傻瓜游戏。
“规则是这样的,嘴里喊的数儿和手上比划的不能一样,一样就输了,输了就喝酒,像这样,三。”秦欣和对着自己身旁的小丁香伸出两根手指,“容易吧”
傻瓜游戏,顾名思义,傻瓜都能玩的游戏。
然而问题就在于,这屋里头二十几号人,各个都习惯了循规蹈矩,嘴上说的和手里比划的总是高度一致,别说玩几轮了,几个人都费劲。
秦欣和被游戏黑洞们逗的大笑不止,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寂寞,酒也根本喝不进去,勉强熬到亥时就回寝殿歇息了。
她的勉强,在延和殿里苦坐的魏祈也感同身受。
“皇兄,这杯酒臣弟敬你”
“琰王今日可喝了不少。”
“哪里哪里,难得饮一回须得痛快了才是静王也来陪饮一杯如何”
魏祈笑笑,当着静王琰王的面,将杯里掺了水的酒一饮而尽。
这原是上等的关中桑落酒,入口绵柔,余味甘甜,可掺了水后的味道实在怪异极了,魏祈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纯粹是硬撑。
这会他甚至怀念灵水寺下,那烈性十足的竹筒酒。
“皇帝,皇帝。”
“嗯母后才刚说什么”魏祈抿唇道,“朕怕是有些醉了,没听清楚,还望母后见谅。”
太后笑的一派和蔼可亲,“你妹妹嘉兴再过一年也及笄了,哀家想着,也是时候为她择一位驸马,也好叫她收收那顽劣的孩子脾气。”
魏祈道,“朕也正有此意,母后心中可有人选”
太后半句不提官职家世,“哀家以为,姣嫔那堂兄,叫秦伯铮的,便是个极好的人选,虽年岁稍长嘉兴,但胜在性情温和稳重,历事多,模样也很出类拔萃。”
魏祈下意识的看向嘉兴,只见她低着头,并无丝毫反应,便笑道,“旁人倒好说,可这秦伯铮母后有所不知,朕早已答应过姣嫔,她兄长的婚事由她来定,朕乃一国之君,总不好出尔反尔,母后且容朕得空与姣嫔商议了,那时再做定论吧。”
“皇帝莫不是酒喝多了,糊涂了,若没跟姣嫔彼此放心,哀家如何此时提此事。”
“哦母后的意思是,姣嫔也赞成这门婚事”
太后玩笑似的道,“她是最乐见其成的。”
魏祈默了片刻,开口道,“嘉兴是朕唯一的妹妹,她的婚事断然不能草率,待明日朕宣秦伯铮入宫觐见,仔细问过了,若真是极好,朕便赐婚与嘉兴。”
魏祈推三阻四,摆明了是不愿意成就秦铮和嘉兴的婚事。
太后早有所预料,不慌不忙道,“哀家到底年岁大了,眼力不如从前,全由皇帝做主,哀家很是安心。”
若不是每一步都算计到,她绝不会在宫宴上提起此事,也摆明了还有后招,魏祈若想阻止这婚事,就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处处留心,处处警惕,破掉她每一步棋。
掺水的桑落酒,除夕,生母,以及冷眼旁观的结发之妻。
魏祈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可笑极了。
他忍不住想,秦欣和这会在做什么是领着一众宫人大吃大嚼,还是扎花灯放烟火,喝酒作诗打马吊。
想着想着,心里不自觉埋怨起来,埋怨秦欣和除夕夜竟也不来见他一面,虽然平常总在一起,但这样的日子,一年也只有一次。
魏祈抿唇,又举杯饮酒,本意是借酒消愁,可因掺水的酒难喝至极,便成了借酒消愁愁更愁。
搁下杯子时,眼底的委屈都快冒出来了。
孙鲁见他情绪不对,连忙上前,“皇上可要去醒醒酒”
“嗯”
魏祈故作摇晃的站起身,被孙鲁搀扶着朝便殿走去,等四下无人立马回复常态,演技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外头可是放爆竹呢什么时辰了”
孙鲁道,“刚到子时。”
“竟才子时。”
魏祈叹了口气,慢慢坐到椅子上,从怀里拿出那张用蜡油封起来的雪浪纸,放在膝盖上抚平整了,才用指甲沿着边缘将其拆开。
见到那上面龙飞凤舞般的字迹,嘴角立即翘了起来。
除夕的爆竹再响,都没我想你那么想
“真是鬼话连篇。”,,,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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