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终究是下了车。
贺云舒启动油门,看着他的影子在后视镜里越来愈小。
一个要脸的男人,终究是做不出过份纠缠的事。
不过,他不会善罢甘休,只不知道接下来的手段。
贺云舒在忧虑里拐上大道。
时间算早,没有堵车,开得二十分钟就入了城。城区和郊区不同,红绿灯路口塞满了各个方向进城的车。人也更不耐烦些,各种催促的喇叭和叫骂。
她咬着牙挤位置,毕竟错过一个路口便要错过一路的绿灯。如此紧凑地操作半个小时,终于看见单位的大门。
贺云舒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参加公务员考试。她是独生女,家中经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父母也不要求她成龙成凤,便选了这个稳妥的职业。她谈不上喜欢,但复习的时候也挺认真,因此一次上岸成功。入职后才知,本单位是改制后的新部门,领导年轻,周围的同事也是前后两三年进来的同龄人,因此气氛比较宽松自由。
她停好车,小跑着上办公室,一路上不断地和同事问好。
魏宇见她果然准时上班,松了口气,敲着桌板说,“下班之前,文件。”
她点头,“放心,晚不了。”
于是,开了电脑埋头写起来。
写了一个上午,时间差不多十一点半,开始在手机上点外卖。因为寿宴而请假,办公室同事分担了她的工作,必须吃一点好的作为感谢。同事欣然接受,还开玩笑说小方太太请客,叫多加几个大菜。
她笑吟吟地重开手机,当真加了两个菜和许多饮料。
这处忙得差不多,老方太太在家庭群里发了小视频,是她拍摄的两个孩子收礼物的场景。她说到做到,果然带了两个跟小孩子等高的机器人回来。小熙和小琛非常开心,抱着机器人不放手,还在视频里叫妈妈回来一起玩。
贺云舒刚看完,老方太太的语音来。她道,“云舒啊,孩子们每天都很想你。我现在带他们去医院,你早点下班陪他们玩一会儿。”
她目光闪了闪,没有回信息。
午餐来,在空置的休息室摆满了一张小圆桌。
贺云舒刚要坐下同大家分享,赵秘书打了电话来。
她说得很客气,“处理一点杂事,路过这边,想和你一起吃个午饭。”
贺云舒纵然面对满桌好菜,突然没了胃口。
她道,“我今天很忙。”
赵秘书紧追着不放,“我去办公室找你,也是一样的。”
赵秘书是方洲的狗腿子,来找她,必然是方洲的授意,也必定带着他的旨意。
贺云舒不想在单位里讨论不开心的事,只得出去。
因此,她一见她,就没什么好话。
“方洲让你来的?”她问。
赵秘书引着她去旁边的商厦,进西餐厅坐定,这才道,“我是来赔罪的。”
“他的事,你赔罪?”贺云舒平淡道,“你是个非常尽责的秘书,没什么错处。”
赵秘书全名赵舍,七年前校招进入方家公司的管培生。因她行事妥协细致,再兼工作上口紧,一步步从总经办小行政做到方洲的秘书。她常年将头发挽在脑后,穿一身笔挺的职业套装,整个人仿佛是从工厂定制的标准产品一般。那张过于清丽的脸,被死板的装束衬得更加生动。
她放下黑色皮包,从里面摸出一个薄薄的文件袋,缓缓推给贺云舒。
“这是什么?”贺云舒没有去接。
赵舍打开密封线,拉出里面的文件,“这一份,是方总两个月前至今的行程、公务餐菜单和着装。下面这一份,是未来一两个月内方总的行程和预定。是我工作疏忽,导致这次老太太寿宴手忙脚乱,非常对不起。方总让我交给你,请你审阅,如有——”
贺云舒反手盖在文件上,“我审阅?”
赵舍点头,谦恭道,“如果同你的行程和家庭日有冲突之处,方总会调整。”
贺云舒抓起文件,随手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面填塞了更细小的文字,列得整整齐齐。这样的东西,她的邮箱里也有,但只是方洲大致于某个时间去某地处理何种事务,不及眼前这份详细。她没有特意去寻找衬衫唇印的那一日,只看着赵舍问,“方洲是怎么同你说的?”
送行程,是示弱,是退一步,但也是叫她适可而止。
赵秘书道,“昨天下午方总来电话,说有一件青色的麻质衬衫寻不着了,想看看最近一年的行程,确定最后是什么时候穿。我找出来后,他大发雷霆,说我太不上心。他今早安排我将前后四个月的行程全部调出来,能有多详细就多详细,全部送给你过目。”
贺云舒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冤枉和怨气,可见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方洲莫名其妙的怒火。又可见,方洲确实是要脸的人,说不出因为衣服上的口红印闹离婚的事。
她问,“他那三天是突发情况,不在行程中吧?”
“方总安排很细致,一年也难得有一次突发。”赵舍解释。
“所以,你知道这次是为什么吗?”
赵舍抬眼,“抱歉,我只负责外围工作,具体情况简东更了解。”
简东是方洲身边最得用的助理,工作上承担了一多半,法律上也十分精通。他同时负责业务和法律方面的,包括公私,都会插一手。
贺云舒身体往后靠,稍微将距离拉远了些。她将文件握在手中,有一搭没一答地翻看着。两个月前的那一日并不特别,酒会也是例行的中秋酒会,出席的人也多有熟人。至于四天前的突发,行程表单上没有更新,看不出什么特别。
她不说话,赵舍也不会主动攀谈,场面显得有些沉默。
贺云舒叹口气,起身道,“你来找我也不是真吃饭。东西我收到了,具体会和方洲亲自谈,咱们就散了吧。”
说完便要走。
赵舍却有些坚持,硬将剩下的空文件袋塞给她。她要拒绝,拉扯间文件袋口子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赵舍立刻伸手接住卡片,递到她手边,“方总让给你的,还有这个。”
黑色的卡片,方家人手一张。贺云舒见过蛮多次,也有机会帮方洲处理过一些转款的零碎事务,但她自己却没有。她偏头,看着卡片上方洲名字的拼音缩写,道,“方洲的信用卡?”
赵舍点头。
“额度是多少?”
赵舍说了一个数,道,“方总说是他考虑不周全,很多时候让你受累了。给这张卡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希望你更自如一些。”
卡片的额度惊人,但也显得可笑了点。
方洲可以在任何时候给,却偏要在她提离婚的时候。仿佛她闹这一场,便是为了一张可以随便刷的卡,可笑极了。
贺云舒捡起卡片,赵舍松了口气。贺云舒却冲她一笑,两手用力掰下去,卡片应声而断。她又顺带着将两份文件从中间撕开,和着断裂的卡片一起交给赵舍。赵舍吃惊地看着她,她道,“抱歉,我这样做并非针对你,只是结婚的时候方洲已经给了我一张生活费的卡,就没必要再给这些无用之物。现在,请你将东西原数还给他。”
说完,她微微点头,抱歉地离开。
赵舍立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方洲来短信问,“如何?”
赵舍手机对准那些破烂,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并不如何。
贺云舒忍着气回办公室,重新打开电脑写文件。
愤怒令她更加清醒,手指在键盘上光速一般飞舞。不等到下班时候,已经全部完成。她检查一遍措辞,一遍错字,确定无误后发给魏宇。
魏宇收到邮件,跑办公室来谢她。
她说不用谢,是当真不用。工作比在方家的日子轻松,稍微用功一点,领导和同事便感激得很。也是因此,她宁愿在这里做一颗不能升职的老甘草,也不愿做表面光鲜的小方太太。
等到下班时候,小熙用老方太太的手机发来视频。他说和弟弟已经乖乖地输液和吃药了,医生阿姨说病快好了。他说自己很乖,妈妈可不可以买小蛋糕回来。因为奶奶生日错过了吃蛋糕,他和弟弟想补上。
贺云舒自然应允,先步行出单位,去旁边的面包店买蛋糕。
小熙喜欢吃酸奶蛋糕,小琛喜欢吃草莓蛋糕,方老太太喜欢的是绵软甜腻的蜂蜜蛋糕。
她刚要伸手去拿,旁边出来一只修长的男性手,帮她托着托盘。她侧头,又是方洲。
她忍不住有点恼怒,将托盘全压给他,自己则退后一步,“你来做什么?”
“接你下班。”方洲道,“看见你出单位门,一直跟着过来,你也没发现。”
贺云舒重新拿了一个托盘,取了三样蛋糕。她道,“按照行程表,你现在应该准备去商务餐。”
方洲也取了几个蛋挞,道,“小熙长牙了,少吃甜食。你喜欢蛋挞,倒是可以多吃点。至于商务餐,什么时候都可以吃。”
道貌岸然得很。
她嘴角吟着冷笑,将托盘推取收银台,等着收款付账。
方洲却将她拉开一步,很自在地摸出手机,问收款员,“多少钱?”
收款员看看贺云舒,再看看方洲。方洲道,“这是我太太,我们一起的。”
贺云舒道,“不要用这种小恩小惠的手段,钱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
方洲刷码支付,接了收款员包装好的糕点,道,“没有这个意思,你想多了。”
说完,他跟着她往外走,“坐我车吧,明天让老秦送你就是了。”
老秦是方洲的司机,负责每日的接送。
贺云舒摇头,不必了。
“那我坐你车。”方洲又道。
她张口要拒绝,他立刻道,“你的话,我不仅入了耳,也进了心,有在认真思考。双方的态度都很明了,就没必要剑拔弩张,对吧?任何事情,商量着来总是更好。”
“你想好怎么离了?”她问。
方洲扯了扯嘴角,道,“没想好。”
“那就免了。我能商量的只有怎么离,什么时候离,以及什么条件才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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