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舒开车,方洲的车一直跟在后面。
到家的时候,方太太惊叹,“你们居然一起下班啊?”
可见方洲按点回家之罕见。
贺云舒直接去抱冲过来的两个小家伙,方洲却从后座拎出来装蛋糕的盒子。甜食毕竟是小朋友的最爱,马上就将人吸引过去。方洲趁机搂着两个小家伙去草坪上的野餐桌子,还冲她偏了偏头,邀请的意思。
她扭开头不理。
方太太却有点嗔怪,“马上吃饭的时候了,怎么买这么多零食?”
“偶尔。”方洲道,“没关系。”
贺云舒转身往厨房,去准备孩子们口渴了要喝的温水。厨房阿姨正在准备晚餐,一个汤菜已经熬好,几个大菜也只等着下锅。老方先生站在旁边指点阿姨,如何才能将鱼肉做得更美味一些。她招呼公公一声,对阿姨道,“方洲回来了,多加他一副碗筷。”
阿姨回答好的。
老方先生抬了抬眼镜,“哟,他居然晓得回来吃晚饭了呀?”
“大概今天不忙。”她道。
“不忙?”老方先生呵呵笑,“他不忙也要给自己找事的,生来就是劳碌的命。”
“前面几天都忙完了吧。”贺云舒道,“明天是周末,爸爸可以叫他一起去钓鱼。”
两个小娃病好得差不多,可以出去透透气,她也就自由了。那处渔场在更南边的一处水乡,方骏个人有投资,做成养殖、旅游和疗养一体化,开发得还不错。老方先生喜欢钓鱼,经常约了人去。
“那倒是好。”老方先生没拒绝,“你呢?一起去?”
她摇头,“得回家一趟,带我妈去医院。昨天见她,她说胃不舒服,要看一看。”
“那当然的,肯定要去。”
贺云舒笑了笑,冲他点头。方老先生对她一向客气,虽然生了老二之后更淡了些,但该做足的礼节从不缺失。特别是对两个亲家,纵然共同话语少,可但凡见面,总要绞尽脑汁想一些话题来聊。
因此,她对他的态度,有种疏离的尊敬感。
晚餐的气氛非常愉快,特别是有方洲很刻意地带着小熙和小琛吃饭。方太太一脸宽慰地看着他,道,“你呀,就该把工作分派给下面的人,多抽点时间陪陪孩子。一个周多回来吃几次晚饭,小熙就更乖一些。这人呐,血缘虽然改不了,但感情却是处出来的。”
小熙挥舞着筷子,很不服气,“奶奶,我一直都很乖。”
小琛不甘示弱,“我也乖。”
方洲便一人奖赏了一块青菜,鼓励他们吃下去。
贺云舒见了,也只笑笑,没同往常一般插话活跃气氛。
吃完饭,保姆抱孩子们上楼喂药,贺云舒紧跟着去了。
方洲看着她的背影,略皱起了眉头,事情比想象的要难搞很多。
他上下摸口袋,想掏出烟来解闷,却没摸着。
老方先生递了一根给他,还很贴心地放了打火机。同时,他小声问,“吵架了?阿姨说早晨吃饭的时候就不对了,互相摆冷脸。刚吃晚饭,我仔细看了,她确实一眼也不看你。”
方太太也道,“没看就算了,话也一句不说,确实是生气了吧?你到底忙什么呢?突然就说要加班,丢那么多事情给她——”
“孩子生病也不回。”
方洲把烟放口中含着,有点含糊道,“紧急的事。”
“什么事能比孩子还重要?”方太太很不含糊地骂道,“先好好道个歉。”
“亲家母好像不舒服。”方老先生从旁边拿了报纸看,“她说明天要带去医院。你上午送我们钓鱼,带孩子们玩一个小时。中午去亲家那边坐坐,我记得,你也有好几个月没去了吧?”
方太太点头,伸出五个手指,“五个月。连中秋的时候也说忙,聚餐都没参加的。”
“哟,那是得好好道歉了。”
方洲无奈地起身,想说这不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然同老人讲太多更麻烦。
他敷衍一声‘知道’了,自去外面抽烟。
贺云舒同保姆一起哄着小孩玩,读绘本,做游戏,混到他们睡着。
晚上睡觉,依然躺在地板上。
保姆忍了好久,才问一声,“要不,你睡床?”
她闭眼道,“不必,我来这里躲清净。”
保姆立刻什么都不敢问了。
贺云舒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来了短信。她摸起来看,是方洲发的。
她先关静音,后点开。
“你过来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贺云舒从来不怕他对她怎么样,只怕他不对她怎么样。睡觉也不是重点,姿态比较重要。方洲这样的人,从来皮糙肉厚,口头上的言语奈何不了他。他最看重的排序,家庭,工作,朋友,事业伙伴,恐怕最后才是妻子。她以妻子的身份动摇不了他,除非从家庭着手。
连续两晚上分床,他并不怕,只是怕家里老人看出端倪来。
她略笑了笑,他有软肋才更好办。
不过,她没回短信,直接关机。
方洲捏了手机许久,没等到贺云舒的短信。
他呵一声,突然长脾气了。他想了想,直接拨号,没想到却是盲音。
贺云舒是一个非常会拿捏分寸的人,不管对他还是对父母亲戚。平日生活,她会主动短信和电话,不多不少地说一些长辈和孩子的事情,偶尔只言片语涉及她自身。既不激进,也不疏远,是令人舒服的距离感和亲近感。
方洲习惯了这种半含不露的沟通方式,很满意她果然做到了不黏人和不多事。
关机还是头一遭,看来确实气得不轻。
赵舍中午发来照片,难得显露情绪地加了一个惊叹号。
方洲也是有点儿吃惊,毕竟是贺云舒第一次态度分明地拒绝他的钱。怎么说呢,并非他认定了贺云舒爱钱,而是人性的通病,不太会拒绝别人主动的给予。
贺家是普通人家,人性也是普通人性,既不会高洁到圣人那般难相处,也没有贪婪到拜金之人那般厌恶。他们有一种矜持而被动的态度,不主动提及婚事,不主动索取钱财,给就拿着,没有也就罢了,以最低限度的方式保持自尊。这种态度,贯穿了贺云舒的六年。她拿着方洲给办的生活费卡,既不说多,也不嫌少;生了孩子后,父母长辈们给的礼物,给就给了,也不会拒绝。唯一的一次失误,大概是老大未满一岁便怀上老二。
方骏会取笑他,“哥,你给妈找个媳妇,当真是尽心尽责啊。”
朋友们稍微含蓄一些,却会道,“怎么次次出来都不带家里那个?也对,一下抱俩儿子,不好带,不好带。”
“两个儿子啊,这下绑死了吧?我看你方洲还敢在外面跳?”
方洲并不介意玩笑话,只是略有点儿平淡地想——到底不过是个普通人,能憋到这程度已是不容易了。
然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存智慧,她很快便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体会到老二生得不是很妥当,立刻就收敛了。她表现得更温顺,更恭敬,更包容,方洲也就觉得她做得还算不错。
人是凡人,无论心里如何想,只要做的事能入人眼,便是个好人。
在他眼里,贺云舒比市面上的女人,好太多了。
只是,一个识时务又懂进退的女人,怎么突然换了样子?
这时候离婚,对贺云舒有什么好处?近三十岁的女人,生过两个儿子,进出过还算富裕的人家,品味也眼光也抬上去了。离了方家,如何维持往日生活?难道想借离婚分钱?然公司挂在父母名下,真正属于方洲的也就是年薪而已。
贺云舒不是傻子,她清楚方家的一切状况,不可能做折本的买卖。
既不是真想离婚,难道是借提离婚要更好的待遇?
方洲扯了扯嘴角,她明知他讨厌猜女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却偏要污蔑他出轨,摆出一副不听解释的模样。他道理上仿佛亏了,吃了个憋,哄得就不那么真心,故意让赵舍去处理,确实是刻意了些。
那被折断的卡,多半不是因为她不要钱,而是他做得过于赤|裸,令她自尊受损。
方洲一夜没睡得太好,又被楼下跑闹的声音吵醒。
小家伙们病去了一半,开始发泄前几天积累下来的精力。
他翻身坐起来,推开窗户。
晨光倾泻,一大片浅黄色的草地上,小熙拽着小琛的胳膊往前拉。贺云舒蹲在两人身边,给他们套外面穿的厚衣裳。
方老先生在整理钓具,偶尔看着孙子笑一笑;方太太则坐旁边指点,一会儿叫贺云舒给娃们多穿毛衣,一会儿叫再带一些汗巾,一会儿又嫌衣服颜色不对,衬不出她孙子的白皮肤。
幸好贺云舒忍得,只微垂着头,一点不耐烦的模样也没有,一点怨气也无,反而还能同老人家附和和一两声。
方老先生弄好鱼竿后,冲方太太道,“你少说两句。”
方太太就不痛快了,开始吵嘴,还要贺云舒理出一个对错来。
贺云舒给小娃们穿戴完成,拍了小屁股,叫他们去缠奶奶玩。
小熙果然听话,抱着方太太就是一通亲,亲得她哈哈大笑,哪儿还有气?
热闹又平庸的家庭生活,他极其想要的全部。
方洲盯着贺云舒线条优美的颈项和腻白的皮肤,看了许久。
姑且忍她一段时间,就当是对她辛劳六年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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