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威严庄重的瑞曦宫门前, 聚满了从内阁办事处文渊阁匆匆赶来的文武官员, 他们没有资格像阁老们一般入殿, 只能留在外面神色凝重地交头接耳。

    瑞曦宫前挤了一大堆人, 宫内的东配殿同样人满为患, 太医院周院使坐在龙床前,收回给天寿帝诊脉的右手。

    “陛下身体康健, 只是有些气血不稳,微臣给陛下开个安眠的方子,陛下睡上几晚, 想必就好了。”

    天寿帝无精打采地半坐着, 无力说话,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内阁几位阁老都在殿内,裴回揖手, 深信不疑道“陛下乃真龙天子, 福泽深厚,有上天庇佑,故此才能在此劫中全身而退。天子有德, 是我大朔万民的福气啊”

    “裴阁老的意思是,如果陛下在此次地震里伤到一根毫毛,便是无德之君了”穆得和冷笑道“陛下如何,岂是你我臣子能够评判的”

    裴回神色淡定“穆侍郎勿要以己度人, 如今特殊时期, 我们还应团结起来, 好好辅助陛下才是。”

    “好一个以己度人, 你”

    作为唯一一个非内阁大学士的官员,穆得和因着父亲的缘故能够站在这里。

    穆氏和裴氏针锋相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无论是阁老还是侍立的宫人都见怪不怪。天寿帝活了几十年,头回亲身经历如此声势浩大的地龙翻身,现在像根霜打的茄子,虚弱地瘫在榻上,更是无心制止二人的明争暗斗。

    还未开府出宫的皇子都在殿里,燕王刚从宫外赶来,正在向天寿帝吹嘘他第一个赶进宫探望父皇的孝心,四皇子特意站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一边看戏一边偷偷抠着发痒的尻子,疑心是否昨日吃了火锅,痔疮发作。

    东配殿里,各人做各事,众人心思各异。

    穆得和和裴回打口水战的时候,穆世章悄悄跟上了提着药箱往外走的周院使。

    “周大人请留步。”

    穆世章在踏出配殿门槛后,叫住了白发苍苍的院使。

    “穆首辅可是震后有所不适”周院使停下脚步,脸色疑惑地向他揖手行礼。

    穆世章颔首回礼,缓缓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医院倾力以助。”

    “首辅请说”

    “周大人也看见了,朔明宫并无贵人受伤。燕王仁德,挂念京中受灾百姓,老夫想借太医院得空的御医,去玉京城为受伤平民诊治,不知院使意下如何”

    周院使一怔,面露为难“这”

    “可是哪里不便”穆世章问“若有需要,内阁一定尽力配合。”

    “非是不便而是”周院使犹豫道“在一炷香之前,玉京公主已经借走了太医院中全部空闲御医,如今还在太医院的,只有老臣和几名当值御医而已”

    穆世章难以置信“什么”

    恰在此时,从三品京兆府尹从日升门方向急匆匆而来,他向门前的穆世章和周院使拱了拱手,顾不上客套几句,快步走入配殿跪倒。

    “臣宋彰参见陛下”

    天寿帝无精打采地朝他瞥了一眼。

    “陛下龙体不适,宋大人有何要事,快些禀报吧。”高大全说。

    “玉京城中,玉京公主已率太医院和金吾卫展开救灾工作,粥棚和义诊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民心尚且安定,百姓称赞皇室仁德,只是”

    “只是什么”天寿帝抬起眼皮,一脸虚弱。

    府尹神色纠结,吞吞吐吐,一反常态的言行让众人都意识到恐怕祸不单行。

    “别只是了,赶紧说”天寿帝有气无力道。

    “只是地龙翻身后”京兆尹低眉敛目,衣服底下冷汗直流“九曲溪中冲出一块龙形石板,上面写着”

    天寿帝心里咯噔一声,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发展。

    “不不不,朕不想听,等会,等会,朕突然头疼,哎周院使你在哪儿啊”

    京兆尹颤声道“石板上写着朔天子,深也”

    天寿帝慌忙召唤周院使的手停了,眼珠子也不转了,额头上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寝殿内落针可闻,无数双眼睛,一齐望向正在角落里的四皇子。

    秦曜深的手卡在尻子缝里,缩也不是,放也不是。

    “误会,一定是什么误会”他挤出干笑,笑得像是脖子被掐的鸡。

    穆世章眯眼盯着四皇子,面色深沉,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五星错行,陨星如雨,潜龙出渊小尔雅有言,渊深也

    他们都被九皇子名字里的“渊”迷惑了,忘了这宫中皇子,还有一个至今还未开府出宫的四皇子,秦曜深

    四皇子素来低调,在宫中不声不响,连七皇子都开府出宫了,四皇子却好像被众人遗忘了一样,既没封王,也没开府,若在以前,穆世章只会对他不屑一顾,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非常之处

    此子好深的心计竟然连他都骗过了

    四皇子迎接着穆世章讳莫如深的目光,尻子越发痒痛。

    谁来替他和老天爷说一声,派个名医治治他的老痔疮,再顺便告诉老天爷一声,他并不想做这个高危天子

    马车里,秦秾华迎着窗外泄进的微风,打了个喷嚏。

    正在为她揉脚的结绿抬起眼,一脸担忧“公主可是冷了奴婢给您拿件薄衣吧”

    “不必。”秦秾华说“许是谁在背后念叨我了”

    结绿闻言一笑“念叨公主的人可多了,这京中的青年才俊,贫困百姓,谁不念叨公主还有今日这些得了救济的百姓,此刻定然在为玉京公主诵经祈福呢”

    结绿手法娴熟,力度适中,揉得原本麻痹钝痛的脚掌也渐渐恢复知觉,秦秾华靠在坐榻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现在还剩多少街道没有走访了”她问。

    结绿稍作思考便做出了回答“按京兆府丞的说法,这北郊,接下来还有六处受灾点。”

    “公主一日走了四郊,谁都看在眼里,若是撑不住了,便把剩下的事情交给醴泉他们吧。更何况还有九皇子,他学东西快,一定能把公主交代的事情办好。”

    “施恩这件事,不能交与他人。”

    “可是,九皇子不是他人啊”

    秦秾华忽然看向结绿。在她的目光下,结绿脸上闪过一抹不安。

    她察觉到结绿的不安,随即笑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九皇子的确不同于他人。你要记住,九皇子是不同的,不同于你们,也不同于我。”她笑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希望你本末倒置了。”

    结绿沉默下来,神色有些惴惴不安,秦秾华把她拉了起来,同坐一塌,笑道“你也累了吧,休息一会,一会还要再走呢。”

    “是”

    一盏茶的时间后,马车在又一住满受灾穷人的街坊停下,狭窄的街道两边人头攒动,衣着褴褛的穷人挤在破破烂烂的门前争相围观前来救灾的玉京公主。

    街道太窄,金吾卫无法进入,秦秾华将大队护卫留在了小巷外,只带了两名武艺高强的带刀侍卫随行,其余随行者,不是宫里的御医,就是出力气的车夫,推车里堆满粮油米醋,粗布薄被等必须的生活物资。住在这里的多是生活贫困的底层贱民,地龙翻身,轻而易举掀翻他们透风漏雨的泥屋草庐。

    秦秾华带着微笑,亲手将一个个救命物资分发到或哭泣,或麻木的灾民手中。

    感动的赞誉和劫后余生的哭泣在杂乱拥挤的巷道里此起彼伏。

    结绿和驾车的乌宝都被留在了外边。

    乌宝走到结绿身边,主动开口“你在马车里说的我听见了你怎么搞得,为什么忽然给九皇子争起好处来了”

    结绿委屈道“我只是想让公主轻松一些”

    “那你让穆世章把他的首辅大权交给我,我也想让他轻松点”乌宝撇嘴道“你也跟公主这么多年了,难道连这点都拎不清”

    结绿一脸不服气,乌宝忽然起疑,皱眉道“你不会和那些小宫女一样,动了春心吧”

    结绿瞪大眼,先惊后怒“才不是呢,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重哼一声,气冲冲地回马车去,不愿跟他说话了。

    乌宝一脸诧异,嘀咕道“不是就不是,那么生气做什么做贼心虚。”

    他垂着头,错过了一个鬼鬼祟祟混入巷道的人影,倘若他抬抬眼,一定能惊呆眼睛,立时忘记刚刚的挨骂。

    理应在宫里养尊处优的秦辉仙穿着素净低调的襦裙,头戴宽大的帷帽,在小碗小筷小萝小锦的联合护卫下,奋力推开前方的人群往前走去。

    秦辉仙此刻想骂娘,当然,不是骂她自己的娘。

    这地方这么破这么脏这些人,也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臭秦秾华怎么想的,不在宫里享福,偏要跑来主持赈灾,她被这些人包围,难道不觉得窒息吗

    还有她前头那个人,穿着锦衣,头戴金冠,鹅立鸡群,骚包不已,始终不快不慢先她一步,让她无法超过他走到前头。

    敢走在她前头,这也就算了,毕竟她现在是在白龙鱼服,关键是,他好死不死,比她还要高上那么一头多

    居然敢比她还高

    在宫外,只有秦秾华和别人的坟头草敢比她高

    秦辉仙光听着前面不时传来玉京公主怎样怎样的议论,心里痒痒不止,却无论怎么踮脚,都只能看见跟前这人的后脑瓜子。

    真是混账可恶大胆至极

    秦辉仙还记着自己在微服私访,正想换个方向,忽然,跟前的人猛地停下,她措手不及,迎头撞了上去。

    “哎哟”

    秦辉仙捂着鼻子,倒退了两步,眼泪花花地看着转过身的人。

    男子锦衣华服,穿的人模人样,只是此刻在秦辉仙眼里,只是个烫皮狗样。

    “你走路不长眼睛踩到小爷脚后跟了也不知道”骚包男子怒目而视道。

    秦辉仙的四个宫人立即把她保护起来,小萝插着腰,瞪着眼睛,不客气道“踩着你又怎么样谁让你走路挡着我家小姐的路了”

    “挡着你家小姐又怎么了我乐意挡这大路是你家小姐修的,还不兴别人走了她这么霸道,今晚就住这儿来吧”

    “你”小萝不敌他无耻的口舌,气得满脸涨红,她还欲在主子面前表现一下,秦辉仙嫌她战五渣丢脸,一把将她拉回身后。

    “哼,还是你小姐识相,小爷我高抬贵手才高八斗,这次就放你一马啊啊啊啊”

    秦辉仙瞄准骚包男子的右脚脚尖,攒足全身力气,抬脚就是狠狠一下。

    骚包男子狼狈后退,跌倒在地。刚打开的扇子也落在地上,上面张牙舞爪写着四个字

    秦辉仙瞄了一眼,“也是也舒”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你你居然敢打我”舒也伸出颤抖的指尖,难以置信地指着帷帽背后的女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知道我祖父是谁吗你知道我姑姑是谁吗你知道我姑奶奶是谁吗你知道我表叔是谁吗”

    秦辉仙眯眼“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敢打我”舒也狼狈站起,用单条腿立在地上,指着帷帽后面的女子怒声道“你完了我告诉你你一家都完了我要让你们一家在京城都混不下去你个丑女人还学玉京公主戴帷帽,你以为你是什么公主花,其实是东施效颦拆西补东东野巴人,我舒啊啊啊啊啊”

    舒也抱头逃窜,取下帷帽的秦辉仙追着在后面踢打,她挥舞手中帷帽,像挥舞神兵利器,虎虎生风,吓退周遭一群围观平民。

    就在她把帷帽上的白纱缠上舒也脖子,勒得他直翻白眼时,一声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八妹”

    上一刻还被勒住脖子,口口声声听着女罗刹要剥他皮做鼓面的舒也,下一刻就被一脚猛地踢开。

    秦辉仙干咳一声,背对着人不回头。

    她带出宫的四名宫人都一齐围了过来,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我头发乱了吗”她低声说。

    小萝忙扶了扶她的发髻,安慰道“不乱。”

    “妆花了吗”

    小锦仔细打量,肯定道“不花不花。”

    秦辉仙低头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地转身。

    她看着面前的秦秾华,清了清嗓子,高傲道“哼,这也能遇见你,天下真小”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