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罗果真不幸料中,此后的数日, 白崇锡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她。
若是她经验尚浅, 此时就该着急上火,担心才上钩的大鱼跑了。
——但是很可惜, 眼下的殷雪罗, 已经不再是两百年前初出茅庐,在感情上如瞎子摸象一般的菜鸡新手玩家了。
她依旧日日悠闲练功, 调-教手下,核对账本,指定下一季度宣传营业方案, 偶尔还跑出去溜达一圈。
就像今天这样,殷雪罗一身男装打扮, 肃肃萧萧, 爽朗清举, 身边多了个头戴藩篱,藕色绸裙的拂月小姐姐。
而手下端木栖柳二婢,却是一副男装娇娥的姿态。
三相对比之下, 从神态到步伐,都表现的与男子无异的殷雪罗, 反倒无人怀疑其是女子了。
殷雪罗带着超靓的马子,心情大好的在自家酒楼用完饭, 便依照拂月的意愿,去了戏园子,打算带她听听戏。
一进戏园大堂, 戏台子上正好刚刚开演《焚香记》当中,最精彩的一折《打神告庙》。
主仆三个粗人自然不知道这演的是什么,不过拂月知道就行了嘛!
当即,殷雪罗就在二楼找了个空桌坐下,一边听小姐姐介绍,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磕着瓜子的殷雪罗与拂月对望了一眼,看到泪流满面的端木,一时静如止水。
“大小姐,这王魁负心薄幸,敫桂英为何还要原谅他?”
殷雪罗没想到,整天端着个面瘫脸的端木,还有这般细腻又柔软的内心,却是心中暗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没见大小姐我在专心的磕瓜子么!’
她瞥了眼拂月,有心回绝,却发现后者顺着端木的话看了过来。
‘看来,不说点什么,便不能彰显我这个世子妃的远见卓识了。’
于是,她挺起胸脯,沉思了片刻,接着无比睿智的答道:
“敫桂英为什么原谅渣男,这个我也不知道。”
“但若是长成夫君这般俊美的,我想,肯定会有很多女子,愿意排队取号等着原谅他的。”
端木一秒出戏,有点受不了这个炫夫狂,嫌弃的转头:
“大小姐,我是不会被颜狗洗脑的。”
拂月看着这对主仆的斗嘴,觉得十分新奇。
她本以为世子妃是个威严睿智的女子。
不料平日生活当中,却如此有趣,完全就是个小姑娘一派天真无忧。
哦,就是老爱炫耀夫君这一点,令她心塞。
殷雪罗说完,也没再搭理端木,转头继续嗑起瓜子,不知不觉,竟是一连嗑了十几碟。
这却是苦煞了戏园的小二。
他就没见过那么能贪小便宜,嗑免费瓜子的客人,一开始的热情,也变成了后来的笑容欠奉。
不过,在他慢慢吞吞送上来了第十三碟数量稀少的瓜子上楼以后,殷雪罗总算也感到情况不对了,于是赏了他一角银子。
以为碰到霸王户的小二,立马就露出了营业的笑容。
拂月见殷雪罗只专心嗑瓜子,并没有在意这台上唱的是什么,倒是有些难为情起来。
“世子妃若是不爱看这些,咱们便回去吧?”拂月道。
殷雪罗摇摇头:“倒也不是不爱看,只不过觉得这旦角唱的一般般。”
拂月有些讶异的看着她,就像瞧见了同道知音:
“原来,世子妃对这戏曲一道也颇有鉴赏,愿闻其详。”
殷雪罗不慌不忙地,开始了惯例的吹牛皮:
“我也就是觉得,小伙子唱的还没我好,所以就不耐烦听。”
一旁的栖柳回过头来问:“大小姐,那敖桂英竟然是男子扮的?!您什么时候学会的唱戏?奴婢怎么不知道?”
‘好个笨蛋栖柳,专拆我台!’
殷雪罗气结,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带着蔑视的眼神道:
“你大小姐我除了大吉吉没有,还有什么难得倒我?”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好好嗑瓜子看戏!你看人端木看得多专心!”
傍晚时分,殷雪罗看完戏,打了个呵欠,先一步起身下了楼。
拂月跟着散场的客人,却是落在了最后。
突然,她冷不防踩在湿滑的楼梯上,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殷雪罗猛然回头,却因与她隔着众人,无法出手,端木栖柳也是救之不及。
眼看着拂月就要滑下楼梯。
就在这是,一只从旁伸出来的大手,拦住了她的腰身,轻轻往回一带,拂月整个娇小身躯,便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鼻翼间闻到了一股舒适的松墨香,拂月下意识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淡漠又寒凉的眼。
这双眼的主人等她站稳,便放开揽住她的手,道:“姑娘,台阶有水,还是小心为好。”
拂月楞了一下,跟着对方走下了楼梯,一路到了开阔的大门口,这才想起向对方道谢:
“多谢公子方才施以援手。”
“不必。”
一袭靛青袍子的儒生说完,便转身回了戏园。
拂月见对方不愿与自己多做攀谈,便也没有再提感激的话。
这时,殷雪罗走过来,拉着拂月的手道:
“拂月可有受伤?方才是我不好,忘了拉着你的手,下回带你出门,一定长长记性。”
拂月觉得,世子妃这话里的保护欲非常明显。
她的口吻,完全就像是自己从前的那些护花使者一般,却全然不当自己也是女子。
当下,拂月红起脸,摇了摇头。
戏园子外头天色阴沉,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秋去冬来,此时的风雨已带了初冬的寒凉,看着便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
殷雪罗站在门口,正低头想着是否向戏园子的人买两把伞。
却在此刻,有两把半新不旧的青竹伞,被一只莹白优美的手递了过来。
‘拥有这么好看的手的小哥哥,一定不会丑到哪里去。’
被点亮了手控属性的殷雪罗,暗暗想着。
然后,她抱着揭晓谜底的念头抬起头,顿时倒吸一口气——
那是一种腹内有书气自华,儒雅朴素的英俊。
若说白崇锡堪为世家子的代言人,那眼前这人,约莫也当得起“年度最有魅力儒生”的称号。
‘什么不丑!这个小哥哥简直太好看了!还是我最爱的斯文败类的气质!小鉴,我好像——’
小鉴在识海中瑟瑟发抖:‘凝……凝神境……后期!’
殷雪罗:‘那什么……热血升级文的套路,不是境界没到,就不会出现超阶BOSS的吗?可以屏蔽他吗?’
小鉴有心无力:‘恐怕不行。’
那只手的主人,穿着半旧儒袍,如同一个带着书卷气的教书先生,又带着年轻士子缺少的,经历了岁月的成熟——
正是刚才伸手扶住拂月,此刻又去而复返的儒生。
他神色温和的递出两把伞,对殷雪罗道:
“寒雨侵骨,小姑娘着凉就不好了。我这里恰好有两把伞,你们拿去快些回家吧!”
端木栖柳对望了一眼,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好心人。
“这多不好意思!你的伞都给了我们,就不怕自己被雨淋病了?”殷雪罗婉拒道。
那儒雅文士将伞交给了照过面的拂月,后者本就心怀感激,下意识便伸手接住。
“我是男子,无碍的。”
儒生看了殷雪罗一眼,转身走出了戏园子,身板笔直的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冷雨中,殷雪罗不禁有些出神。
栖柳见状道:“大小姐,您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见一个爱一个!”
殷雪罗回过神,接了把伞打开:
“小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净瞎说!大小姐这么专一的人,怎么可能见一个爱一个?”
端木默不作声的以眼神抗议。
殷雪罗三人一路撑着伞回了府,大老远的,便看见阿福急匆匆从大门口出来,胳膊里还夹着两把绸伞,显然是来接她们的。
“世子妃,你们回来了?世子还特意吩咐小的来接您呢!”
见到撑着伞回来的世子妃,阿福还不忘给自家主子表表功。
“替我谢谢夫君。”
殷雪罗语气平淡的说完,便回了繁春小筑。
阿福见世子妃反应平平,心中奇怪,便紧紧跟在端木栖柳身边,想要刺探情报。
于是,无声的动作交流,开始了。
他指了指前头:‘世子妃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又跟世子闹脾气了?’
栖柳手舞足蹈的比划:‘我们遇到了一个俊美又好心的书生,还送给了我们两把伞!’
阿福顿住了脚步,双眼瞪大:
‘死了死了!这回世子头上就要绿油油了!让他对世子妃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连受了伤也不肯在身边陪着,现在好了吧,世子妃见异思迁,看上其他小白脸了!’
……
青瞿阁
见到阿福低着头回来,白崇锡问道:
“不是让你去接世子妃回来吗?莫非世子妃已经自己雇了马车回来了?”
阿福苦着脸道:“是有人给世子妃送了伞了。”
白崇锡这才注意到他沮丧的脸色:“怎么了?莫非是世子妃认识的人?”
阿福闷闷的说:
“栖柳说她们在戏园子里遇到个素不相识的俊美书生,世子妃自从见过对方以后,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跟端木栖柳也不说笑了,连方才小的说,是世子命小的去接世子妃,她也没有反应。”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白崇锡独自在房中待着,窗外淫雨霏霏,耳畔不时回想起阿福的话,无端扰的他心烦。
‘左右也冷落了她好几日,要不,就去她院子看看?!’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下了决定,起身迈出房门,然而不过短短几十步,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不对,我不能自乱阵脚!’
才堪堪走到青瞿阁院门口,他又迟疑了。
白崇锡的指腹,无意的摩挲着前几日才寻回的腰封,想起殷雪罗对他的种种,不禁怀疑:
哪里这般巧合就给她遇到一个俊美书生?她莫不是,故意让端木栖柳编造假话,欺骗阿福,想令他吃味?
他前几日都没去见她,若是此时听了阿福的传话,便突然去了,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让她以为自己是真的吃她的醋了?!
白崇锡觉得,自己若是给了她这个错觉,往后,这个女人一定会变本加厉的缠着她。
‘算了,还是照自己原先的计划,先冷一冷她再说罢。’
繁春小筑
下人们已各自回去歇下了。
殷雪罗盘膝冥想,骤雨打在枯黄的竹节上,不断发出“哔啵”的清响,益发显得这院舍森然冷寂。
她在等一位故人。
小鉴:‘怎么,傍晚的时候,你不还装着不认识人家吗?这回不装了?’
殷雪罗:‘有吗?我何时说过不认识他了?’
小鉴:‘你不是说他英俊么?还是你最喜欢的斯文败类气质?’
殷雪罗:‘那你不也配合的挺欢的吗?连瑟瑟发抖都出来了?’
小鉴:‘我那也只是顺着你即兴表演罢了!’
殷雪罗:‘害,毕竟二十年没见了,我只是感叹,从前的毛头小子,如今都成了英俊帅气的魅力大叔了!’
这时,窗影摇曳,一丝寒意传来。
殷雪罗停止了与小鉴的交流,睁开眼,见到漆黑的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你来的挺快,没有淋湿吧!”殷雪罗看着他开口道。
这时,对方忽然散发出一股磅礴的威压,排山倒海向她袭来。
境界吊在淬骨的殷雪罗胸口一窒,连忙道:“小参参,快停下!”
凝神境的威压刹那间烟消云散,他上前一步,声音嘶哑的问道:
“你不是侯府的世子妃?你究竟是何人?”
殷雪罗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故作深沉的气势却也捡不回来了,
“你在窗外不是偷窥了我很久么,参商?”
“我记得你从前明明很软很萌,青涩的想让人咬一口,怎么二十年过去了,功力强了许多,性子却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了。”
“你真是……”
来人迟疑的上前一步,想要辨认道。
“不然呢?你今日在戏园子里,不就是认出了我,这才去而复返,给我送伞么?”
殷雪罗懒懒的躺下,用手支着脸颊同他说话。
见到连习惯也和原先的主上一模一样,参商犹疑道:
“可是……您的功力……竟退步了这么多?连凝神境的气势都抵御不了?莫非是功法出了什么岔子?”
殷雪罗忽悠道:
“你说《涅槃圣诀》啊!”
“这件事,说来话可就长了!”
“话说16年前,本座明明都修炼到白日飞升了,却是在抵御天劫的关键时刻,为了救一个突然落水的小妹妹,只好半途而废。”
“小参参,你是知道我的,你主上就是这么人美心善,乐于助人!”
“至于后来,我遭到了功法反噬,也就只能再回到幼年重活一次,再后来,我便嫁入了密关侯府,当了这世子妃。”
参商默然无语:‘便连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习惯,竟也一点没变!’
在主上消失的二十年间,出现过无数冒充主上的人和消息,每一次都能在正邪两道中掀起腥风血雨。
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参商猜测,定是有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在这二十年里,通过这种方式,在寻找销声匿迹的主上与大护法一脉的骨干。
这期间,他为了逃避无休止的追杀,不得已改名换姓潜入南燕,又恰好借科举之机平步青云。
二十年来,他一步也未踏出官场,为的正是主上离别前那道指令——
“若无召集令,二十年内不可踏足中原”。
他坚信,早已入先天之境的殷秘,一定不会弃他们而去,终有一日,她会回来,带领他们再一次席卷中原,复仇雪耻。
“就算你说是她,但是,我还是要先见到大护法的飞雪召令,才能奉你为主。”参商冷然道。
殷雪罗翘起了二郎腿,姿态妖娆的说:
“唉,随便吧!当年说的时候,飞雪诏令其实早就被我,嗯,不知道塞到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我那么说,不过是为了给你们留一个念想罢了。反正你现在就是叫我拿,我也拿不出来。”
参商双拳紧握,死死瞪着她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二十年里从未出现在世间?
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终日提心吊胆,害怕死于非命?
莫非主上真的铁了心要舍弃他们么?
殷雪罗惆怅道:
“小参参,二十年了,如今你我都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我也就不想那些年轻时,才有的一统两道,称霸天下的念头了!”
“你的新人生,指的就是白崇锡那冲脉境的小白脸么?你想隐姓埋名,与他生儿育女,安稳余生?”
参商讽刺的笑了,眼底带着杀气。
“你以为我是为情所困,才藏身在这后宅之中?你想杀了他?
放心,杀了他我还可以再找别人,反正我现在对混黑涩会真心没兴趣。
你若是执意强人所难——不如你试着在床上色-诱我试试,或许我还有可能改变心意呢!”
殷雪罗调笑的斜睨他一眼。
见她色眯眯的眼神,参商顿时打消了念头,沉声道:
“南燕局势不妙,主上困于内宅终非长久归宿。您若是改变心意,只管差人去北斗书斋知会属下便是。”
殷雪罗了悟道:
“我说怎么南燕也有这北斗书斋,原来果真是你的手笔。参商,能否帮我一个忙?”
“何事?”
“找人盯着金樽居的动静。”
参商有些惊讶,“金樽居有哪里不对?”
“根据我的观察,金樽居大约是西梁设在南燕的秘密情报据点。”
参商点了点头:
“好,既是主上开口,我自会派人留意。主上,属下希望,您不要考虑的太久了。”
殷雪罗有心想要开口让他死心,不知怎么,忽然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兆,令她说不出回绝的话来。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世子妃就要开启新的地图啦,与世子的对手戏也会逐渐增加哦!
各路配角笔墨登场,小天使们,也要继续和蠢作者多多交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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