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凄风冷雨

    三日后,白崇锡终于从漫长的沉睡当中醒转, 他发现自己五脏六腑的伤势均已痊愈不说, 竟然境界也已经到了培元境后期。

    脑海里忽然刺痛了一下,继而忽然浮现出阿罗在临死前, 给自己服下丹药, 以及被她一掌打飞的画面。

    “只要活着,总还有希望!”

    “阿罗!”

    他忽然起身, 却是惊动了在外间守着的翠桐。

    翠桐赶忙走进来,看见忽然站起来,却有些摇摇欲坠的世子, 赶忙说道:

    “世子爷,您睡了三日了。可是要先进些粥饭?”

    “翠桐, 我是怎么回来的?阿罗呢?她是不是……在繁春小筑?”白崇锡抓着她问。

    翠桐虽然被侯爷下了禁止提到世子妃的命令, 但听他这样问, 还是没能忍住掉下眼泪,抽抽噎噎的回答:

    “世子妃……世子妃已经……去了,您节哀吧!”

    白崇锡不信她的话, 运起身法,一路飞奔到了繁春小筑, 然后就在门口看见了满院的缟素。

    他踟躇不敢进门。

    他的阿罗,就在里面!

    繁春小筑

    殷雪罗的灵柩, 就停在正厅之中。

    端木栖柳一身素白,跪在灵柩一侧,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为她守灵。

    白崇锡一脚踏入,只觉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仿佛昨日他才与阿罗在洞房之中相会,两看两相厌;

    一转眼,她却已经躺在了这棺木里,长眠不醒。

    他一直以为,无论他接受,或是不接受,今生今世,他与阿罗都已经密不可分,纠缠至死。

    怎会料到,别离来的这般突然!

    就在上一刻,他还自顾自地沉浸在与阿罗和好的甜蜜,和对未来相守的期盼之中;

    下一刻,却与怀中爱妻天人永隔!

    他如何能想到,他们的缘份竟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半月,连半年也未满!

    此刻,纵然倾南山之竹,也难以写尽他心头的悔恨。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与她作对!

    冷战时,为何不能放下可笑的颜面和该死的尊严,主动与她和好!

    为什么连一句“我心悦卿卿”,都吝啬于启齿!

    若知时日无多,他又怎么忍心为了这世子之位,轻弃她的情意,在两人稀少的光阴里,还处处伤她的心!

    都是他的放不下,他的意难平,凭白消耗了这数月的时光,就连两人经历的唯一一个新年,也让她一个人在冷冷清清中度过。

    直到她为了自己而死,他也没有真正的,好好的待她。

    白崇锡看着棺中容颜苍白秀丽的妻子,心中却不明白,当时自己究竟为何这么笃定,阿罗会陪着他一辈子;

    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般狠心,又哪来的自信,有把握在将她弃之不顾以后,还能令她回心转意。

    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棺木,哪怕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知道有一个事实无法改变。

    ——是他拖累了阿罗。

    白崇锡并未流泪,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只是从此,这颗跳动的心也随着阿罗一起死去。

    留下的,也只是一具为了向慕翎复仇,而残喘于世的行尸走肉罢了。

    ‘阿罗,为夫知道,你怕黑,也害怕独自一人。’

    ‘黄泉之下,你等一等我,待我为你报了仇,马上……就来陪你!’

    程夫人听说儿子醒后,衣衫不整地就跑来繁春小筑,她也立即赶了过来。

    才走到灵堂之外,就见到他痴痴地望着棺木里的儿媳,好像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程夫人忍不住红了眼,

    “锡儿,你都躺了三日了,先去吃点东西,才有力气为阿罗守灵!”

    “母亲,阿罗还在睡,她最爱睡懒觉,您别吵醒她。”

    白崇锡低声道。

    “我儿!母亲知道你难受,阿罗她……是个好孩子。但是,她已经去了!”

    “这是她身为武者的宿命,注定躲不过的!”

    程夫人试图劝解他。

    “她躲得过!”

    白崇锡忽然反驳,随即又喃喃自语的说,

    “阿罗是为我而死!”

    “暮九想将我炮制成傀儡,我无力反抗。”

    “阿罗是为了救我,才暴露自己,出手斩杀雷煞,最终招来了慕翎的报复!”

    “她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事后再逃之夭夭,可她没有!”

    “我从来都没有好好珍惜她,还总是气她,冷落她!”

    “阿罗却在最后,把救命的灵药留给我,保住了我的命!”

    “她是真的把我放在了心里,以命相护,以死相许,可是我却因为轻信了旁人的话,一直怀疑她对我的真心!”

    程夫人听了,也不禁潸然泪下,哽咽的说:

    “母亲知道。阿罗对你情深义重,她从来舍不得伤害你!”

    “如果阿罗在天有灵,知道你这样伤心,她也会放不下你,不能安心去投胎的。”

    白崇锡红着眼道:

    “母亲,我就是要她放不下,不许她安心去投胎!”

    “阿罗是我的妻子,死了也不能离我而去。无论是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放你娘的屁!老子偏要把雪儿带走!”

    殷长满身披铠甲,头戴白布,络腮满面,看起来风尘仆仆,显然是才从军中赶来。

    他的身后跟着面色肃杀的殷氏三兄弟,俱是怒火冲天的模样。

    殷长满大步走进来,不由分说便一拳打在了白崇锡的脸上,

    “算老子看走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把我女儿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白脸!”

    “自打成了亲便处处冷待她,害她被老夫人欺负刁难!不到半年,你就负心薄幸,想要三妻四妾,令她颜面无存,沦为笑柄!”

    “如今为了你这负心汉,我的雪儿……连命都赔上了!”

    “老子是不能拿你怎么办!但是我自己的女儿,我要亲自把她带回西南!”

    “雪儿是在边塞出生的,那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早知道她进京不到两年就会丧命,倒不如当初我们一家人从未离开家乡!”

    “亲家公,有话好好说。”

    程夫人在一旁又是担忧地看着儿子,又面带愧疚的对殷长满劝解道。

    白崇锡挨了打,也不还手,只是低头道:

    “岳父,无论您怎么打我,小婿绝不还手!只有一点,请您不要带走阿罗!”

    殷栋闻言,忍不住怒意也给了他一拳,

    “我妹妹都被你害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白崇锡忽然双膝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冲着殷长满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恳求道:

    “岳父,大哥,二哥,霜弟,阿罗是我的妻子,今生都是!”

    “你们若要将她带走,就连我也一起带走,我这辈子,早晚也是要与她合葬在一处,才能安心的。”

    “虚情假意!”

    “你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小妹的,如今还想到我们面前来演戏!”

    “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到了死后才来说这些海誓山盟,不觉得太过可笑吗?”

    “你若当真对她痴心一片,不若现在便当场自裁,去陪我妹妹吧!”

    殷梁强自忍着也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讽刺道。

    程夫人听他这话,竟然是有要逼死自家儿子的意思,不由慌了神,连忙求情:

    “亲家!阿罗已经去了!你们逼死我儿,难道阿罗就会死而复生吗?”

    白崇锡紧咬牙关说:

    “二哥,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为阿罗报仇,如何有颜面下去见她!”

    殷霜冷嘲一声,道:

    “姐夫不愧是姐夫,当真情深义重!若要等你向先天高手复仇,只怕直到百年之后,子孙满堂,也是不能够的!”

    白崇锡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冰冷的恨意与决心,

    “我白崇锡立誓,今生今世,只有阿罗一个妻子!”

    “五年之内,我若未未寻慕翎复仇,愿以此身,堕十八层地狱,永无超生之日!”

    程夫人闻言,眼前一黑,当即昏阙了过去。

    三日后,密关侯府世子妃停灵第六日

    白崇锡依旧在繁春小筑为亡妻守灵。

    端木栖柳却是有些着急了。

    大小姐曾经吩咐过,要她们在七日之内,务必将她的尸身置入寒潭之中。

    如今已过六日,白崇锡竟一步也不离棺椁,她们如何能有机会下手!

    两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需借大小姐的名头,方可诳他离去。

    入夜,栖柳手捧着一只木盒,来到白崇锡面前。

    “世子爷,这是大小姐留给你的。”

    白崇锡听她提到了大小姐,麻木的思绪才慢慢反应过来,看着这只木盒,伸手接过来。

    “这是何物?”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大小姐吩咐了,这里头的物件,只有世子爷一个人能看!而且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打开!”

    栖柳的话,制止了白崇锡想要立刻打开木盒,一看究竟的念头。

    ‘一定是阿罗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这么想着,他勉力起身,迫不及待地拿着木盒走出门口,对阿福吩咐道:“去找个锁匠来!”

    开了锁以后,白崇锡独自进了书房。

    他猜测了很多可能,也许里头是阿罗留给自己的书信,也许……是她想要送给自己,却因为冷战没能送出去的物件。

    如此反复,想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他才伸出手,微微颤抖的打开了盒子。

    没有书信,也没有信物,有的只是两本崭新的,没有名录的书册。

    白崇锡取出上头的那本,不过翻了两页,便红了眼眶。

    这本书册当中记载的,竟是真正的《慕雪剑诀》的剑法招式!

    他心中堵塞的倍加厉害,又拿出底下那一本,同样也是一本高深的剑术秘籍。

    白崇锡一直从招式看到运功心法,这才终于发觉,居然是武者当中如雷贯耳的天芒剑圣,穷尽一生心血所创的的《天芒剑谱》!

    看着秀逸刚劲、自成一体的优美字迹上,残留未干的墨痕,他毫无预兆地落了泪。

    阿罗的字,写的这样好,又怎么会是目不识丁?

    她的种种伪装,种种不合理,原来都是为了躲避仇家,营造出来的假象。

    原来,她先前拦着自己不许练剑,是一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弊病!

    到了最后,阿罗都在担心自己,还早早默记下这两册剑谱,留给自己作为参照!

    也许就在那个被所有人冷落的新年里,她忍耐着夜里的清寒寂寞,一笔一画的在烛火下回忆每一式剑法。

    那时的自己,又在做什么?

    被家人环绕,在热闹温馨团圆的氛围当中,犹自坚持着自己可笑的自尊,不肯对她退让一步,还为了对方的冷漠疏远而失意。

    一想起来,白崇锡便心头滴血,压抑的喘不过气。

    繁春小筑

    趁着白崇锡被支开的工夫,端木栖柳趁机将一具身形相似的女尸,与大小姐的身体掉了包,并且重新将白布盖回。

    “走吧!”

    端木回头望了一眼她们住了半年的地方,毫不留恋地从空无一人的后门离去。

    “你说,咱们这样带走大小姐的身体,世子该怎么办呢?”

    “我见他那日跪着求将军的样子,总觉得大小姐的身体若是不见了,他一定会出事的!”

    栖柳犹豫的开口道。

    “他寻死觅活,与我们何干!没了大小姐,自有他的家人兄弟,他的祖母宠着他!”

    端木神色冷淡,竟是一刻也不愿意待在这没了大小姐的侯府。

    两匹快马早已等候多时,端木栖柳带着大小姐的躯体,策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远别隔两河,云山杳千重。何时更杯酒,再得论心胸。’

    这一去,与这金玉砌成的百年侯府,便是再无相干,不见天涯。

    昨日,端木栖柳已死;今后,唯有如意门的英沐与英柳!

    翌日,世子妃头七下葬。

    世子妃的尸身被人掉了包,其身边的亲信端木栖柳也人间蒸发。

    侯爷发动九城兵马司的所有人,出城搜捕二人下落,却依旧杳无音讯。

    据说,密关侯世子当日便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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