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 望陵城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 昭惠太后才总算真正对白崇锡放下心来。
‘或许当真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
这时,边关也传来西梁退兵的消息, 昭惠太后登时松了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西梁这一回不过是抱着燕国朝局动乱,趁火打劫的心思,依旧小打小闹而已,靖寇元帅一到, 便立即退了兵。
然而, 不过三日,边关局势却急转直下,一道八百里加急传来:
靖寇元帅遭敌军暗算, 被西梁军中两位半步先天高手伏击, 身受重创,功力尽失, 边军由此大乱。
趁此之际,西梁假戏真做,派二十万大军压境,来势汹汹。
得到消息的次日, 城内燕岭军的降部再次发动叛乱,杀了昭惠太后钦命的新任将官,想要借此机会逃离京师,竖起反旗,为旧主复仇。
噩耗频传, 昭惠太后已是被吓得面无人色,最后只得派人请来白崇锡,恢复了他禁军统帅的职权,后者才肯领兵平叛。
经过两日的鏖战和劝降,在昭惠太后答应恢复庐陵王生前的一切荣誉,和其死后葬入皇陵的条件后,燕岭叛军这才被勉强安抚下来。
经过这一遭,昭惠太后再也不敢找那些不懂如何领兵,却又指手画脚充内行的亲信管束燕岭军了。
她还干脆下了旨意,命白崇锡为主帅,辖制燕岭军。
外有敌国大军逼境,内有叛军随时倒戈,昭惠太后除了选择相信白崇锡,把军队交给他,别无他法。
接到圣旨以后,白崇锡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领着五万投诚的燕岭军,出京收服燕岭军其余二十五万人心涣散的兵马。
不过,昭惠太后的噩梦直至此刻,仍未结束。
就在白崇锡离京的第七日,萧关的烽火台被沿途点燃,随之而来的,是北戎手腕最为铁血的摄政王苏离努兰,亲率大军兵犯萧关,请求支援的八百里告急。
此时,燕国的大军有三十万精锐反叛,另外剩余二十万兵马包括蓟门卫在内,都在密关抵御西梁大军。
望陵城内已是兵力空虚,只剩下三万不到的九门兵马司与一万禁军,却是不可能抽调往前线的。
因而,昭惠太后只得派人手持兵符喻令,命看守段氏皇陵的四万高陵军,星夜赶往萧关抵挡北戎进犯。
烽烟四起,两大强国联手围攻大燕的消息传出,举国都陷入了将要卷入战乱的惶恐之中。各大世家门阀更是趁此机会抬高物价,招兵买马,加紧扩充自己的实力。
月余,除了五万心系旧主的死忠部队外,白崇锡成功收拢共计二十五万燕岭军降卒,率军返回望陵城。
同时,西梁军队动用雷火堂研制的黑-火-药猛攻密关,不久,密关陷落的军报传入朝中。
收到消息,昭惠太后即可下了懿旨,命行军至城外的白崇锡,带领军队前去抵御西梁大军,而后者却公然抗旨不遵,副将更是当场斩杀了传旨内侍,陈兵京郊,直逼京师。
消息传回皇宫,昭惠太后气的扫落了御案上所有的奏折,“密关侯他……究竟想做什么?他要造反吗?”
“臣惶恐。”
凤仪宫门外,走来一道英武修长的身影,白崇锡身披黑色大氅,面目清贵,音色淡漠而华丽,
“臣不过……是想请太后与圣上万金之躯,移驾南陵行宫,暂且避开西梁大军的锋芒。”
小皇帝颇为意外,看着胆敢替皇室擅自拿了主意的密关侯,道:
“师父!朕看你并非是未战先怯,胆小如鼠,还不惜抛弃祖宗基业的小人!为何突然做出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主意?”
这话令白崇锡生出了几分惊讶。
这位帝王倒是有两分临危不惧的大将勇武之风,只可惜,偏科太严重,天生不爱学习,也不关心黎民百姓。
“圣上明鉴,只需要信任微臣即可。臣,自有主张。”
“密关侯,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明明有二十五万大军在手,为何要避战南逃?”
“一旦密、萧二关相继沦陷,等西梁与北戎的雄师兵临城下,南燕便是无力回天了!”
昭惠太后痛心疾首地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
白崇锡嘲讽道:
“二十五万大军?敢问太后,这二十五万新降叛军,将帅易主,军心涣散,该如何打赢西梁与北戎的虎狼之师?”
“南燕兵力式微,倘若西北两国当真联手来犯,敢问太后娘娘,这一局微臣该如何破?”
昭惠太后振振有辞,铿锵道:
“负隅顽抗也要比不战而退来的好!哀家相信,只要我大燕军民一心,众志成城,一定能度过这道难关。”
“太后太乐观了。您可知——西梁的兵马,由先天境的剑圣慕翎亲自统帅,其中更有无极城的半步先天境武者。”
“而北戎的二十万大军,是摄政王苏离努兰南征北战的精锐铁骑,但凭燕国向来安逸的军队,根本毫无胜算!”
白崇锡劝说着,心道:若要得一线生机,必须出奇制胜,剑走偏锋。
“倘若太后坚持己见,那臣只好带着皇帝独自南下了。”
昭惠太后还沉浸在突如其来,即将灭国的打击当中,被对方这么一威胁,立时无助地慌了手脚。
“容哀家……再考虑考虑。”
白崇锡转身离去,“微臣只等一日。”
待他出了皇宫,飞云骑来报:“回主公,朝中文武百官一个也不肯走,不知该如何处置?”
白崇锡捻了捻修长的手指,眼中露出令人胆寒的冷光,下令道:
“那就先将附逆庐陵王的官员尽数斩了,剩下的,若是再不肯走,一概处死。”
飞云骑一怔,下意识的问:“可那都是朝廷命官……”
“那又如何?若不能为我所用,留他作何!”
白崇锡遥望着烽火连天的北方: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与西梁开战,哪怕放弃望陵城,也要拖住西梁大部人马,时间越长越好,这样,他的盟友,才有足够的时间。
两月后,北戎大军被蓟门卫与高家联手阻于萧关之下,而西梁大军却长驱直入,一路攻城略地,直接拿下了南燕国都望陵城。
昭惠太后与小皇帝早于月前就已迁都南逃,能迁走的百姓也都迁走了。
国都沦丧,临行前,白崇锡更是命人一把火烧了政和殿。
至此,燕国名存实亡。
皇宫燃起了熊熊大火。
白崇锡这一招坚壁清野的绝户之计,确实毒得很。
慕翎率兵打进望陵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派二皇子率兵追击,而是灭火。
眼见敌军进入皇宫,一名盛装华裳的女子,在熊熊烈火的背景之中,登上了祁天楼的城墙。
她是偷偷跑回来的临川公主。
段月煌生性刚烈,纵使与晁家二子成婚,也不过是出于将晁国公府,绑在皇家战车上的政治需要而已。
而今,她已经为晁家诞下了嫡子,便不需要再继续这一段毫无感情的婚姻。
她爱的人走了,她也不愿意跟随南逃的人马龟缩在南陵,苟延残喘,与其最后看着驸马妻妾成群,子孙天伦,独自憋屈的度过后半生,倒不如了此残生。
既然母后与皇帝都不敢违逆密关侯,那么在最后,就让自己以公主之尊,为这座华美的皇城殉葬吧!
在无数惊慌失措的百姓,咒骂着南燕皇室的时候,她毫无留恋地跳下了城楼。
‘别了!’
凛冽的寒风挂在脸上,段月煌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她出生不久的思儿,
‘思儿刚出生的时候,晁英尘是那样欢喜,自己走后,他应当会善待思儿吧!’
自高空而落,她最后望了眼望陵城的全景,随后缓缓闭上双眸。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她忽然被一个带着墨香的怀抱接住,之后被带着纵身飞起。
她只听到狂风在耳畔呼啸,却感到无比安全。
她忍不住睁开眼,想看一看在这种时刻,究竟是谁救了她。
然后,段月煌就看到自己魂牵梦萦的严清行,带着她飞出了足有□□丈高的城墙。
她的心头一跳:怎么会是他?!
严清行在大朝会上,承认自己是二十年前邪宗余孽的事,她都知道了。
但是,他不是早就走了,离开燕国了吗?
他为什么要救下自己?
待到抵达了安全的地方,她才被放下来。
“公主,你何必为南燕白白牺牲!”
参商平静的松开她道。
此刻,段月煌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一心迷恋过的男人,忽然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曾经所有的激情和悸动,在经历了三年的婚姻生活以后,竟然变得陌生起来。
她承认,或许人都是善变的。
自己得不到的时候,怎么都是好的;
但是一旦离得远了,有了新的生活,有些人和事,也就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在乎了。
“严大人,你的名字,原来是叫做参商?!参商永隔,这名字,实在是不吉利。”
段月煌没有回答他,反而感慨的说了句。
眼前的男子,仍是一身石青的儒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俊秀斯文的文士。
然而,这等无害的外表之下,竟有着先天境的可怕实力。
参商想到给他取名的某护法,不禁摇了摇头,
“晁驸马在何处?你一个人跑回来,他是否知情?”
见他提到晁英尘,段月煌眼中一动,答道:“他不知情。回来以前,我把他迷晕了。”
参商沉吟片刻,道:“我既然无事,便送你去他身边。”
他一跃上马,刚对段月煌伸出手来,却听对方说了句:“为什么?”
参商不明所以。
段月煌抬起眼,矛盾又憎恨的看他,
“为什么?我成婚之前,你从来狠心地不给我一丝回应;如今,我已嫁人生子,想着终于能把你放下,你却又在这时跑回来救下我?我求你救我了吗?”
参商沉默了片刻,语调似惆怅又似解释,道:
“想必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虽然身居高位,实则却是亡命之徒,人人喊打的邪宗余孽,公主的一番厚爱,参商此生只能辜负了。”
段月煌红着眼,恨恨的说:“你若是早告诉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愿舍下公主之位,随你海角天涯?!”
因她这一句话,参商竟是怔住了。
其实他看得出来,临川公主是个好姑娘,但是他又怎么敢冒险将身份和盘托出呢?
或者当时的自己再勇敢一些,未必不能与段月煌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可他毕竟不是一个人!
若他独自带着临川公主走了,做一对亡命鸳鸯,那随他一起逃亡出来的教中弟兄,又该如何?
三年前她不过才17岁,涉世未深的年纪,自己却已经40了。
只怪命运捉弄,自己终归是没有在对的时间遇见她!
参商是个理智的人,纵然他对这个长时间追在自己身后,纯粹地对他好的小姑娘,曾经有过一些好感,他也终究没有不理智到,给出一个带她远走天涯的承诺。
眼下,段月煌有夫有子,他能为对方做的,也只有将她平平安安的,送回到她的驸马身边。
……
西梁大军在望陵城外扎营,慕翎则带着文员干吏整肃朝局,安抚民心。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一些。
从投降的官员口中得知,当初差一点被自己带回无极城的白崇锡,竟是安然无恙地晋升到了凝神境大圆满的修为,而且,目前南燕最强大的燕岭军,就掌握在他的手上。
他那么恨自己杀了他的妻子,难道就不想找自己报仇吗?
白崇锡手握二十五万大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可结果却是两军尚未对垒,他便做出了迁都南逃的决策。
如此反常的情形,不得不令慕翎生出几分警惕。
因此,在二皇子向他请命,欲要亲自带领十万精兵前去追杀南燕帝后,被他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事已至此,胜局已定,不管对方是否有阴谋诡计,此时都不宜贪功冒进。
只不过,这苏离努兰未免太没用了些,至今还未攻下萧关!
“命城主亲自出手!三日内,我要萧乡侯与秦峥的人头落地。”
慕翎下令道。
“尊令。”
黑衣属下闻言,即刻放出了信鸽。
三日后,飞鸽传书传来捷报:
“萧乡侯与秦峥首级五日内送达,萧关溃败,幸不辱命。”
慕翎这才满意,然而,出于谨慎,他还是传了暮四前来,
“你脚程最快,速去查探一番,萧关那边的局势到底如何,尽快来报。”
“属下尊令。”
当慕翎得知白崇锡带着南燕皇帝去了南陵,他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南陵除了一座行宫,还有什么?
——燕国规模最大的水军基地,也就是南陵水师。
这实在是一个进可攻南燕腹地,退可乘船出海,逃之夭夭的地方。
白崇锡带着二十五万燕岭军去了南陵,难道打的就是据地而守,伺机反扑,重新夺回南燕领土的主意么!
那他还不算蠢到无药可救。
只可惜,他不会给对方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打蛇打三寸,待到五日后,与北戎合兵一处,他便以北戎这支尖利的长矛,攻下南陵这面难啃的盾。
等南燕灭亡,他再顺手解决了苏离努兰,届时,西梁王师席卷天下,他要所有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再无人胆敢违背他的意愿。
慕翎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得到的《河洛美人图》。
等他掌控了天下,便会亲自登上悟道山,造访千机寺的老和尚,问清楚这二百年前的《河洛美人图》,究竟内里有何玄机。
为何图上的美人,竟然与自己所见过的千山雪一般无二,而图中所绘的披风,分明就是她作为殷秘时的装扮!
他有种直觉:只要自己弄懂了这幅画中所藏的秘密,他就能顺利找到她,甚至知道对方对自己所做一切的缘由。
下一次见面,哪怕是以武力威逼,他也不会再放她逃走。
三日后,耐心即将耗尽的慕翎,收到了暮四的飞鸽传书:
“城主叛变!北戎大军转头进攻西梁边塞,萧关并未有战事!”
慕翎忽然捏紧密信,双目带出残忍的光芒,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留了这个女人二十年,如今就在毕其功于一役的关键时刻,由她亲手捅了自己一刀!’
“我一定会让你好好体会一番,什么是地狱一般,撕心裂肺的痛,再让你看着我称霸天下,最后慢慢死去!”
他大步走了出去,对着迎面走来号称“西梁战神”的夜飞道:
“北戎背信弃义,攻打大梁,你即刻率灞上军拔营回师,我要你斩下苏离努兰的头颅!”
夜飞惊愕顿住,继而拱手领命,道:“请国师放心!末将定会斩下那个老崽子的项上人头,来见国师!”
就在慕翎坐镇望陵城,防范白崇锡带着燕岭军倒戈一击的时候,他再次收到了来自南陵的“天罗”传来的情报:
白崇锡早在密关告破的同时,便已暗中命南陵水师,秘密加急建造可承载数千人的艟舟,显然是做好了乘船出海的打算。
这说明什么?
他亲手栽培出来的无极城城主,同时也是苏离努兰的王妃,不但背叛了他,甚至在得知自己,要北戎出兵攻打南燕的第一时刻,转头就勾结了白崇锡。
她明面上是遵守自己的命令,猛攻萧关,实则却暗度陈仓,两国共同对付西梁!
一边令白崇锡用燕岭军将自己绊住,另一边苏离努兰则趁机攻城略地,入侵大梁。
在想通了其中关节以后,慕翎反倒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骗的团团转了。
更何况还是被一个聪明又懂得忍辱负重的女人!
流锦这个邪教妖女,当真有勇气的很!
或许当初,自己就不该在对方得知真相以后,一念之仁留着她的性命!
眼下,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慕翎当机立断,决定先放弃望陵城,集中所有力量,先平定北戎,再回过头来对付南燕这只软弱的绵羊。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撤离了望陵城。
慕翎为了能第二次顺利地拿下此城,甚至都没有杀人屠城,几乎是秋毫无犯地全军撤离,北上回援被北戎大军进犯的泰珥城。
西梁军队撤出的时候,果不其然遭到了燕岭军的衔尾追击。
不过,西梁在付出了三千人丧命的代价以后,黑-火-药再次发挥作用,直接炸死了一批冒进贪功的先锋部队,这才摆脱了燕岭军这个缠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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