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参商的屋子后, 殷雪罗唤来邪医落英,下令对方要好好治疗白崇锡, 自己却没有踏足他的房间。
她现在是“圣尊”白初, 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去关心这个人了。
然而, 白崇锡却不是个省心的,当夜便意识昏沉地发起了高热。
听到落英前来回报, 说自己束手无策的时候,殷雪罗当即推门而入, 问道:
“不是没有致命伤么?为什么会烧得这么厉害?”
落英淡淡的回答:“他自己没有任何求生欲,就算大罗神仙想要救他还阳,也是无计可施。”
殷雪罗心里有点烦乱, 甚至是憋闷:
这人还当他是金尊玉贵的世子呢!
又开始作了,连生个病也要闹的这么厉害, 还要死要活的, 真是没志气!
“算了, 你下去休息吧!本尊用灵气为他梳理一下, 别让人进来。”
殷雪罗有些头疼的道。
“是。”
落英走出房门, 关门之前, 看着圣尊面对这个来路不明,无关紧要的年轻男子时的态度, 她总感觉似乎过份在意了些。
屋内
殷雪罗控制着自身的灵力,缓缓输入到对方体内,这才发觉白崇锡体内的情况,是有多糟糕。
他不仅仅只是丹田被废, 就连内腑与经脉也尽皆受了重创。
所幸外伤算是容易治愈的,在落英的灵药之下,伤势已经在慢慢好转。
殷雪罗以灵力为他续接筋脉,意在加快对方痊愈的速度。
只不过,他在肋下的伤势有了感染的迹象,目下这人又发起了高烧,若是不能及时退烧,只怕会麻烦的很。
而且,就像落英所说的,病人自己不肯配合,毫无求生欲,旁人再想救他,也是无从下手。
殷雪罗坐在塌边,看着白崇锡毫无血色的面容,内心左右纠结犹豫之间,慢慢伸出了手。
她指间抚过白崇锡棱角分明的俊美五官,停在对方的脸颊边,想到是要唤起对方的求生欲,不由嘴唇一动,缓缓的念出了那个许久没有说过的称呼。
“夫君,别再睡懒觉了!”
殷雪罗探了探他滚烫的额头,低头看了一会儿,瞧见白崇锡放在被褥上的手指,十分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见状,她又俯下身,凑近到对方的耳畔,低声道:
“夫君,再睡懒觉,误了去衙门的时间,可是要挨板子的!”
说完,就在殷雪罗要起身看他反应的时候,一双手却从背后拥住了她。
她被对方用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害怕失去的姿态,紧紧地箍在滚烫的怀里。
见如此,殷雪罗本以为白崇锡已经醒了。
待她扬起头看去,却见对方双目紧闭,长长的羽睫,在眼窝下投射出一片可怜的阴影,两颊烧的泛起了火红,只是他怎样也无法醒来的着急之态,仿佛正深陷噩梦之中。
汗水不断自额头淌下,他烧的干裂的双唇,一直在无声的开合,纵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殷雪罗也能从唇形中辨认出,他是在唤“阿罗,阿罗别走”。
“夫君别怕,我不会走的。”
殷雪罗放软了语调,没有在此时挣脱开对方,脑袋不着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闻着熟悉的木樨香,她的眼神却如同蒙上一层迷雾,深不见底。
殷雪罗在他的房间守到了破晓时分,眼看着白崇锡高热逐渐褪去,睡得宁静安稳,才推门而出。
走出门外,她又低头把门轻轻关上,随后甫一抬头,便看见了一直守在走廊之中的魏桓云。
殷雪罗冲他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接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尊上为何对一个素昧相识的外人,如此尽心尽力?”
根据自己的观察,魏桓云认为,圣尊并不是一个圣母心泛滥的人。
殷雪罗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解释道:
“剑圣的敌人,就是我们三途教的盟友。他既是分舵主的好友,料想也定然有些本事,费心照看一二,也没什么损失。”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给属下吧!怎能劳烦圣尊亲自屈尊照看一个小人物。”
魏桓云顺着她的话说道。
殷雪罗点了点头,又似疲乏的说:“你去吧!这两日,我们暂且在这小镇上休整一下,我想休息了。”
“是,属下告辞。”
魏桓云转身离开,临出门前,还仔细地把门合上。
然后一转身,他眸光微动,内心果断推翻了殷雪罗给出的解释:
虽说这个白崇锡是参商的好友,又是剑圣的仇人,但是,以他如今功力尽废的情形,又怎么能入得了圣尊的法眼呢!
至于圣尊临时下令,特意命大队人马在此地停留几日,给他的感觉,为的就是这小子!
总觉得圣尊来到凡界以后,种种举动,就越来越奇怪了。
她不是一直都待在浮云界,从未离开过么,但是她的行为,就好像……好像一直与凡界,有着某种割舍不断的恩怨纠葛。
那个剑圣也很奇怪,为什么会一直将“圣尊”,认作是大护法殷秘呢?
还有正道之人挂在嘴边的什么千山雪,这一听就是个女人的名字,与圣尊有何瓜葛?
最重要的是——殷秘不是男子么?
魏桓云深刻感觉到,自己目前很有必要,尽快组建一只情报部队,去江湖上好好打听一番,现今武林的消息与动向。
这种一知半解,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已是令他相当憋闷和不愉快。
……
白崇锡一觉睡到了黄昏,才忽然醒过来,失口喊出,
“阿罗!”
他猛然睁眼,渴望地四下望去,结果却见陌生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
但是先前,阿罗明明就回来了,他听得清清楚楚,阿罗一如从前,宠溺地在他耳边催促他起床,软玉温香地依偎在他怀里,让他去衙门点卯,还告诫他迟到是要挨板子的。
可,怎么会是假的!
白崇锡吃力地坐起身来,又摸了摸自己被包扎完好的伤口,这才发觉四肢格外绵软无力。
他的一身功力,都已经废了。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白崇锡饱含希冀地望向来人,却发觉是一位身穿三途教制服的冷漠女子。
对方端着药碗进来,看也不看他失落的表情,提醒道:“喝药吧!”
‘是啊!怎么会是阿罗呢!四年了,她怕是尸骨都早已腐朽。看来,当真是他昏迷时出现了幻觉!’
思及此处,白崇锡登时万念俱灰。
左右也是要去陪阿罗的,那么,他还有必要喝这些苦药么!
“往后,姑娘不必为我煎药了。”他心灰意冷的说。
落英心气素来高傲,对这种不配合治疗的病人尤为厌恶,当即便将药碗往小几上一摆,道:
“你爱喝不喝!真当老娘愿意伺候你?若非圣尊吩咐我千万不能让你死了,你这种人,死在面前我都懒得救!”
白崇锡冷不丁被她怼了一通,反而赞同的自嘲道:“是啊,我这样将死的废人,你们又何必费力救我呢!”
落英“噌”的一下就火了,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怒道:
“就你这样的窝囊货,也配圣尊亲自以灵力为你疗伤,还照看你半宿?”
“你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悟道大典上?也省得圣尊平白消耗了灵力。”
落英走后,白崇锡静静的坐在那里,忽然从被褥当中夹出一根柔软的长发。
白崇锡恍然间,记起了先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沉沉入睡的娇软身躯,莫非……
两日后
被勒令一定要吊着胳膊的参商,来到了庭院里。
殷雪罗见到他滑稽的造型,也憋不住弯了弯眉眼。
参商表情无奈的看着她,问道:“不知圣尊召见属下,有何要事?”
殷雪罗站了起来,道:“你跟我来。”
之后,参商跟着她,一路走出了小镇,对方才在一座拱桥面前停了下来。
“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只能请你替我去办。”殷雪罗开口道。
她考虑了两日,眼下,她的当务之急,是带领三途教的人马,在正道宗门反应过来,联合在一起之前,趁早收复失地,重建三途教在凡界的总坛,故此抽不开身。
而端木栖柳这些人,才刚刚成长起来,在悟道大典中,也是大展光芒,引起了不少人注意的同时,又树敌无数,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所以,说起来也有点惭愧,她想找一位可信之人,帮忙带娃,顺便练练级。
当下,殷雪罗便把如意门前前后后的因果关系,向参商说了个明白,
“你需要带她们平平安安地夺回万壑峰,此峰也是如意门原先的驻地,想必对他们今后的练功来说,会是个不错的地方。”
参商却脸色一白,不情愿道:“主上要我从此待在万壑峰,教导这些人?”
殷雪罗见他好像想歪了,立即对他解释说:
“并非如此!。”
“只是目前我□□乏术,想请你护送他们,并且讨回如意门先前的驻地,然后,你若是想回来,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到我身边。”
“你知道,有很多事,我只能瞒着其他人。目前,我能相信的,也就是你了。”
参商见她忙于解释的样子,心头的乌云才逐渐散去:
他已经等了二十四年,不想再被随便发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他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勇气与精力。
说他胸无大志也好,不知进取也罢;
他亲眼见证了大雪山分舵最威势无匹的繁荣时刻,在对三途教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以后,却又骤然失去;
从此被迫亡命天涯,改名换姓,漂泊异乡,甚至有家不能回,时时刻刻唯有期待着主上的回归,安慰他支撑了这么多年。
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情,除了那些流离失所的同伴,没有旁人能够理解。
他现在只有一种倦鸟归巢的迫切心情,想要回到主上身边,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安心。
参商知道,自己对殷雪罗的心思是有些病态的。
这种感情,已经不能用依赖、爱慕、信任这些普普通通的词汇来描述,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归属感。
唯有这个身心都无比强大,无论做什么事都成竹在胸,永远不会失去方向的殷雪罗,能给他安全感。
参商当场答应了她的托付,接着,又提到了一件事:
“胡大哥已经成了无极城的战傀,受人控制,随时有可能狂性大发,六亲不认。”
殷雪罗蹙起秀眉,愤道:
“又是战傀!我知道了。三途教与无极城迟早有一战,总有一日,我会让慕翎交出解除胡芒体内尸蛊的办法。”
参商看了她一眼,抱拳道:“那属下……便告辞了。”
殷雪罗微微颔首,
“早去早回。”
她很是放心地递给参商一件信物,便把如意门的娃儿托付给了对方。
随后,殷雪罗在回去的半路上,碰巧遇见了出门散步的白崇锡。
骤然看到这张与阿罗极为肖似,且更为出色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白崇锡不禁心中一恸,停下了脚步,凝视对方。
殷雪罗踱步而来,沉吟道:“白少侠醒了?”
在反复告诫自己,眼前的人并非阿罗以后,白崇锡才眼神清冷的拱手,回道:“多谢圣尊搭救之恩。”
殷雪罗停在十步开外,冷静的回答:“你不必谢我。既是参商的朋友,本尊自然会救。”
“白崇锡有一事冒昧相问,不知圣尊与大护法殷秘,究竟是什么关系?”
白崇锡忽然问。
“素未谋面。”殷雪罗回答。
“那圣尊可否听过‘殷雪罗’这个名字?”他继续追问。
“从未。”殷雪罗简短的回答。
白崇锡听了对方的答话,反而心中更是生疑:
据慕翎所说,殷雪罗应当是无比肖似大护法殷秘的,两人之间,或许有什么亲缘关系也不一定。
但是,为什么这位“圣尊”的容貌,也与阿罗这般相似?
她对殷雪罗这个名字,当真毫不知情?
阿罗的身份究竟有什么隐情?
就在他疑惑之时,魏桓云走了过来。
“圣尊,属下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殷雪罗点了点头,道:“半个时辰后,整装出发。”
继而,她又对白崇锡说:“不知白少侠今后,有何打算?”
白崇锡看了看毫无气力的手腕,缓声道:“惟愿找到亡妻骸骨,与她同葬西北黄土之下。”
魏桓云忍不住,瞥了这个已经成为废人的年轻武者一眼:看来,这亦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殷雪罗迈开的脚步微顿,禁不住多问了一句:“若是找不到呢?”
白崇锡目空远山,语气缈然道:
“那就一直找!终吾一生,踏遍天涯,我也要寻到她。圣尊的恩情,白崇锡此生怕是难以报答了,唯有来世再报。”
‘人在眼前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偏偏人没了才来作这番深情姿态,死心眼的大猪蹄子!’
殷雪罗忿忿不平地暗骂一声,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憋闷,与魏桓云一道回了客栈。
……
悟道山下小镇
当三途教众人收拾妥当,准备上路的时候,殷雪罗骑在马上,看到白崇锡也背着包袱,怀里揣着个灵牌走了出来。
“白少侠不妨在此多留几日,等养好伤再走,房间的钱本尊已命人交足了一个月。”
白崇锡并不领情,拒绝道:“不必了,白某伤势已无大碍,便在此与圣尊别过!”
殷雪罗碰了个钉子,见他牵了马出门,便平静地吩咐队伍里游手好闲嗑瓜子的萧天天,
“你去退房钱。”
既然不住了,自然是要把钱要回来的,这老板忒不地道!
“我们走!”
言罢,殷雪罗阴着脸,拔马向西,故意带着大部队从白崇锡面前经过,落了他一身灰。
白崇锡毫无所觉地上了马,看了一眼怀里书写着“亡妻白殷氏”的灵牌,向南而去。
‘什么白殷氏,难听死了!’
殷雪罗越想心越堵,终于在走出一里地以后,对荣小菀道:“小菀,你跟我来。”
不多久,荣小菀奉命追上了骑着马,走在山间小道上的白崇锡。
“白少侠请稍等!”
荣小菀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白崇锡勒马回头,却见荣小菀策马赶到面前,伸手递给他一个小盒子。
“这是何物?”他问道。
荣小菀眼珠一转,想起圣尊的嘱咐,于是说:
“这是分舵主留给你的,服下这灵药,少侠的丹田便能恢复,今后也能够重新修炼剑法了。”
白崇锡看了她递来的盒子半刻,婉拒道:
“多谢分舵主好意,白某心领了。”
“只不过,这丹药对我而言,已经毫无用处!我无意重修剑法,还请姑娘物归原主,替我向参商前辈致谢。”
说完,他转身便走。
荣小菀看着他清癯的背影,虽看出其凛然傲骨,但——
“诶——你!你简直……不知好歹!”
‘枉费了圣尊的一番好意!’
荣小菀没有完成任务,只得气鼓鼓的回去。
殷雪罗听了荣小菀的转述,并没有什么表情。
只不过,当日,她身边的心腹亲卫魏桓云,便悄无声息地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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