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被惊吓不轻, 哆嗦着,惊恐地回答:
“好……好汉饶命!客客人……在……在三楼的天字号包厢。奴……奴只是个苦命人, 不要杀我!求求大侠!”
殷雪罗闻言, 点了她的睡穴, 又塞了一张银票到她怀里,不过几息工夫, 就换上了对方的穿着,头戴牡丹, 怀抱琵琶,轻纱遮面,袅娜生姿地走出了包厢。
上了三楼, 殷雪罗在天字号包厢门前略微停了停,便有人前来开门。
“姑娘请!”
一名内家侍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除了起初流露出一丝惊艳以外, 便目不改色地将她请进了门, 顺手又关上, 守在了门口。
殷雪罗莲步款款, 在屏风后坐下, 借着调试琵琶,随意地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
很好!
除了正坐在主位吃着茶点的小王爷, 与一个一看就是逢迎拍马的狗腿子以外,屋里再无旁人。
那位狗腿子先对她开了口,“既然燕燕姑娘来了,那就随意弹一曲吧!”
殷雪罗将一丝乱发捻到耳后, 轻捻慢拢,随意弹了一支红尘气息浓郁的老歌前调。
曲子虽然歌词通俗易懂,但她却觉得很有味道,应该是能迎合这个翘班偷溜出来的皇帝胃口的。
若说简单的前调,还未到听惯了高雅曲调,音乐鉴赏造诣极高的段应霖能侧目的地步,那么殷雪罗一开口,唱了两句歌词之后,便完全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隔着屏风,安静地听对方唱完第一遍曲调,才惊讶地感叹了一声:
“这填词之人倒是很有些佛性,不像是青楼里能做出来的曲子。”
“虽然调子简单了些,但这琴声婉约如九秋之菊,歌声之中的感情也很是饱满动人,听得出也是有故事的。你叫做燕燕?”
身边的狗腿子,见皇帝这一次竟然主动询问了姑娘的名字,顿觉有门,立即道:
“燕燕姑娘,我们主子问话,还不赶紧的上前回话!”
做一事,专一事,殷雪罗被打断醉心卖艺的过程,不由蹙起了眉,只得起身绕过屏风,屈膝答话:
“燕燕姐姐身子不适,奴是来替她的。”
狗腿子看这女的依旧低着头,生怕主子看不清样貌,从而失去了先前对她的那一丁点兴趣,于是不满的斥责了一句:
“还不赶紧的抬起头来!”
段应霖对从这前一起玩过的魏昌侯,这副上赶着拉皮条的德行有些看不上;
但是有些时候,自己处理朝政的压力的确不小,也只能让他安排出宫来放松放松。
不过,他也不至于做的太过份。
虽然魏昌侯每次都想给他塞女人,可一来,他的眼光早就养刁了,对这些庸脂俗粉压根没什么兴趣;
二来,他也不缺那些生理需求,无非是听听小曲,解解闷罢了。
殷雪罗依言抬起头,杏目桃腮的,即使隔着面纱,也有着一股子朦胧醉人之意扑面而来。
魏昌侯满面痴色,如同梦呓般地招招手道:“你……你上前些!”
段应霖也是被这面纱美人惊艳到了,心里嘀咕着魏昌侯总算审美合格了一次。
只不过看到一脸猪哥相,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魏昌侯,他觉得自己还是应当矜持一些:
这位姑娘绝对是个绝色美人没跑了,可是她的眉目之间,怎么就有种令他有些熟悉的感觉?
殷雪罗闻言,玉足轻移,直接就到了离小王爷仅一寸之距。
段应霖细细品赏之余,倒抽了口气:
这美人如此上道,莫非是相中了朕堂堂天子的美色?
她倘若欲行不轨之事,那朕……一会儿是从,还是不从呢?
然而,下一刻,他便不必为此发愁了。
因为殷雪罗忽然从琵琶之中,拔出了一把匕首,一个转身到他身后,抵住了他的咽喉。
‘……’
段应霖瞪大了双眼,心中泪流满面:朕就是听个小曲,招谁惹谁了了?!这都能引来刺客,看来吾命休矣!
门外的侍卫听到声响,立刻破门而入,拔出雪亮的大刀,厉声喝道:“放开主子!”
“皇……皇……”
魏昌侯被吓得整个人瘫软在地,一国之君被他带出来找乐子,结果却遇上了刺客,他知道自己完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许多银子,只要你放了我。”
段应霖试图自救。
殷雪罗点了他的穴道,凑到他耳边说:
“皇上,人家多的是银子!你就是把整个南燕国库搬到我面前,人家也看不上呢!”
‘不要钱?那是要命了?!’
段应霖立时冷汗涔涔,无比配合的改口,问:“那……女侠想要什么?”
殷雪罗用匕首来回蹭着他脆弱的脖子,逗弄了半晌才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着,她的身影忽然一闪而逝,待段应霖回过神来,这屋内唯一的一名侍卫,已是晕倒在地。
此刻,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放心,我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你的那位好兄弟!”
殷雪罗回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拿着匕首,拍了拍段应霖的俊脸,痞气十足的说道,
“唉!你说你不在皇宫里好好呆着,守着如花似玉的妻子,非要出来听曲,被人盯上了也是活该!”
‘这口吻?这场景?’
段应霖的第一反应,却是感到无比熟悉,竟让他想到了四年多前,在庐陵王府遇到的那个刺客“环姬”,
‘似与这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先前那个环姬,他后来知道了是殷雪罗假扮的,可目下冒出来的这个美艳女刺客,又是谁?
可叹他段应霖命里,就是专门招这些桃花劫的吗!
下一刻,他就欲哭无泪地看着美艳女刺客,走到魏昌侯面前,目光森冷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拉皮条,拆散人家夫妻,我今日便废了你这双招子!”
说完,殷雪罗手起刀落,魏昌侯当场惨嚎一声,捂着双目,痛苦地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嘶……”
段应霖冷吸一声,越发提心吊胆地看着出手狠辣的女刺客。
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风花雪月、从与不从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感觉宫外的女人好凶残!
看来,自己这辈子都是没那个艳遇的命了!
倘若此番侥幸能捡回一条小命,他一定老老实实地守着他的小绿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听外面的小曲了!
不管段应霖在心里怎么赌咒发誓,怎么祈求上苍,殷雪罗并不知晓,也没兴趣,直接走过去就是一掌,将之打晕在地。
随后,她又很快布置好了一切,用的招数说来也简单,就是调虎离山:
只要把白崇锡引得远远的,她就可以仔仔细细,掘地三尺,把《河洛美人图》给找出来。
她取下段应霖的一枚贴身玉佩,作为信物,连带着书写好的一封信,命人一同送到国公府,指名交给白崇锡。
信中写道:
“若要保全玉佩主人的性命,就一个人到城西城隍庙,超过一个时辰,或是带了多余的人来,则玉佩主人性命不保!”
然后,殷雪罗销毁了所有的证据,才回到自己的包厢,拍醒了其他人。
那嬷嬷还以为是自己是年纪大了才这般贪睡,所幸玉兰小姐没有任何追究不满的意思,才放下心来,跟着她出了酒楼。
接着,殷雪罗又在大街上,随意挑选了两套头面,心中估算着白崇锡应该出门了,才打道回府。
……
密国公府
为了找出这幅画,殷雪罗带着小鉴,逐寸逐寸地搜遍了国公府的各处院子,最后却在前任侯爷住的主院书房里,发现了一道暗格。
殷雪罗喜出望外,她打开床底下的暗格,欢欢喜喜地摸出了一只长条的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一卷画轴。
‘总算找到了!不容易啊!这回准没错了!’她感叹道。
‘不好!’
小鉴忽然出声,‘小白世子回来了,他正向这里赶来!’
殷雪罗呵呵一笑,画既然到手了,那可恕她不再奉陪了!
接着,她当即几个飞纵,即将消失在国公府的高墙之外。
白崇锡运转身法追上来,眼见此人就要逃脱,他纵身一提,跃上屋檐,又从身后取出一把五石强弓,搭弓上弦,眼神微眯,然后手一松。
“咻”的一声,锋利金属头的箭矢,直冲着对方的背心离弦而去。
殷雪罗逃窜之间,忽觉背后有一阵杀意侵袭而来,赶紧身子一斜,稍稍偏离原来的方向,可依然从手臂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意,却是被白崇锡射出的冷箭划破了皮肉。
‘嘶!这白崇锡还真是心狠手辣,这是要恁死我的节奏啊!’
国公府外,数百飞云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宵小之辈嚣张的远遁而去,程副将上前询问道:“主公,是否要追上他?”
白崇锡收起强弓,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宛如墨玉,道:“没留住人也不打紧,东西没得手,她还会自己回来的。”
‘等对方仔细看过,就会发现问题了。’他心道。
殷雪罗揣着盒子,一口气狂奔至一条无人的小巷,待察觉到身后没有追兵,这才停了下来。
她也顾不得手臂的伤势,匆匆止了血,便想着对画轴再确认一下:不知怎么,她隐隐觉得不太放心。
于是,她再次打开长匣,取出画卷打开,画上是空白一片的没错,她又以真元化刀,在画上轻轻一划,画纸却被割裂为两半。
靠啊!被耍了!
殷雪罗磨牙嚯嚯,恨不得再去绑架皇帝一次。
只可惜,被美艳女刺客完全吓到了的段应霖,此时已经认命地龟缩在皇宫里,估计这一年内都不敢外出瞎转悠,再给她下黑手的机会了。
入夜,阴谋未能得逞的殷雪罗,只得偷偷摸摸地翻墙溜回了国公府。
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一下午不见人影,她还故意在水里泡的浑身湿透,这才可怜巴巴地出现在府中。
途经马厩的时候,殷雪罗仿佛是心有感应一般,忽的转头,一眼就看到了最后一间马厩之中,一匹病恹恹瘦成了排骨的丑马。
她当场就认出了这匹皮相松弛,又毛发稀少的丑马,正是自己最宝贝的贵妇“骓风”。
“骓风”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殷雪罗十万分地心疼,难道自己离开以后,那个天杀的白崇锡没有照顾好它?
她扭头就走进了马厩,“骓风”耷拉下来的眼皮,似忽有所感地抬起看了她一眼,继而有气无力把马头凑过来,蹭了蹭她的肩。
殷雪罗再定睛一看,“骓风”乌溜溜的,带着琉璃之色的大眼中,竟然缓缓流出了一行眼泪。
她赶紧安慰地抱住了爱马的脖子,心中很是内疚,用兽语跟它对话: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丢下这么多年!骓风,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就带你一起走。’
“骓风”‘恢恢’地叫了两声,作为回应,连隔壁马厩的“霜剑”也惊奇地凑了过来,歪头看向突然精神起来的小伙伴。
殷雪罗忍不住自豪地抹了把马鬃,再道:
‘我知道骓风最聪明了,听得懂主人的话!你别难过,主人一定会把你养回去,还要养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混血贵妇’马!’
继而,她给“骓风”喂了食,监督它吃完,又将它乱糟糟的毛发,给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同它告别,回了松华堂。
在她走后,远处的阴影里走出来一道身影,失神地看着重新欢快活跃起来的“骓风”。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从阿罗去后,她这匹通灵懂人性的爱驹“骓风”,有多么的颓丧;
自从上回,自己带着它在西北一无所获之后,“骓风”便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像这般开心过。
自己在的时候,“骓风”与“霜剑”的一切日常,都是由他亲自负责,不会假手于其他人的。
可纵然如此,“骓风”吃的也越来越少,也变得不爱搭理人,就算“霜剑”在它身边日日陪伴,也无法替代它失去主人的伤痛。
白崇锡原本以为,照这样下去,“骓风”只怕撑不过明年。
没想到,“骓风”居然会接受这个来历可疑,疑似奸细的哑女玉兰的投喂,还一副心情大好,重新振作的样子。
一个丧主,一个丧妻。
故而,一直把“骓风”,视为与自己统一阵线的白崇锡颇为不解,甚至有种对它背叛了主人,轻易被敌人蛊惑,意志不坚的迁怒。
……
松花堂
见到殷雪罗这副可怜巴巴,浑身湿哒哒,连头发都淌着水的模样进了院子,程夫人下意识就脑补了一大堆小可怜的剧情,赶紧命人去厨房给她炖上姜丝萝卜汤。
等殷雪罗沐浴更衣出来,程夫人又立即拉着她的手,前前后后,打听了半响,才知道她在后院里一时贪玩,导致迷了路,还不小心落了水。
也亏得她自己识水性,要不然,大概只有等到明日,泡在水里的身体才能被下人发现了。
殷雪罗享受着程夫人的嘘寒问暖,喝着暖胃驱寒的热汤,忽听下人说大爷过来了,差点没把一口汤呛进鼻子里:
倒不是说她心虚,而是“大爷”这个称呼么,不管她听几次,总觉得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每次,只要一和白崇锡那副剑眉星目的形象结合在一起,就有种极其不搭的感觉。
程夫人也听到了下人的来报,却眼神讶异地与吕嬷嬷对了一眼:
这玉兰才出了事回到松华堂,自家儿子这么快就收到消息来了。
要说一次两次的,还能说是凑巧偶然,但是这么些天下来,怎么也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吧!
这让程夫人不得不怀疑,锡儿许是歪打正着,当真对这个玉兰,有了那么些不可言说的意思。
白崇锡进了门,入眼就见到了某个,为掩盖自己盗画逃离行径,故意把自己弄得可怜巴巴的女子:
他现在有九成把握,这玉兰就是先前绑架了段应霖,将自己引出国公府,再伺机盗画的那名刺客。
呵!
她倒是会把握机会,连当今的九五之尊,说绑架就绑架了。
如此大费周章,又把皇帝和禁卫营吓了个好歹,却只是想找出这幅画罢了,当真是煞费苦心。
“听说玉兰姑娘落水受了惊,儿子来瞧一瞧。”
白崇锡言下之意,是嘲讽她偷到假画,只能使了障眼法再度回来。
然而,程夫人与吕嬷嬷却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发现白崇锡对玉兰的心思:
他说的如此直白,她们却谁也不敢问出口,甚至连提一句都不敢。
两人生怕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本来有可能发展下去的两人,又会因为白崇锡的死心眼,而不了了之。
殷雪罗自然听出了白崇锡的言下之意,也看出了他眼中的嘲讽,可只当做耳旁风,自顾自地喝着又香又浓的爱心汤。
白崇锡原本是出于她能驯服“骓风”的疑惑,对她更多了一分关注,
结果看见小姑娘小口喝汤的模样,他脑海之中,一瞬与阿罗每回用汤时的可爱模样,重合在了一起,从而唤起了他久远的记忆。
殷雪罗只顾着低头喝汤,便没有注意到白崇锡的失神,而程夫人注意到了,却不敢开口打搅,只是心里已经有了一种万分庆幸的念头:
她原以为自己这个儿子,自阿罗走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放开心怀了,好在她一心向善,积德布施,这才遇上了玉兰,还把她带回了府。
眼见锡儿有了铁树开花的趋势,她恨不得一股脑地,把未来孙子接下来几年的衣衫都备好。
白崇锡脑中想着心事,尚不知自家母亲,此时已在洋洋得意自己带回来的这个小姑娘,会避免了他孤独终老的命运。
同时,任谁也想不到,只是殷雪罗单纯一个喝汤的动作,居然会引出三人各自截然不同的想法,而且,这三者之间,还都各怀鬼胎,互不相知。
也是因此,三人各自打着小算盘,纷纷飙起了演技,装傻的装傻,装哑的装哑,一时间,屋内竟是充满了一片塑料合家欢的和谐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参考的曲目是《两两相忘》,正文里没有写出来,怕踩雷。歌词挺有味道,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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