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悟道山脚下的一座小镇
白崇锡静静地坐在酒楼大堂, 说书人还在说着剑圣与三途教圣尊,他们从相知到悟道大典相逢相杀的段子。
这段内容, 说书人翻来覆去, 讲了不下三遍, 也不知被添油加醋, 加了多少虚构的狗血桥段, 却仍然是市井小民茶余饭后, 最爱听的内容。
盖因这个故事里的两位主角,莫不是当世大佬,而且每天一次, 都会有新的故事素材, 引发了说书人源源不绝的创作热情。
剑圣与圣尊, 一正一邪,两个阵营完全相对的强大势力的代表人物, 如今却在民间, 成为了百姓眼中无比般配的最佳情侣。
听到说书人说到一节——
圣尊泪目盈盈, 与旧爱吐露真情, 企图挽回二人的感情,最终却碍于双方敌对的立场难以相守,不得不遵守与教尊的婚约, 挥剑断情, 听得看客们纷纷肝肠寸断,惋惜嗟叹。
白崇锡不禁觉得好笑:
倘若殷雪罗当真做这般扭捏之态,她又怎么配得上邪宗大魔头的称号!
再说了, 她对慕翎,现今多半也是虚与委蛇罢了,一旦殷雪罗回到浮云界,剑圣的结局也许未必比自己好。
“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这时,一道充满了磁性的声音,传入到他耳中,而后一名头戴竹笠,风尘仆仆的武者在他这一桌坐了下来。
白崇锡被突然打断思绪,动作不由一顿,随后抬眼看去,当即讶然,道:“父亲!”
“锡儿,你似乎……过的不太好。”
白靖枢露出了真容,他的样貌,看着比从前还要年轻一些。
许是彻底放下了密关侯府的担子,不必成日费尽心思地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使他越发有种超然世外的闲逸之态,哪怕站在白崇锡身边,气度也并不逊色。
“这些年来,您游历江湖,看着倒比从前更加自在逍遥了!”
白崇锡感慨道。
白靖枢笑了笑,道:
“要说自在逍遥,我哪里比得上你母亲!她如今才是真的含饴弄孙,自在逍遥,就连我一年回去一次,她对我也不如从前那般上心了!”
“父亲,您随我回去,我们再好好叙一叙。”
白崇锡起身,带着他回到了自己买下来作栖身之用的院子。
“为父听说,你已经拜了三途教的殷秘为师?那么,你带了飞云骑出来,莫非是要随她一道进入世外仙山?”
“你可想好了,一旦你前往异界,那便是与凡界完全不同的局面,所有人和事,都是陌生的。”
“就算是世外仙山,也难免危机四伏,人心叵测,就算你有你师尊的照拂,可她毕竟是一教至尊,日理万机,对你这个弟子,又能花费多少精力呢?”
“你一旦做了决定,便再也没有退路,回不了家了。”
白靖枢喝着茶问道。
白崇锡闻言,沉默了片刻,心中也非常清楚此行千难万险。
但是如若不去——
一想到将来在那个更大的舞台之上,有慕翎、参商、三途教教尊等那些天之骄子叱咤风云,陪伴殷雪罗度过越来越精彩的人生;
而自己,却只能在凡界苟且过完余生;
他对这个结果,更难以忍受。
“儿子想好了,我既然适逢其会,便要拼尽全力去搏一搏。”
“我还年轻,不甘心就这样虚度一生,否则,在凡界这一潭死水中,纵使登临顶峰又有何意义!”
思及此处,白崇锡斩钉截铁的回答。
白靖枢心中满意的点头,一拍桌子,站立而起道:
“好好好!大丈夫当如是!”
“你有这样的志气,才不愧是我白靖枢的儿子!”
“多谢父亲谅解。至于家中,临行前,我早与母亲道了别。”
“今后家中一切,就拜托父亲多多上心了。儿子不孝,今后不能尽孝于双亲膝下,请受儿子一拜!”
白崇锡亦感动莫名,且又心怀愧疚,起身撩袍跪地,对他行了大礼。
“起来吧!左右国公府还有你二弟撑着。将来若有机会回到凡界,你……记得回家里来看一看,给为父与你母亲的坟前上一炷香便是。”
白靖枢看着即将远隔山海的大儿子,忽然生出了一种女儿即将出嫁的心酸之情,一想到殷秘与殷雪罗酷似的外貌,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起来:
‘也不知锡儿会不会在相处当中,对他那位师尊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感情,自己只能祈祷儿子千万不要走到那般情形才好!’
五日后,悟道山上,风云汇聚,群雄云集,当今凡界最为顶尖的势力,统统于此整装待命。
殷雪罗披着用金丝银线绣着日月经纬,白底金纹的圣尊劲装,轻薄肩纱柔顺垂落,遮掩了姣好的身段;
如瀑的黑发之中戴了白色的羽冠,一条洁白的轻纱遮面,勾勒在羽冠的两侧,只见额心一点黑色魔印,
缥缈绝尘,冰清玉洁的容颜自有凛然肃穆之色,她的窈窕纤腰,完美身躯在摇曳的轻纱之中时隐时现,
腰寂垂系的是华光灿灿的灵器“阙凤鸣”,随着主人修长饱满长腿的每一步行动,清泠作响。
自从她出现在人群当中,所有正邪两道的目光,就再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殷雪罗步伐庄严,从两侧分开的人群之中款款走出,身后是三途教的圣尊亲卫,参商手中捧着一只木匣,伴在她身侧半步之处。
她一步一步登上山坡,直至立于万人仰望之上,才回过头来,停下了脚步。
作为投资方霸霸,殷雪罗自是用不着亲自出面宣布大会纪律,而是由作为她副手的魏桓云站了出来,开始宣读依次进入通道的宗门顺序。
白崇锡站在西北坡下,他带领的五百飞云骑静寂无声,纪律好的连两侧的宗门也频频观望。
“唉,我今日才相信,当年的殷秘果然不愧为第一美人!”
“从前,我还道行走江湖的侠女都是举止粗鲁,力大无比,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长得跟男人婆似的,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真有这样厉害的高手,生的还这般……看一眼便酥了魂!”
“就是!听说圣尊当年呐,就与无极城的那一位有一腿,如今两人据说又旧情复燃了!”
“可不是!你看这两人一好上,就连三途教和无极城不都握手言和,打不起来了!”
“要换了我呀,我也顶不住!你看那身段,前凸后翘的,剑圣可着实有艳福了!”
“……”
隔壁队伍里的武者领队们,都在低声议论着有关于殷秘的话题,令白崇锡不悦地皱了皱眉。
不管怎么说,白崇锡放弃追求殷雪罗,摆正自己的位置是一回事,但听旁人对殷雪罗无端非议和臆想,却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站在他身边的恒妙,知道白崇锡对他这位风华绝代师尊的心思,于是故意拍了拍他的肩,以期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小锡锡,你看站在那里,受万众仰慕多威风啊!你怎么不跟你的师尊站一起去呢?莫非你被流放了?”
白崇锡握了握拳,道:“有朝一日,我会凭借自己的能力,令旁人折服,无需仰仗师尊的威名!”
“可是,我却想不通一点,三途教创教教尊设下的机关通道,为什么地点会选在悟道山呢?”
旁边一脸困惑的沉狱搭话道。
白崇锡亦是同样不解地求助恒妙,这时,后者胸膛一挺,沾沾自喜地插着腰道:
“这其中的缘故,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可真不巧,偏偏小僧就知道,快来问我啊!”
“还请恒妙佛子赐教!”
沉狱当即又恭敬地问了一遍。
“好说好说,”
恒妙脸上掩不住的得意,再对上白崇锡满是期待的神色以后,更是骄傲地没边了,硬是拿捏着架子,故作神秘了半响,最后才道,
“此乃我千机寺与三途教的绝顶机密,只可惜你们并非我寺中人,我不能告诉你们呀,唉!”
霎时,白崇锡与沉狱俱是一头黑线,后者更是拳头捏地嘎吱作响,很有一股想要打爆这个和尚狗头的冲动!
又过了片刻,一名三途教教众走了过来,走到白崇锡面前停下脚步,行了个礼道:
“白少侠,圣尊请您随她一道同行。”
哗啦的一下,周围的武者闻声纷纷看了过来,打量这个被圣尊邀请的俊美青年,与圣尊有何关系。
一旁的恒妙,则连连对沉狱挤眉弄眼,内涵着两人的关系。
至于白崇锡,他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回绝道:“还请使者转告师尊,弟子还需在此带队。”
使者定定地站在他眼前,面色不虞道:“还请白少侠不要难为小人!”
三途教怎么说也是邪宗,自然不会是每个教众都好说话的,就譬如眼前这位一言不合便臭着脸的使者。
白崇锡立在原地,思来想去了一会儿,想着或许殷雪罗找他的确有要紧之事,而且此刻也确实不适合闹不愉快,于是才勉强应下。
使者见他答应了,面上立马舒缓下来,和蔼可亲地给他带路。
白崇锡转而对恒妙道:“飞云骑,便有劳恒妙兄带队了!”
恒妙面带揶揄之色推了推他,催促道:“你快些去吧!你的那位美人师尊,这么久不见你,看来定是心中记挂呢!”
白崇锡心头憋闷道:‘哪里是记挂我呢!她只不过将我当做了她亡夫的替代品而已!’
最后,白崇锡随着使者一路上了半山坡,而魏桓云也正好宣布完所有的行动细则。
半山坡上。
殷雪罗虽是这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白崇锡,却没有与后者多作叙话,只是吩咐道:
“锡儿,一会你随本尊一道进入千机寺禁地!”
参商闻言,道:“主上,我也陪你去!”
殷雪罗摇摇头,拒绝道:
“不必了!只要本尊与锡儿两人前去启动这机关便可!”
如此做法,其实是殷雪罗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才会抱着双保险的想法,把虚拂澄的转世身白崇锡找来。
然而,她的断然回绝,却令参商与白崇锡同时一讶。
殷雪罗很少会回绝参商提出的请求,就连后者也没有想到,殷雪罗在开启机关这么重要的事情上,会放弃忠心又有默契的参商,转而选择境界更低的自己一道前往。
殷雪罗从参商手中,接过了放着《河洛美人图》的木匣,随后转身向后山走去。
白崇锡迟疑了一瞬,目光与参商对上,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他便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从山间小道上走过,目标正是后山禁地。
“师尊,这《河洛美人图》不是三途教先辈所有的吗?为何接通异界的地标,会设在千机寺的禁地?莫非机关就在浮屠塔之中?”
白崇锡被恒妙吊起了好奇心,既而开口询问知道内情的殷雪罗。
殷雪罗走在他身前,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以后,才语气平淡的回答:
“制造机关,并且绘制《河洛美人图》的人,是三途教的初代教尊,而初代教尊在创教以前,则是出身千机寺的禅宗第一高手。”
这个答案,无异于平地惊雷,实在令白崇锡难以置信。
威名赫赫的第一邪宗,竟然是出自千机寺的叛逃僧人之手?
如此看来,此人定是一位天纵英才!
只可惜,任他再强悍的英雄豪杰,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流逝,化为了一抷黄土!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殷雪罗作为三途教的圣尊,却一直会对千机寺以礼相待了。
两人穿过密林,终于来到后山禁地,只见浮屠塔下,剑圣慕翎负手而立,显然早已等待两人多时。
见到殷雪罗出现,纵使道心坚毅的慕翎,也情不自禁地将目光久久落在她的身上,舍不得移开半寸。
白崇锡见状,死寂干涸的心湖却再也翻不起一丝波澜。
待殷雪罗慢慢走近,慕翎才察觉到对方身后跟随的白崇锡,不由剑眉一竖,冷声道:
“阿雪,眼下是什么场合,想必你最是明白不过了!”
“开启异界通道之事,容不得一丝差错,莫非你这弟子,连这一刻也离不开你?”
白崇锡只觉纳闷:
其实他也非常不理解,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殷雪罗为何执意要带着他一起进来,难道自己还有别的特殊作用不成?
殷雪罗面不改色地对慕翎解释:
“正因此时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本尊才带他一道前来,但其中缘由,恕我不便细说。本尊要的十件法器,可都备下了?”
‘莫非阿雪带白崇锡前来,是与《涅槃圣诀》的功法有关?’
慕翎压下心头的疑惑,抬手一挥,身后的亲信便递上了一只托盘,白崇锡站在后头,仔细观察观那托盘,只觉灵气四溢,妙不可言。
“本尊发动了五大宗门,才凑齐了你要的十件法器。”慕翎解释道。
殷雪罗上前揭开了托盘上红布的一角,
“风雷鞭、降魔杵、碧玉血笛、降头金环,嗯,品相还不差!”
她点头以示满意,同时心中想着,
‘倘若通道开启之际,照尘镜的灵力不足以支撑整条通道,那么这些提前备下的法器,也能及时补充大量的灵力进去。’
慕翎又问她:“你有几成把握?”
殷雪罗目光不经意扫了白崇锡一眼,道:“你只能相信我。”
说罢,她便带着白崇锡进了这一座八角十一层,古老破败的浮屠塔。
进得塔中,光线瞬间晦暗了下来。
白崇锡抬头,再次见到了那一尊悲悯庄严的大佛,仿佛正在凝视擅自闯入,来意不善的信徒。
师徒二人一路来到了浮屠塔的顶层。
殷雪罗低头,看到地面中心有一座刻着梵文的八卦青铜地刻,正中心的阴阳太极图,则是由价值连城的砗磲雕琢而成,充满了佛性与神秘之感。
“师尊,阵法是否就在此处?”
白崇锡看着那玄奥古朴的阴阳地刻问。
殷雪罗走到浮屠塔顶层的外廊,伸手抚摸着这外墙之上,风化掉落了大半的彩绘壁画。
一旦她开启了这条通道,只怕连这座对她来说,意义及其非凡的浮屠塔,也即将不复存在。
浮屠塔外,成百上千的武者,密密麻麻地聚齐在禁地之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跟着走出的白崇锡见到殷雪罗目中的不舍,却越发的奇怪,同时心脏的位置,再度传来一种莫名的钝痛。
“开始吧!”
殷雪罗走进塔内,将木匣之中,重新装裱好,内里一片空白的《河洛美人图》悬于一面斑驳的墙上。
她转向白崇锡,道:“锡儿,站到地刻中心去!”
话落,白崇锡的耳畔和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殷雪罗一个人的声音——
他依言抬步走到阴阳太极之上,转过身凝视殷雪罗,哪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也依旧对她充满了信任。
“不必担心!师尊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殷雪罗给了他一个承诺。
这一刻,白崇锡凝视着她温柔似水的眼眸,点了点头,心道:‘哪怕殷雪罗对他只是利用,自己也还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照我的话做,现在,你以先天之力,激发《河洛美人图》的禁制!”
随着殷雪罗的指点,白崇锡抬手打出一道浑厚的先天之力,《河洛美人图》当即金光大作……
殷雪罗惊讶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白崇锡的境界,竟然已经达到了凝神境大圆满的临界点!
浮屠塔之上,碧空如洗,忽而快速聚集了一大片浓密的乌云,地面上,飞沙走石,由小到大,渐渐刮起了猛烈的飓风。
万余武者不为这突然变幻的天象所动,俱都心情忐忑地望着塔顶的进展。
《河洛美人图》被激发,整幅画的金光映射在青铜地刻上,一个个梵文尽皆泛起金光,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白崇锡低头看去,只见青铜地刻忽然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一刻钟以后,一道道金色的符文逐渐升起在他的四周,十里之内,有梵音阵阵,大道虚影。
白崇锡持续向《河洛美人图》输入先天之力,而《河洛美人图》与青铜地刻交相辉映,就连他脚下的砗磲阴阳鱼也开始隐隐发热。
他咬牙坚持着。
这时,塔外的万里晴空骤然阴沉下来,继而一声闷雷炸响,乌云形成一道庞大的漩涡,如末世天罚,惊得无数百姓跪地顶礼膜拜。
寄于虚空之中的照尘镜终于完全被唤醒,白崇锡再次发现自己被定住,动弹不得,而无数的金光与梵音,不断从他的眼耳口鼻当中穿透而过,突破塔顶,冲向天霄。
苍天仿佛被激怒了,巨大的乌云漩涡,开始以浮屠塔为中心逐渐压低,地面狂风大作,冲脉境的武者已是站立不稳。
在天地伟力面前,凡人是如此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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