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又称为日旦、黎明。
这是清晨前最黑暗的时刻。
偌大的温泉山庄,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雾色中。
诡异,安静。
为了让闯入山庄的“先行军”自乱阵脚,陆小凤掐断山庄内所有烛火。
现在,手持火把和火折子的闯入者,再一次将熄灭的灯笼点亮。
“闯入者”的数量不断增加,他们踢翻了堂屋紫檀木的脚凳,砸碎了水榭龙泉窑的花瓶。
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满地狼藉。
——“艹,居然被涮了!”
——“抓住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就算抓不到沐姑姑,抓沐姑姑的同党也是一样!”
——“老子来都来了,绝不白跑一趟!”
……
这些前来捉拿沐姑姑的江湖人骂骂咧咧,搜了一间又一间。
没人!还是没人!
就在这时。
一个手持铁枪的壮汉高喊着——
“找到了,看,那里!”
顺着铁枪壮汉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温泉山庄最高点,一个叫“摘星台”的地方,身着素衣的女人,正在阁楼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女人长发飞扬,素色的裙摆随风摇曳,哪怕他们在阁楼下仰望,只能窥到一个大致轮廓,依然可以感受到,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这小妞不会是沐姑姑的女儿吧,瞧着还挺漂亮的……”
“放屁,沐姑姑出宫才多大,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
“嘿嘿嘿,她要不是沐姑姑,我弄回去当老婆应该没人反对吧,嘿嘿嘿嘿——”
“轮不到你,老子先看上的。”
……
男人们的话题愈发的肆无忌惮,他们似乎想通过语言上的打压和调戏,让阁楼上的女人心生畏惧。
“沐姑姑还在温泉山庄”的消息,很快传到庄外徘徊的江湖人耳中。
他们都是为内厂高昂的赏金而来,听说“沐姑姑现身”后,争先恐后涌入温泉山庄。
不过多时,摘星台下聚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人,他们吵吵闹闹,让这个静谧的夜,比永福上元节的灯会还要热闹。
——二十五个,不,应该是二十六个,还有一个已经永远地留在了堂屋。
沐泱泱在心里说道。
“倏”一声轻响,通往摘星台的烛火一盏盏亮起来。
浓雾中,骤然亮起的烛灯,为深夜营造了一种不详且不详的氛围。
摘星台上沐泱泱冷笑。
她素色的衣袍还是为翠蝶接生的那一身,袖口和前襟血渍斑驳。
风吹干了沐泱泱的衣裳。
原本鲜艳的血渍随着干涸变成了暗红色,宛如地狱的曼陀罗。
“内厂派来这么多人出马,只为捉拿老身一人,老身真是三生有幸。”
沐泱泱声音并不大,却清晰无误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阁楼下,众人大惊,先前他们都在揣测女人的身份,可当对方给出肯定答复后,他们又在怀疑此事有诈——
“真的假的,她真是沐姑姑?”
“我怎么听说沐姑姑是个老太婆呢?”
“俺咋知道,俺不是福州滴。”
“原来沐姑姑长这样啊,内厂的银子老子不要了,老子要抱她回去当媳妇儿!”
“哈哈哈,赵老九,你有几颗脑袋?内厂要的人你也敢抢?”
……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干瘦男人,踏水而来。
沐泱泱看到了,阁楼下那些七嘴八舌地江湖人也看到了。
和阁楼下这波江湖人相比,“面具男”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的气息几近于无,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内功境界,就像“珠光宝气阁”的阎大老板那样,收放自如,回归自然。
阁楼下,七人出列站到面具男人身前,抱拳欠身, “师父。”
沐泱泱目中惊骇,这七人是二十多个酒囊饭袋里,极少拥有真才实学的高手。
面具男居然是这七人的师父。
那他的武功境界极有可能,比沐泱泱认为的还要更高一些。
“大家不要被她骗了,她在拖延时间,无论这个女人是不是沐姑姑,她肯定是沐姑姑的同党,抓她回去见厂督。”面具男沉声说道。
若他声音没有作伪,这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看他戴着面具,生怕别人认出他的架势,兴许还是江湖上,某位受人敬仰的前辈。
二十五人。
沐泱泱紧握拳头。
她要拖住这二十五人,分散这二十五人的注意力,为陆小凤和翠蝶母女留出足够的时间。
面具男的话,让阁楼下伫立的江湖人如梦初醒。
“对啊,我们站在这儿干嘛,兄弟们,抄家伙上楼,谁抢到是谁的!”
“都别和我抢,内厂的银子老子要定了!”
……
他们哈哈大笑,一窝人分成两队,涌向摘星台左右两边的石阶。
沐泱泱左右开弓,快速弹出指尖珍珠米。
“嗖——嗖——”两声轻响,只听“哎呦”、 “啊”两声哀嚎,左右两侧打头阵的壮汉,一个捂着右臂,一个捂着右肩,蹲在石阶上痛苦嚎叫。
“怎么回事?”
众人面容惊惧,脚步迟疑。
沐泱泱冷笑,“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抓老身去内厂?可笑至极。”
说着,跃上围栏,施展“凌空虚渡”,飞出摘星台。
寒夜漫漫,女子身形如鬼魅般在雾中穿梭,竟让人分不清,这是人还是山中的精怪。
这些江湖人显然不曾料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沐姑姑,居然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沐泱泱飘至藏书阁屋顶,与对面摘星台众人隔空遥望,月凉如水,她的眼中似有淡淡嘲意。
仿佛讽刺那些意图抓自己的江湖人,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面具老人望向藏书阁顶的沐泱泱,不禁“呵呵呵”低笑,他的声音干哑阴冷,和他这个人一样,不带有一丝丝的温度。
“有意思,有意思,老夫当真想不到,闽南赫赫有名的沐姑姑,竟是一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不仅轻功渐臻佳境,一手‘隔空打穴’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极,除却老夫,在场诸人并无姑姑对手,既是如此,就让老夫领教姑姑的高招吧。”
说着他施展轻功,借着假山树枝的力量,如豋梯一般,攀上藏书阁。
沐泱泱本为拖延时间,见这老头上来了,毫不恋战,甩开面具老人,冲向更远的“在水一方”阁。
那里,才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主战场。
-
面具男和他的七名弟子紧追不舍。
沐泱泱的“凌空虚渡”,是楚留香认证过的上乘轻功,膝盖不屈不弯,如山鬼一般自由穿梭。
但面具男的内力之深厚,已远超沐泱泱想象,对方“蹬三轮”一般的身法,看似粗糙,沐泱泱一时半会儿却甩不掉他。
眼看面具男就要追上来。
沐泱泱转身翻转左手,指尖倏然间已多了数粒大米,“嗖——嗖——”几声微响,米粒带着肃杀的冷风,穿透浓雾,射向面具男和他身后的弟子。
“碰——”
米粒打在男人的面具上,“咔嚓”一声,面具碎了,露出一张干皱的脸。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脸褶子,牙齿黑黄,手干枯的像个鸡爪子。
沐泱泱并非江湖人,或许这张脸很有名,可她不认识老人。
干枯老头目光惊惧。
“面具破碎”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他可能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否则无法解释,为何面具掉落后,老人看沐泱泱的眼光不再是势在必得、奇货可居,而是杀气腾腾。
“沐姑姑,你居然击碎了老夫的面具……”老人阴测测地说道。
随后而来的七人面色大惊。
他们当中有三人被沐泱泱的米粒分别打中身体不同的部位。
沐泱泱这一手“米粒打穴”,已经无限接近“例无虚发”。
被沐泱泱击中的三人,一人捂住左边大腿,一人护住右边肩膀,还有一人被击中小腿,动作也是一瘸一拐的。
发现老人面具掉了,七人不顾伤势,围在老人身边。
“师父……”
“师父,您的面具。”
七人目露茫然,显然,老人面具掉了,对他们的士气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有头有脸的门派,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投靠了臭名昭著的内行厂,这个门派和其门下弟子,将会变得名声狼藉,再无在江湖立足的可能性。
“师父……”
老人的弟子嗫嚅着嘴唇,目光惊慌失措。
老人发出一声冷笑,他的牙齿是黑的,嘴唇是干得,像是有极大的烟瘾,“怕什么,让他们闭嘴便是。”
“可,师父,这么多人……”弟子欲言又止。
老人目光幽幽地望着沐泱泱,“不过是几个杂碎而已,您说是不是,沐姑姑。”
此刻,不甘心被面具男拔得头筹,想为赏银再搏一把的“杂碎”大军,终于从摘星台赶到“在水一方”阁。
在看清老人相貌后,众人大惊失色。
“怎么,怎么会是您?”
“居然,居然是……”
“不可能,这,这,您,怎么,您怎么……”
这些二三流的江湖人结结巴巴,可见依老人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甘为内厂鹰犬,让他们极为惊骇。
“既然你们都知道老夫的名字,那老夫也就不方便留你们了,到了黄泉路,替我向阎王问好!”
说完,干枯老人冷酷下令:“动手!”
七人不再犹豫,抬手起势,手如鸡爪,冲向这群“功夫不咋地,运气也一般般”的江湖人。
“你们要杀人灭口?!”
一个手持砍刀的男人大喊着,他话音未落,“咔喳”一声,男人脖子一歪,软软地倒在地上。
倏然间,沐泱泱的温泉山庄,变成这七人的屠宰场。
他们七人速度太快,被杀的江湖人武功太菜。
沐泱泱甚至没有听到多少哀嚎声,那些江湖人便纷纷倒地,毙命七人“鸡爪”之下。
眼见碍事儿的都死了,干瘪老头冷笑着盯着沐泱泱:
“沐姑姑,您现在不用担心,老夫会带您去内厂领赏了……”
他慢吞吞地说道,“年轻人,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儿,老夫本不想杀您,谁让您非要看老夫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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