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紫镜（三）

    第十五章紫镜（三）

    “百物语组？”

    听着对面略带疑问的口气，陆生心里徒生一种无奈之感，他额边几乎已经具现化出了一颗汗珠。

    “桑原姐……你忘了吗？就是那个山本五郎左卫门啊，那个和安倍一样意图从地狱逃出来的……”

    一听陆生这么讲，雪奈脑海中原本模糊的记忆立刻清晰了起来。

    “哦！就是那个想逃出去结果搞得鬼灯大人暴怒还加大了地狱的看守力度，最后直接下了无间地狱的那个人类富豪是吧！”

    “是……是的。”

    一边腹诽着山本那个样子还算个人类吗，一边回忆起因为百物语组捣乱，而与桑原雪奈初识的经历，陆生默默擦掉了额间的冷汗继续说道：“桑原姐你还跟他们的干部战斗过呢，怎么就不记得百物语组了啊……”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紧接着陆生便听到女侦探用一种非常沉重地口气回答道：“打的妖怪太多了我一直脸和名字对不太上号……也就鵺和羽衣狐这种能让我印象深刻一点。”

    说完，回想起刚才少年的回答，雪奈又问道：“你刚才说一年多以前他们就销声匿迹了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虽然山本复活失败，圆潮被抓捕入狱。但百物语组还存在很多残党，那之后也在一直暗中收集怪谈，直到……”

    未等少年说完，雪奈猛地回过头，同时她听到幸村家传来一阵巨响。

    “怎么了？！”

    “来不及跟你解释，一会儿再说！”

    挂掉电话的同时，少女拔腿就往屋内冲去。幸村宅内，原本在客厅待着的三人也跑到了玄关。

    “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

    鵺野鸣介首当其冲，就准备往楼上跑。

    “等等，我去。神眉你留在这，别让和纱离开你的视线。”

    为了防止敌人声东击西，雪奈拦下了鵺野，自告奋勇地走上了二楼。从声音来判断，刚才那声巨响应该是玻璃被砸碎时发出的声音。考虑到二楼还有一面镜子没有被摘下来，少女仿佛一只灵巧的猫，无声而迅速地来到了盥洗室门前。

    门内传来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妖气，雪奈没有吭气，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站定了大约有三秒，然后猛地一脚把门踹开。

    盥洗室里空无一人，甚至连玻璃碎片都没有。雪奈循着妖气走到洗手池面前，一把撕开了包裹着镜子的塑料布，却发现那面贴合着柜门的镜子呈现出蛛网状的裂痕，妖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的。

    不好，被耍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一楼传来了和纱的尖叫。她扔下塑料布，转身就往外跑。

    两分钟前，当年轻的侦探上楼查看，灵媒教师守候在楼下的时候。幸村和纱此时正被自己兄长护在身后，站在客厅里。她也听到楼上传来的巨响，早已被吓得面无血色。紫发少女只能紧紧地抓住自己哥哥的肩膀，从亲人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和勇气。

    “别怕……没事的……”

    幸村精市感觉到妹妹的恐惧，将她护在身后，轻轻地安抚着。

    然而就在此时，在幸村兄妹以及鵺野鸣介都看不到的背后，客厅的落地窗仿佛被热气蒸腾一般渐渐蒙上了一层紫色的薄雾，一双眼睛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玻璃中。当那眼睛在确认了幸村和纱就距离自己几米不到之后，落地窗的玻璃猛然伸出了两道紫色的残影，直接缠到了离窗户不远的少女的腰间。

    和纱只觉得腰上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低头，就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离了原地。同时，被妹妹紧紧抓着的幸村也被拉得一个踉跄。但他毕竟曾经是个优秀的运动员，当即迅速反应了过来，下意识扯住了妹妹的手臂，同时朝和纱的后方看了过去。这一看就吓了一跳——

    不远处，落地窗的玻璃已经布满了紫色的云雾。从那云雾中，正伸着一双有着长长指甲的泛着紫色的手臂。那手仿佛灵蛇一般，正紧紧地缠在自己妹妹的腰间，将她往窗户的方向拖去。

    “糟了，这家伙是故意的！”

    听到少女的惊叫，扭过头来看到这一景象的鵺野鸣介，立刻意识到这个妖怪可以通过玻璃来获取目标，楼上的镜子只是障眼法。他没有犹豫，当即抛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经文。白衣观音经化为一条长长的纸带，缠绕住了还在被拖拽的幸村和纱。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神眉口中诵念着经文，妖怪的力道却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

    眼看着再这样坚持下去，幸村和纱可能就会被双方的力道直接撕裂，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大喊：

    “神眉，精市，快松手！”

    桑原雪奈从二楼一跃而下，如同脱兔般窜进了客厅，在鵺野鸣介和幸村精市松手的同时，一把抱住了紫发少女。说时迟，那时快，怪手瞬间便将两名少女一同拉入了紫色的迷雾中。

    “和纱？！雪奈！”

    幸村一个箭步冲到落地窗前，却发现迷雾已经消失，面前的玻璃正映着徒然无力的自己。

    “放心吧。”

    肩膀上传来温度，神之子抬起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年长的灵媒师。

    “如今我们只能等了。”鵺野鸣介拍了拍面前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同样看向已经变回普通玻璃的落地窗。

    “可是……雪奈只有一个人。”

    拥有鬼手，在灵能力者中也算出类拔萃的神眉老师，听到幸村精市那略带担忧之意的话语，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反倒挑了挑眉毛笑了。

    “她的话，一个人就够了。”毕竟那可是让绝鬼都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女人。

    同时，在紫镜的世界中，桑原雪奈此刻非常冷静。她是故意让那个妖怪把自己也拉进来的，为的就是查探是否是团伙作案。但一进这个镜中的世界，经验丰富的灵界侦探便立刻意识到，这个空间就是妖怪的个人能力——也就是说这里只有它一个。

    估计是发现有异物也被带了进来，妖怪并没有显出真身，而是隐藏在了这个仿佛万花筒般的空间里。

    “雪……雪奈姐姐……”

    幸村和纱因为看到桑原雪奈不管不顾地扑到她身上，跟着一起被拉进来，愧疚心和求生欲同时爆发反倒是没有被吓晕过去。但此刻，看到自己身处一个万花筒般的镜空间，她也有些恐慌，下意识地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人。

    “别怕，抓紧我。”

    小声安慰着身边的少女，雪奈环顾四周。整个空间里有种异样的寂静，但时不时，耳边又传来一阵似有非有的幽幽的哭声。两个女孩循着哭声，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却发现无论怎么走，似乎空间都没有尽头一般，耳边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雪奈姐姐，你看！”

    随着少女的惊叫，二人眼前出现了新的一幕。仿佛隔着镜子观看电视一般，她们看到一个久病在床，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少女，正手握一把镜子，伏在床头轻声哭泣着。

    “是……是紫镜？！”

    和纱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传说中那位最终死于自杀的大小姐。她虽然害怕，但又感到有些好奇，不知道镜中的少女究竟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

    哭泣声中，传来少女的喃喃自语。然而雪奈表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我要死……为什么……”

    原本垂首哭泣的少女抬起了自己满是泪痕的脸，虽然疾病让她容颜不再，却依然可以从那消瘦的脸庞中，看出她曾经的美丽。

    “我不要……我不要最后那样悲惨的死去！”

    少女抱紧了紫色的手镜，绝望地自言自语道。接着，她用床单将镜子包住，又用床头柜上的铜制小盒子将镜面打碎。

    “与其那样……倒不如……倒不如……”

    她将破碎的镜片紧紧攥在手心，鲜血从手掌中涌出，却仿佛毫无痛觉。少女的眼中渐渐浮现出疯狂之意，她将破碎的镜片，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划向了自己的手腕。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没过多久，洁白的被单便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突然，原本应该正在自杀的少女抬起头来，饱含恶意的眼睛看向正在盯着她的二人。

    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一个人真的好寂寞啊，你们也来陪我吧——就和她们一样。”

    话音刚落，原本如同万花筒般的空间忽然一变。和纱惊恐地看到，倾斜的镜之墙壁里，镶嵌着许许多多的年轻少女。她们在镜中绝望地流着血泪，哭泣着，惨叫着。

    “救救我，救救我。”

    “呜呜呜呜呜救救我，放我出去。”

    幸村和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海里只有完了两个字。她脚下一软，正要跌坐在地，却被身边的雪奈稳稳地扶住。

    “难怪你说话的时候，那哭声压根没断。感情不是你在哭啊。”

    说罢，女侦探冷着脸环顾四周，她已经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了，也就是说，镜中被关着的都是少女们的灵魂。

    “啧……大意了，没想到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喂，不要装了，你这个家伙根本不是怨灵吧！”

    说罢，她顺手将身边的和纱推到一边。紫发少女猝不及防，被推了好几步，终是跌坐在地。但，下个瞬间和纱就知道为什么她的雪奈姐姐会这么做了。因为，从四周的镜子中，伸出了无数只紫色的手，将她面前的桑原雪奈牢牢地捆了起来。

    “居然被识破了。不过，我可没有说谎。”

    镜中，原本满脸病容的大小姐从两人面前的镜子中飘了出来。此刻，她的皮肤变成了同手镜一般的紫色，身上穿着一件血衣。她本人的双手也正和其他紫色的怪手一样，绑缚在桑原雪奈的身上。

    “我知道啊，你确实就是‘紫镜’。”

    面对这样的困境，褐发的少女并没有惊慌。她淡定地和已经把脸凑到她面前的妖怪对话着。

    “真是奇怪，你明明不是怨灵，只是一个现代的怪谈而已，却成为了妖怪。”

    被称为紫镜的妖怪咧开嘴怪异地笑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我能够这么强，也要感谢你们这些人类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啊。这样那位大人才……”

    “‘那位大人’？”

    “哦呀，我说的太多了。”

    说罢，紫镜将动弹不得的雪奈高高地举了起来，而在她的正上方，有一面空着的镜子。

    “虽然你已经超过20岁了，不过能够收集到灵能力者的灵魂，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吧！”

    幸村和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很想冲上前去把危在旦夕的桑原雪奈救下来。但，少女绝望地发现，此刻的她手脚发软根本动弹不得。一种无力感弥漫在心头。然而就在此时，她听到高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同样听到了这声明显带着嘲讽之意的笑声，紫镜的表情也变得凶狠起来。

    “你笑什么！”妖怪不明白，明明已经死到临头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还是不害怕。这样下去，她根本无法收集到新的畏。

    “嗯……没啥，就是我觉得你的那位大人，不怎么重视你呢。”

    这一瞬间，紫镜的脸扭曲了。连幸村和纱都清楚地感觉到，雪奈这句话绝对戳到了这个妖怪最不愿意提及的点上。

    “给我闭嘴！！你这种人类明白什么？！”

    “你看，都说你那个大人不重视你了。不然……”

    少女的话音未落，紫镜的表情却忽然变得惊恐起来。原因无他，它的手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烧感。紧接着，就在怪手因为这灼烧感而放松力道的那一瞬间。只见半空中的少女，右手闪过一道白光，几只捆住她的怪手便被轻易砍断。

    挣脱了手臂束缚的桑原雪奈借着半空中的残肢轻巧地跳跃着，同时她右手的灵气化为一根长棍，迅速刺向眼间情况不妙意图逃入镜子中的妖怪。

    长棍穿透妖怪的瞬间，只听见一声脆响，紫镜的身体就如同她身后那面用来逃跑的镜子一般，碎裂了开来。接着，妖怪连人带镜子从半空中跌落到了地上。

    “住……住手！”

    意识到那根由灵力凝聚而成的棍子会对自己造成致命的伤害，这个杀人无数的妖怪终究是害怕了起来。

    “你杀了我，就无法逃离这个空间了！”

    然而令她恐惧的是，少女的表情依旧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

    “这个，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住手！请饶了我！住……”

    在惊慌地求饶声中，妖怪如同被猛然摔至地面的玻璃镜一般，瞬间粉身碎骨。

    同时，整个由镜面构成的迷宫开始渐渐崩塌。被妖怪封存在镜子中的灵魂，也都被释放了出来。

    “谢谢……谢谢你们。”

    “太感谢了……”

    “快逃吧，朝着有光的地方跑。”

    和纱呆楞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甚至在那些灵魂中，看到了自己失踪的朋友。但还未等她陷入悲伤，手便被一个人拉住了。少女回过神，发现桑原雪奈正看着自己。

    “快走，这里要崩塌了。”

    “可是，要走到哪里去？！”

    “她们不是说了吗，有光的地方。”

    说罢，棕发少女拉着幸村和纱朝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奔跑了起来。随着距离逐渐拉近，少女惊讶地发现，灵魂们所谓的有光的地方，就是她们之前被拉进来的入口。

    跑至入口处，和纱甚至已经能看见自己兄长正严肃地站在落地窗前了。

    “精市哥哥！！”

    少女下意识大声喊着兄长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显然，镜子外的世界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和纱，躲远点。”

    雪奈没有拖延，她伸出右手，凝聚灵力，次元之刃出现在手中，少女毫不犹豫地朝面前的镜子劈出一刀。只见紫镜声称的只有自己能出入的镜之结界应声而裂，褐发少女没有犹豫，直接拉着身后的女孩迅速冲向了出口。

    幸村精市就这样再次目睹了奇异的一幕——

    他面前的落地窗仿佛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两名被拖进未知世界的少女便从那道狭窄的通道里跑了出来。

    “哥哥！”

    “和纱？！”

    虽然只是分开了短短一段时间，但兄妹俩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一般。尤其是紫发少女一逃出通道，腿便软得再也站不住了。幸亏幸村眼疾手快，把妹妹抱入了怀中，才给她了一个缓冲，好让少女没那么狼狈。

    同时，雪奈和鵺野鸣介则注视着通道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怎么样？”

    “是单独作案，而且那家伙是个现代怪谈幻化而成的妖怪。”

    “现代？！”神眉惊讶了一瞬，接着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皱着眉头看向落地窗道：“有查出来什么吗？”

    “没有，那家伙应该是个小卒。”雪奈冷着脸回答。

    “虽然她有提起某位大人，但却连我都不认识，而且太弱了。”

    说完，她扭过头看向幸村兄妹，脸色缓和了下来道：“放心吧，这个妖怪已经被消灭了。不过我现在有点事，必须要先回去……剩下的就交给鵺野老师吧。”

    “诶，现在？不需要我送你吗？”

    “不，不用了。以防万一，鵺野老师你还是留在这吧。和纱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多一个人陪陪她也好。”

    拒绝了友人的好意，雪奈笑着朝幸村和纱点了点头。然而和纱在接触到了她的目光后，却迅速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雪奈敏锐地发觉，少女抓着兄长的手臂依旧在微微颤抖着。

    “……那么精市，我先走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就抬脚向门口走去。

    倒是幸村还想和雪奈聊聊，便开口道：“等等，雪奈，我送你到……”

    “哥哥！！！”

    幸村和纱因为激动而稍显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青年低头看向自己的妹妹，却发现少女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我……我还有些……怕。”

    被誉为神之子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亲妹妹的脸色有些发白，目光却有些躲闪。就在他开口提出要送雪奈去车站时，她抓着自己的力道变大了。

    “就是这样，精市你还是先陪陪和纱吧。”

    桑原雪奈无所畏地笑了笑，朝三人挥了挥手便离开了。而幸村并没有追过去。

    走出幸村家的大门，已经是晚上9点。褐发的少女打开手机，开始查询回米花町的电车是哪几班。此时此刻她本该立刻打电话联系陆生的。但不知为何，回想起刚才和纱的眼神，雪奈的内心微微地烦躁了起来。十月的夜晚，早已没有盛夏时的闷热，凉风吹拂着雪奈的脸庞，也让她的大脑冷静了不少。

    我到底在干什么……不是已经早就习惯了吗。

    自嘲地想着，少女低头看向手机，无意识地翻找着电话簿。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最近才存储的，新的联系方式。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脸，以及那一夜，他在车上说过的那番话。

    “……奇怪的男人。”

    半晌，雪奈笑了一下，轻轻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