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殊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盯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大脑一片空白。她感觉到全身酸痛,提不起力气,错乱的记忆一起涌上来。
阳光从房间的玻璃窗透过,隐隐能看到空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她下意识在空中抓了一把,突然看到了自己枕边放着的一朵快要蔫掉的雏菊。
她瞪大了眼睛, 捏着那朵不带一丁点儿花粉的花,总算想起了昨夜的细枝末节。
穆易棱说什么来着?他把他的手机塞给自己,调出和“有棱有角”的聊天记录。然后自己又是怎么说的?谁要看那玩意。然而人类的本质是真香怪,她捧着手机津津有味、翻来翻去读了二十分钟。
等读完,她却有些挂不住面子, 皱着鼻子一脸为难不想承认自己干了如此丢人的事情,于是强词夺理、先发制人质问害她淋雨这件事怎么算。穆易棱半开玩笑说, 要不然咬他一口解恨。
她就真的咬了他一口。
他的嘴唇是冰冰凉凉的, 柔软又湿润, 还有薄荷味,像是九月初三夜里的露水。黑夜是如此旖旎,让人心动得猝不及防。
那是一个深远悠长的吻。
全想起来了。夏殊惊恐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用被子蒙住了头。她恨不得化身鸵鸟把脑袋埋到沙地里逃避现实。逃避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 美滋滋把三十多个未接来电用手指划了一遍, 才看到穆易棱又给她发了很多条微信。
短信的发送时间都是在凌晨三点以后,是她亲了他逃回家后,穆易棱发给她的。
“我今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剧组进山取景,可能信号不会很好,等我回来找你。”
“按时吃药、按时吃饭”
“我还没走,就有点想你了。”
“(小猫比心.jpg)”
夏殊看完嘴角要翘到天上去了,她嘴里哼哼着不知名小曲,把手机捧在胸口,躺在床上仰面对天快速蹬腿二十下,嘴上还说着“嘁,想我干什么”,身体却很诚实。等蹬完了,她虽然知道穆易棱在山里可能收不到信息,还是在相册里开始翻找表情包。
她翻了一千多张存图,竟然都没有一张卖萌治愈表示友好的图片,只有无穷无尽的沙雕搞笑表情和内涵喷人斗图包。
她正在床上赖着,收到了幸语的电话。
“姐,你上热搜了!”
夏殊最近两个月来上热搜的次数比她去年一整年都多,她不紧不慢地问道:“又是综艺吗?”
“不是,是剧组放了你跳舞的视频。”幸语的声音很兴奋:“你不是说要建团吗?这下咱有资本去找管理层谈了!舞团说不定马上就能建起来!”
果然她不好的运气都被一场雨洗刷得干干静静。夏殊忙点开微博,发现碧玉四玺歌的剧组发了一条视频,视频里是她站在楼台上背对着机位跳舞,不论是镜头和音乐都恰到好处。
剧组的宣传组发的文案是——特约舞替。
视频瞬间被转发出圈。
【好良心啊!这是舞替替哪个演员跳舞啊!】
【谁的舞替?专业的艺术生吧。】
【现在的演员连样子都不愿意装,哪像以前的演员要拍跳舞就真去学。现在娱乐圈的风气就是名气大就可以抠图,72集长剧在剧组一个月就拍完了,替身十多个。】
【影射谁?影射我们家赵温的人正主糊一辈子。我家赵温从不耍大牌,就算用舞替肯定也是节目组需要,阴阳怪气ky的见一个举报一个。】
【倒不如让这个舞替小姐姐出道,身材这么棒感觉长得也不会赖。求一个舞替小姐姐的传送门,我要去粉她。】
【呵,tui!你不是爱她,你是在馋她的身子。】
夏殊的粉丝们都很安静,默默看着这条微博衍生出了热搜“神仙舞替”,在自家超话里狂发问号。为了避免被嘲讽,粉丝们都齐刷刷闭麦,但粉丝群还是炸了。
【是夏夏吧?三年老粉绝对认不错。】
【别在微博说话,别给她招黑。】
但不是所有粉丝都能想得这样周全,很多沉寂了很久的散粉纷纷在原博的评论下发出了疑问【我觉得这个人好像夏殊啊。】
类似的评论下,全都是嘲讽,很多人都会错意了。
【你家正主糊穿地心了,这热度都蹭?全世界不是就她会跳舞好吗?】
【啥都像她呢,真逗,节目组都说了是舞替,见到好事就出来蹭热度。】
【她都被团里赶出来了还有粉丝?】
【一个后脑勺就能看出像你家正主?这舞替真可怜,脸都不能露,还要被说像别人。】
夏殊的粉丝在群中义愤填膺,又生气又要憋着,差点出了内伤,突然看到自家群中橙光一闪,夏殊空降了。
夏殊【亲们在吗?】
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粉丝们瞬间张牙舞爪地开始控诉【夏夏,视频中是你吗?】、【是你吧,我肯定不会认错的!】、【夏夏你出来说句话吧,打他们的脸。】、【气死了气死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她说什么,结果夏殊发来的却是一个嘘声的表情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先不说这个了,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事!喷谁!】、【控评吗?】、【让我们静音吗?】粉丝们纷纷猜测,摩拳擦掌。
【你们谁有可爱的表情包?发群里一下,我要充实一下自己。】
粉丝们:“???”
刚收到空降消息匆匆打开微博的粉丝没赶上新鲜的消息,兴致勃勃点开群,不见有人在讨论、吹彩虹屁,反而被一堆小猫小狗小孩子的图片刷了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群。
夏殊收完图,现学现卖发了个飞吻的可爱图片就溜,留下了一头雾水的粉丝们。
不过她们也并未雾水多久,这一条热度起来后,碧玉四玺歌的官博再次放了一条视频出来,文案是——都怪小编辑没说清。这莲言莲语让人忍不住想点开看,视频点开,是正向机位的补拍。丝竹之声刚刚响起,夏殊赤脚站在高台之上,目光怜悯,仿佛在无声嘲讽着谁,又好像在说,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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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舍之发现今天杜三思的状态不太对。在后台的时候,他眼神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上了台也没什么精神,说错了两次词,还忘拿了道具。蔺舍之为了帮他圆回来,卖了十二成的力气,到了返场的时候干脆让杜三思在后台好好休息,他带着师兄弟们上台感谢大家。
“三思怎么不出来呀!”
“三哥偷偷下班了吗?”
蔺舍之凤眼眯着,笑呵呵和专门来看杜三思的粉丝解释道:“他今天不太舒服,等散场以后我会照顾他的,大家不必担心。”
二人的CP粉在台下一阵惊叫,起哄声不绝于耳,拍照的声音不绝于耳。蔺舍之好脾气也不恼,坦然接受了所有的起哄,拿起麦给大家额外唱了两段太平歌词。他平日里都是给杜三思做衬,把自己的才华藏着掩着不会争抢一分光芒,难得开嗓,奔着他和杜三思来的粉丝就像过年了,气氛倒更加好了。
等蔺舍之带着剧场的师兄弟们完成了返场,把观众挥着手都送走,他脸上和善的笑意才敛起,背着手回到后台。本应该坐在竹椅上休息的杜三思却不见了。
蔺舍之迅速翻了一下他的东西,发现他只是换了大褂,拿走了手机,观众给他带的东西还有从不离身的板子、醒木都没带走。他心里没底,但知道杜三思可能心情不好,也没立刻打电话打扰他。
等到晚上十一点钟,他正打算洗漱睡了,突然接到了杜三思的电话。
他那边十分嘈杂,蔺舍之听到有女人叽叽喳喳,还有震耳的喊麦声,显然是在某个酒吧。杜三思的声音含糊不清:“舍之,来接我。”
就只有这五个字,杜三思就匆匆挂断了。蔺舍之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他低声嘶吼了一声,像只愤恨又无可奈何的小兽,拎起外套直奔二人一起去过的唯一一家酒吧。
“杜三思我他妈的就是欠你的。”蔺舍之点了根烟,打开车窗。他单手握着方向盘,疯狂按着鸣笛,仿佛在刻意发泄。等到了酒吧,他拨开人群,目光扫过吧台的单座,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穿行。
一群穿着开放、戴着耳钉的姑娘围在一堆,拿着手机嘻嘻哈哈。蔺舍之径直走到她们中间,果然看到了趴在吧台上半睡半醒的杜三思。
“今天的酒我请大家喝,能不能麻烦各位把照片删了?”蔺舍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杜三思身上,他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钱,摆在吧台上用杜三思的酒杯压着。见他这样说,有个识趣的姑娘笑着点开自己的相册给蔺舍之看,然后拿起杯子抽走了几张,转头就走。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一会儿二人周围就空了出来。
蔺舍之叹了口气,踹了杜三思一脚:“杜老板,你这是唱哪一出呢?”
杜三思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了赤红色的血丝。
蔺舍之把他搀上车,开到他家小区门口,然后扶着他一步一步向回走。路灯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蔺舍之感觉到杜三思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有点沉。他从来没有被杜三思这样依赖过。
好不容易带他进了楼口,上了楼梯,一路上都沉默的杜三思突然开口道:“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
“我曾有无数个朝夕都能告诉她。”
蔺舍之失笑,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杜三思备用的家门钥匙,拧开大门把他丢到床上,刚想走,就听到杜三思念念自语:“我后悔了。”
“我又不愿意去抢,我怕伤害到夏夏,也怕师父失望。”
“小八,你说我怎么办才好啊。”
蔺舍之不想说,什么都不想说。他把被子抖开,扔到杜三思身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拿了手纸和胃药放在杜三思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做完了这些,他扭头走出屋子,“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大家都叫他蔺师兄、叫他蔺哥,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人叫过他“小八”这个名字。
蔺舍之蹲在走廊感觉呼吸困难,像是一条被扔在浅水坑里的鱼。他想,他又能怎么办呢?既然杜三思不愿意抢,那自己就替他抢。
他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事,福利院里的孩子没个正经名字,他因为在福利院里排行第八,大家都喊他小八。冬至的时候,福利院里来了个男人,看起来又和善又有钱,院长亲自出来欢迎,福利院所有人都聚在狭窄的小房间里。
他听到男人点名要收养他唯一的朋友,打心眼里替朋友开心。却没想到他的朋友当着所有人的面拽着他走到和善男人的面前,像是被狗啃过的刘海下是一双倔强的眼睛:“小八只有我一个好兄弟,我走了他肯定要挨欺负,也带他走吧,要不然我也不走了。”
他小心翼翼看着男人的脸色,生怕男人真拂袖而去,忙后退几步嚷嚷着他不走。但男人笑了起来,找院长又办了一份手续。
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路被雪覆盖了,在雪地中走起路来很吃力。他攥着小哥哥的手,小哥哥拉着男人,三个人串成一排,缓慢地移动着。天很冷,但是他反而觉得温暖。
“既然跟我走了,那我就重新给你们起个名字。”
“福利院按着入院年份给你们姓,姓也算个纪念,就留着吧。”男人想了一会儿:“你这孩子,为人义气但有些莽撞,就叫三思。希望以后你能凡事三思后行。”
男人又看向他,温和说道:“你就叫舍之,学着把从前那些难过的都放下,从此就没有苦难了。”
蔺舍之记得二十年前夏长庚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说每一个字时的语气,现在回想起来竟然真的注释了此后的年岁。他师哥万事三思,错过了心里最想要的东西;他看清人情冷暖、世事洞明,唯独就是舍不掉、放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ky是粉圈用语,是指说不合时宜的话。
莲言莲语是白莲花专用语言,多表现为——“都是我不好。”“姐姐是无辜的。”
事业线缓缓开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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