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开始电闪雷鸣的时候, 周末回别墅休息的夏倬就担心在外面拍节目的夏殊会不会淋了雨。他几个电话打过去, 夏殊都没有接,不过夏倬也没有过度担心,因为录制节目通常都会要求电话静音,录完了也忘记调回来,夏殊也不止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他老老实实坐在客厅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去厨房切了块姜,又在冰箱里拿了瓶可乐,给夏殊煮了个姜丝可乐驱寒。厨房里飘出煮可乐的味道,杜三思恰好拿着一本子花名册从夏长庚的屋子里出来,问道:“做什么呢?”
“姜丝可乐。”夏倬关了火, 说道:“外面下雨了,你要不别走了, 今晚就从楼上睡吧。我帮你把你以前的屋子打扫一下。”
杜三思是来找师父说下半年商演的事的。有几个师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想着和师父汇报一下, 下半年安排他们到专场助演,先锻炼一下能力。
“嗯,外面雨下得确实不小。”杜三思看了看黑乎乎的夜空,给自己倒了杯水,听着雨声嘈杂:“好久都没回来睡了。”
“还是小时候好呀。”夏倬感叹道:“小时候你和蔺哥都住这, 晚上我和我姐坐院里听你俩背贯口, 看星星。我那时候不懂事,跟你吵架,你不理我, 我姐和蔺哥一起揍我。”
杜三思笑了一声,想起小时候的事,也觉得很温馨:“现在过年的时候我俩不是也回来住一个星期吗?”
“等你和蔺哥都成家立业了,以后聚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喽。”
杜三思拍了拍夏倬的头:“我上次跟你说的那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两个人正在厨房里闲聊,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夏倬忙跑出去小声喊道:“怎么又忘关静音了!没淋到吧!”
却看到昏黄的灯光下,夏殊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一股一股垂到脸上,嘴唇发白双眼无神,踉踉跄跄走了进来,把同样湿透了的包扔到地毯上。
夏倬看呆了,等他反应过来,杜三思先他一步走到夏殊身边,搀起了她的胳膊。
“小倬拿毛巾过来。”杜三思的衣服也被靠湿了,但他毫不在意:“我带她去二楼,师父血压有点高先睡下了,别惊动师父。”
“哦,好。”夏倬这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夏殊推开扶着她的杜三思:“我去洗个澡换个衣服,让我自己待一会。”
她跌跌撞撞向浴室走,杜三思和夏倬才看到她的脚裸冻得有些发白,唯独有一圈红红的印记,隐隐有些血色。随着浴室门被关上,杜三思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得厉害,跳得他心烦气躁:“你姐今天这是干什么去了?”
“和穆哥在一起拍综艺,今天最后一期。”夏倬盯着浴室看了一会儿,去厨房舀了一碗姜汤。他回到客厅里,看到杜三思望着浴室的门动也不动,嘴角下垂着。夏倬经过杜三思的身边,听到他冷哼一声,喃喃自语道:“亏她还是个成年人,还能干出淋雨这事。”
夏倬缩着脖子没说话,把姜汤放在桌子上,拿起夏殊的包,找到包里的手机。夏殊的密码是她自己的生日,他很轻松把密码解开,果然他姐忘记解除静音模式,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备注为“妈宝男”的号码打过来的。
这是?吵架了?夏倬一头雾水。
吵架也不能淋雨啊。
夏倬摇摇头,想给穆易棱回个电话,手中的手机却突然被杜三思抽走了。杜三思的目光落在那三十多个未接来电上,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只道:“你要给他回电话?”
“嗯?”夏倬无辜地看着面前的杜三思。
“他让夏夏自己淋着雨走回来,你姐都不理他,你理他干什么?”杜三思把夏殊的手机递回给夏倬:“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夏倬张了张嘴,想不出反驳的话,静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要是想和我姐说什么,你就和她说,我不参与就是了。论关系,自然是我们近,但一切都要我姐认可才行,不是吗?”从来都温和讨巧的目光,难得露出了一丝锋利。
他敬重杜三思,懂事了以后就从未和杜三思顶过嘴,平日里在师兄弟面前也怂得出奇。他不争不抢不较真,但也绝不是什么小鹌鹑。
“你看她这是认可吗?!”杜三思反问。
浴室的水流声停止了,夏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走了出来,不看客厅里站着对峙的两个人,扶着楼梯把手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她走得很慢,在上到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突然被绊了一下,然后膝盖重重磕到了地板上。
才还在僵持着的两个人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起急匆匆跑到楼上去扶她。杜三思的手背触碰到夏殊的额头,才发现夏殊的额头烫得可怕,他忙对夏倬说道:“小倬,你姐发烧了,我送她回房间,你去拿药和体温计,带热水上来。”
“好。”
“哎,”杜三思又说道:“别惊到师父。”
夏倬觉得杜三思比自己更像他爹的亲儿子。他点了点头,跑下去拿药箱和水,再跑上来,推开夏殊卧室的门,就看到夏殊已经被塞到柔软的被子里。被子裹好了,杜三思蹲在床边。夏倬把药箱递给杜三思,杜三思拿出两个创可贴,掀开被子的一角,把创可贴贴到了夏殊磨破的脚腕上,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在修复一件瓷器。
夏倬站着一旁,看着他把夏殊的被子再次窝好,蹲在地上找药,本来坚定的心再次动摇了。他想,好像这样子也不错,他哥和他姐从小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以后也哪都不去,这栋房子既不太冷清也不太热闹。每当夏夜月色也很好,院子里有背贯口的人,也有吃着糕点看热闹的人,那样最开心的恐怕还要是他爹吧。
他这么想着几乎痴了,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拿起来一看,是穆易棱打来的。
夏倬的手指在接听键上犹豫了一下,听到杜三思唤他:“小倬,你说了不参与的。”杜三思明明目光都没从夏殊身上挪开,只听到铃声就笃定是谁。夏倬咬咬牙,按下静音,心里对穆哥说了三四次抱歉,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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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穆易棱坐在驾驶座上,机械地一遍一遍拨着电话。忙音声和雨声混为一体,坐在副驾驶的焦恩看他这个样子,用手挡住了穆易棱的手机屏幕:“哥,你别打了。”
焦恩认识穆易棱十多年,很少看穆易棱有慌张的神情,他似乎一直都稳重淡然,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才安心。焦恩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看到他无助地拿着手机就像个孩子。
穆易棱拨开焦恩的手,再次拨通号码。
“是误会总归能解释得清的呀!她还要回剧组,你可以去剧组找她,她迟早要去公司,你也可以去公司找她!哥你真的不用这样,我们回去吧。”焦恩有些心疼他的旧友。
“你先回去。”穆易棱冷静片刻,又拉住了焦恩:“等等,她家。她的师兄弟们应该知道她家在哪。”
焦恩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见穆易棱从手机中找出杜三思的号码,看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把手机的光亮按灭了。
他拧动钥匙,打开车灯,看了一眼时间一脚油门下去,直奔最近的长庚社剧场。
“慢点!下雨地滑!”焦恩把自己的安全带系好,吼道:“你清醒点!”
穆易棱踩着油门的脚松了松,终于冷静了一点。二人直奔晓月剧场,正赶上了最晚场散场。有伞的观众打着伞从剧场走出来,没带伞的则在剧场门口打电话找人来接。穆易棱拉下手刹打开车门,匆匆忙忙就向里面冲。
“哎,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散场了。”剧场送客的经理把他一把拦下。
“我东西落里面了。”穆易棱目光炯炯。
“哦,哦...”剧场经理一愣,穆易棱已经跑了进去。
他从桌椅间闯过去,在收拾东西的服务生的惊呼声中一个鹞子翻身跳到台上,拉着台子上正在收拾观众留下来礼物的相声演员。
他自从知道夏殊的身份后,特意了解了一下相声,知道现在正在台上收拾东西肯定不是辈分高的:“你们队长呢?”
收拾礼物的小伙子看他有点眼熟,还没反应过来,就在他的注视中下意识答道:“后台呢。”
穆易棱撩起帘子直奔后台,又抓了一个正在收拾道具的:“你们队长呢?”
收拾道具的小伙子指了指正在角落里喝水的略微年长的男人,男人也注意到了这里的骚乱,迎了上来。他前一阵还在师父身边和师兄弟们一起看过情侣公寓的第三期,是认识穆易棱的,忙说道:“您好,这是?”
在车里慌乱无比的穆易棱到了剧场里看不出有一点着急,他沉心静气道:“您好,我是夏殊的男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笑道:“电视里看过。”
“是这样的,”穆易棱露出一个微笑回应:“我有着急的事情和夏夏说,但是她电话打不通,刚好路过这里,就想着来问问她家的地址,我直接去找她。”
男人想了半晌,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但又说不出。他犹豫着说出师父家的地址和夏殊自己租的房子的地址,等穆易棱走了,忙给夏倬打电话。他把这事和夏倬说了,夏倬半天没说话,只说自己知道了,让他放心,没什么大事。
夏倬挂掉电话,当着杜三思的面给穆易棱回拨过去,电话被秒接起,夏倬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说道:“穆哥,我姐发烧了,睡下了,你别来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电话那边,穆易棱声音平淡地回了个好字。
夏倬叹了口气,毫无睡意,拉了个凳子坐在夏殊身边,左手拿着电子体温枪,右手拉着夏殊的手,就像小时候夏殊哄他一样,在夏殊表情痛苦的时候轻轻搓着她右手的拇指:“已经吃药了,药劲上来退烧了就好了。”随着他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夏殊真的安稳了许多。
他不肯走,杜三思也不肯走。
药效上来已经过了午夜,夏殊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烧也退了,不再感觉身上发冷,但觉得口渴难忍,□□了一声喊了一声水,就感觉到灯瞬间被点亮,有些刺眼。
杜三思从屋子里的小沙发上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嘴边,他没什么精神,眼睛半睁着,身上的衣服也皱得乱七八糟。
夏殊恍惚想起发生了什么,一偏头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地毯上,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的夏倬。夏倬吧唧了两下嘴,因为灯的亮起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夏殊,举起了体温枪“滴”了一声。
夏殊拿着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感觉到喉咙湿润了舒服了不少。她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杜三思眼里晦明不定,说不清什么情绪,他垂眼说道:“终于不烧了,怎么不打伞呢?”
夏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扯了扯被子,感觉还是有点头晕。
“他惹你生气了”杜三思偏要问下去。
“我不想说这个。”夏殊握着玻璃杯的手收紧,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那我去给你讨个公道。”杜三思起身要走,却被夏殊没握杯子那只手死死拉住。
“我不需要!”夏殊倔强道,她扯了扯杜三思的衣袖:“哥,我嘴苦,给我拿块糖。”
杜三思听她这一声哥,只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了,他从来都没这么迫切想告诉夏殊,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称呼。但看着夏殊苍白的脸,他又觉得无从开口,无法诉说。
他接过杯子,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闷声出去给她寻糖。
夏殊伸手揉了揉还趴在她旁边的夏倬的头发:“我没事了,你起来回你屋子床上睡去吧。”
夏倬摇了摇头。
“几点了?雨还下吗?”夏殊问道。
夏倬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两点了。”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把窗帘掀开一角,本来想看看雨还是否下着,却看到了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没有熄火,打着大灯,似乎在告诉谁——人就在车里,哪也没去。
“两点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时间,看着马路上的积水,映照着月光,终究于心不忍,回到床边拉住了夏殊的手。
房间里很静谧,落根针都听得见。夏殊靠在床头,见他看完了窗外也没回答,又问道:“雨还在下吗?”
夏倬心中无限挣扎,他咬着牙,想告诉她雨还在下,但说出来的却是:“姐,穆哥一直在外面等你呢。”
“他等我干什么!”夏殊鼻子一酸,全身酸痛。
“不知道。”夏倬想,他问心无愧了。
他看着夏殊脸上的表情变了几次,最后留在决绝上。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拉开被子,冲到卧室门口,正撞上了回来的杜三思。
“你去哪?”杜三思问道。
“哥,他在楼下,我得去找他问明白。”夏殊指着窗外。
“我不是你哥,我是杜三思。”杜三思站在门口纹丝不动,他目光里多了一丝恳求:“如果我不想你去呢?”
夏殊摇了摇头:“没事的哥,我不会有事的,我就问个明白,我问完就回来。”
“我不是你哥,我是杜三思”也不知是夜晚会让人更容易吐出真话,还是说今晚的雨声掩盖了多虑,他想了很多年的话终于撕破了个口子,倾倒在了她的面前:“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看清我是谁呢?”
他把手张开,里面是两颗糖。
很多年前,当夏长庚牵着他的手来到家里,他忐忑地看着那个坐在娃娃堆里像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他生怕她会像福利院中被送回的孩子描述的一样,怕她会大吵大闹,怕她不喜欢自己,怕她会嚷嚷着让师父将他送回福利院。
但洋娃娃没有,洋娃娃冲着他笑了一下,跑过来拉起他的手,塞给了他两颗糖。
糖没变,人也没变,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是一切又都变了。
夏殊愣了半晌,缓缓说道:“你是,我哥啊。”
杜三思拦在她面前的手臂放了下去,他眼睁睁看着夏殊从他身边离开。
雨已经不再下了。乌云全都散去,露出皎洁的月亮。夏殊披着外套推开大门,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车正对着门口。她走到车前,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车里坐着的人。穆易棱手里攥着一个蜀绣护身符,出神看着。夏殊一眼就认出,那个护身符就是她在成都送他的那个。
夏殊走上前敲了敲车窗,坐在车里的穆易棱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呆愣了几秒,慌忙打开了车门:“夏殊,夏殊。”
他从车上跳下来,反手抓住夏殊的胳膊,生怕她下一秒消失似的。他眼睛里的情意做不得假,夏殊想问他千万句话,想问他海源是怎么回事、花是怎么回事、套路又是怎么回事,但对上他眼睛的一瞬间,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全都涌现在脑海。
她不该那么武断就离开的,她真蠢。
相对无言,穆易棱就只顾着拉住她,直到夏殊觉得胳膊被捏得有些疼,挣扎了一下,他忙松开自己的手,但下一秒又再次抓着了她的衣角。
“你听我说...”
夏殊等着他解释,等了半天,看到穆易棱直勾勾盯着自己,满眼的心疼,他吐出几个字:“你怎么,不拿着伞呢?”
“你就说这个?”夏殊又觉得十分委屈和恼怒。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你误会了什么我都可以解释给你听。”
“你到底让我听什么?!”夏殊怒极反笑。
穆易棱上前一步,把夏殊揽在怀里。他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插在她乌黑的长发中,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听我的心。”
他的每一声心跳都很有力,胸膛里就像有一只拿着钟表的兔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唤她爱丽丝:“没骗你,每一声都没骗你。”
“坐在车里的时候,我真怕有种可能是我找不到你了。我等不到明天太阳升起再找你,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了。我从前以为爱情不过是披着一层美好外壳的博弈,金钱换美色,忠诚换陪伴。每个人手里都有筹码,在人群中去找那个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人,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遇到你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松开了揽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从车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她。
夏殊犹豫了一下,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双鞋。一双已经不是最新款的、镶满了小钻石的鞋。它的小票还乖乖躺在那里,上面写着的日期是他们拍摄第三期的时候。
“我还真以为你这双鞋是假的,就想着一定要送一双真的给你。签新戏的时候,剧组给我的所有的定金都在这了,我还想着等送给你的时候,怕你觉得昂贵不肯收下,就说这双也是假的。夏殊,我就像个傻子,遇到你以后我什么都不想博弈了,我只想你开心。”
“想给你的花落在餐馆了,但是我刚才在后座上又找到一朵,本来是我插花的时候觉得这只突兀就顺手摘下来的。”
他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朵小小的野雏菊。那朵小花的花心已经被剃得干干净净,不带丝毫花粉,花瓣有点打卷,连梗都没有,孤单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显得有点可怜。
夏殊从不爱花草,但她恰好知道野雏菊的花语是什么。
是沉默着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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