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什么意思?”刘冬梅从业二十年还没遇到过这么豪横的新人, 当着她的面把笔给摔了。
“爷不干了。”夏殊一拍桌子站起身,俯视着对面的刘冬梅:“我来公司签的是最短期的一年合同,还有十几天到期,我,不续了。”
一般有潜力的年轻演员, 娱乐公司都恨不得把合约时间签得越长越好,这样在捧人给资源的时候才能安心。但夏殊来盛娱的时候正是她刚退团的时候,公司签带有□□的艺人总是十分谨慎,和她签的是最短的合约,先观望一年。
鉴于夏殊被一个综艺捧火, 频频上热搜,公司给的资源也好了很多, 高层已经商议好要和她续约。
没想到她说不续了。
刘冬梅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不干了?当初你被网友骂成那个样子, 盛娱捏着鼻子把你签了, 给你资源。你现在又陷入□□,公司不帮你公关你得臭成什么样子,还有哪个公司肯要你?”
“捏着鼻子?”夏殊和人吵架哪里吃过亏:“艺人和公司是平等合作关系,我营业你给我资源,从我劳动里抽钱, 从来都是双输或者双赢, 少摆出一副施舍的嘴脸。”
“你信不信盛娱能让你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你这还没红呢,就耍上大牌了?”刘冬梅也拍了桌子站起来。
“给你能耐坏了。”夏殊没被她唬住,气势丝毫不输:“商量都不商量就把我经纪人换了, 扔了她辛辛苦苦做了两个月的策划案,还要拽杜三思下水。我和公司八字不合,别相互勉强了。”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我绝对能找到更好的。”
她懒得理刘冬梅,扭头就走,把刘冬梅气得直打哆嗦。
现在的新人都疯了不成?
刘冬梅咬牙切齿,拿起座机就要给上面的领导打电话,添油加醋说上夏殊一顿,铁了心要落井下石后给她赶出公司,却见夏殊推开门又回来了。
夏殊看都不看她一眼,伸腿把垃圾桶从桌子底下勾出来,蹲下身把幸语的策划案一页不落捡了出来。
她抱着幸语写的策划案直奔电梯,等走到电梯门口,突然想到她第一次遇到幸语的场景。自己难得来公司一趟,没进过会议室,走错方向,撞到了躲在茶水间被同事欺负得哭唧唧的小胖姑娘。
这灰姑娘被她捡了,每天跟着她后面只知道奋斗、奋斗再奋斗,口头禅是不能辜负夏姐信任,天天像打了鸡血似的,愣是从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几个月成了一名合格的经纪人。
她翻了翻幸语写的策划案,格式规整、材料丰富,还做了足够的市场调研,可惜被上头的领导看都不看就扔到了垃圾桶。真够惨的。
实际上幸语的处境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
她刚陪着夏殊从洛阳的片组回来,就被公司说失责,平时没有做好和领导沟通,以至于让艺人出现这么大的口碑纰漏。还不等她为自己辩解一句,就被宣布撤销了经纪人的职务。
她抱着装着自己东西的箱子回到从前的办公室,从前的同事纷纷放下手下的工作,等着看热闹。她当初可谓是一飞冲天,从组里最不受重视、最挨欺负的背锅侠一跃不知道多少层,直接做了经纪人,如今就这么又回到了原点,就像做了个黄粱梦。
当初欺负她的同事聚在一起,见她时隔两个月又坐回原位,出言道:“这不是幸语吗?怎么舍得回来了?”
要是从前的幸语听着这样的话怕是心里又酸又难过,休息时间又去躲在茶水间抹眼泪。但她跟在夏殊身边两个月,每天为了她忙前忙后,和各路人交际,此刻听到同事的讽刺,心里竟然毫无波澜。
她甚至还觉得这群人拉帮结伙太幼稚了。
她不说话,那群人气势更盛,找回了以前欺负她的快感:“没听过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吗?”
幸语不怒反笑,大大方方看向明里暗里讽刺她的同事:“落水的凤凰也是凤凰,鸡就是便宜鸡,一晚上三毛的鸡。”
这是她第一次对着这群人还嘴,等说完了,才觉得心中那口恶气舒展开了。她刚离开这里的时候还被排挤都不敢回嘴,跟了夏殊两个月,嘴皮子也跟着她损,咳,伶俐起来。
怎一个爽字了得。
“你说谁鸡!”针对她却反被嘲讽的同事拿起一个本子向幸语扔了过来。
眼看就要打起来,幸语也抄起一本文件,突然看到办公室门口,夏殊抱着一摞文件踩着高跟鞋直奔自己而来。
夏殊来这干什么?她不是应该在和刘冬梅谈话吗?幸语刚放下自己手里的文件,夏殊冲过来拉着她的手直接给她拽出了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的人目瞪口呆看着穿着高跟鞋跑起步也能风风火火的夏殊,听着她旁若无人地大喊大叫:“幸语啊,跟姐走,姐偷电瓶车养你!”
幸语:“???”
幸语一脸懵,被扯着走到走廊,终于反应过来,她反拉住夏殊强行刹闸:“姐,咱干什么去啊?”
“不干了,去下家。带着你的策划案跟我建团去。”夏殊雄赳赳气昂昂。
“下家是哪个公司?”
“不知道!”夏殊理不直气也壮。
幸语咧了咧嘴,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转身就回办公室。
“哎?你不跟我走啦?”夏殊对着她的背影喊。
“走,我钱包还在里面。”虽然夏殊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幸语想,就信她一次,当然两次也行,三四次五六次也能接受,谁让她是夏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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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嗨一时爽,收拾烂摊子的时候火葬场。幸语潇潇洒洒辞职后,拿着策划案去找了大大小小娱乐公司无数。但人家看了预算、又看了看成员名字,都给了幸语不同程度的拒绝。
她有些丧气,但想想也觉得人家拒绝才是正常的。
新公司一签就要签三个人,一个身价不低陈晓梦,一个负面传闻缠身夏殊,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黄依依。要砸钱建团、宣传、买女团综艺的名额,前期付出巨大,后期回报也很渺茫。
就在幸语在被拒绝了二十次后,她实在无奈摸到了夏殊的家里,本以为夏殊走时能如此自信,总能有点办法。等她到了的时候看到夏殊正拿着震动的手机,一脸便秘的表情。
“姐你怎么不接电话?”幸语疑惑:“谁电话?”
夏殊叹了口气,知道逃不过还是按下接听键,她听到对面的陈晓梦兴奋的声音:“夏殊,我在nine nights团的合约下星期到期,我跟主管说我不干了。你问好了吗?盛娱什么时候给你组团?什么时候找我签合同?”
“咳,那什么。盛娱可能不能签你了。”夏殊紧闭着眼睛,等待着陈晓梦的爆吼。
她断断续续给陈晓梦解释发生了什么,在她交代完毕以后,陈晓梦却没有意想中的崩溃,她沉默了一会,夏殊以为她心死了,却听她说道:“要不,我问问梁向?”
问梁向干什么?
夏殊在回忆里搜刮了一圈,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想起在情侣公寓第一期,大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对梁向的印象特别不好,原因是梁向一副花花公子的骚包样,还拿他爸的公司当骄傲资本。
他怎么说的来着?似乎是:“我父亲开了一家小公司,叫做星光传媒,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夏殊眼睛一亮,随即明白过来,陈晓梦为什么在她这边确定之前就已经决定退团,为什么在听到她把事办砸了后还不嘶吼,原来她早就决定要去梁向那了,今天打电话也不是催她,是想找机会拉她过来。
“后天我和梁向找你谈这个事?”陈晓梦心情大好,试探道。俨然就是星光传媒女主人了,把夏殊酸得牙疼。
“后天啊,后天不行。大后天吧。”夏殊看了看手机日历。
在后天对应的日期上写着六个大字,标红加粗——“带穆易棱回家”。
她在和她爹说完想带男友见他这件事后,他爹欣然同意,夏殊又特意在入门较早的师兄弟的群里喊了一句,周末她带人回家,想来的可以来凑个热闹。
这群人基本都是儿徒,最短的在夏长庚身边也待了七八年,是长庚社各个剧场的台柱子,哪个拿出去都能开商演。有比夏殊年长的,也有比夏殊还小的,但夏殊都尊称一声师兄。
毕竟陪着夏长庚从无到有打下一片江山的人都值得她一声师兄。
那群人也是对她最好的,一听有这事儿,哪个也没落下全都嚷嚷着必到。等到了周末,全都早早过来敲门,顺手拎来的东西堆满了两张桌子。
在穆易棱来之前,这些师兄很快占领了别墅的每个角落,有坐着看电视的、抢麻将桌打麻将的、坐在餐桌边嗑瓜子聊天的,各个都比夏殊更像原住民。夏殊反而无处下脚,干脆去院子里转圈圈等穆易棱。
离她和穆易棱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夏殊就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穆易棱既没穿得太正式,也没穿得很浮夸,本来夏殊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嘱咐他,但在他出现的时候,她就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怎么站在外面等?”穆易棱从后备箱拿出一些给长辈的礼物,单手拎着,腾出一只手牵着夏殊。
夏殊干笑两声,心想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穆易棱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虽然他早早做好了功课,知道夏殊的师兄不少,但当他打开门,二十多双目光一起聚了过来,二十多个男人均对他报以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还是打了个冷颤。
如果说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那么一个相声演员就是八百只鸭子打底,上不封顶。
除了早就见过面的杜三思和蔺舍之还稳稳坐在客厅沙发上遥遥望着这边,其他的师兄全都包抄上来,在夏殊简短介绍过后开始疯狂盘问。
“什么属相啊?”这是年龄大一点的。
“什么星座啊?”这是比夏殊年纪还小两岁的。
甚至还有人借着握手的机会,顺手捏了捏穆易棱胳膊,给夏殊传递猥琐眼光比手势点赞的。
被堵在门口十分钟后,穆易棱面带微笑给夏殊传递一个“救我”的眼神。夏殊看懂了,但耸了耸肩表示她也无能为力。
穆易棱要一起应付二十几个全帝都嘴皮子最溜的人,顿时感觉力不从心。
就在混乱之中,众人都听到了一声重咳,穆易棱之间那些无法无天、画风崩乱的师兄们瞬间安静下来,齐齐退后让出一条路。
说相声的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最讲究尊师重道。穆易棱看着穿着唐装坐在阳台上,手里捧着青花茶碗的长者,忙迎上去见礼。
各位师兄虽然没有心满意足,但师父一个眼神过来,就都讪笑着分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就连夏殊想要上去偷听,也被她爹微笑警告,不情不愿去厨房帮正在做饭的师兄打下手。
阳台上摆着蒲团和围棋棋盘,夏殊时不时向外瞧一眼,就看到穆易棱正陪夏长庚一边聊天一边下棋。
夏殊听不到具体在说什么,心直痒痒,但很快她发现心痒的远不止她一个,看电视的把电视声音都调小了,打麻将的在轻拿轻放。
二人聊了二十分钟,夏殊把韭菜都摘秃了,她干脆拿了个茶壶,想去续个茶顺便偷听一下。她还没走两步,就见到穆易棱站起身来,恭敬道:“既然您想听,那晚辈就唱一段《追韩信》吧。”
“我自从小时候倒仓坏了嗓子,就再没唱过,如果唱得不好,您还多包涵。”
夏殊愣了一下,鼻子有点酸。
她还记得和穆易棱第一次合作时,彼此都不了解,她翻了他的资料,知道他小时曾在京剧圈子里惊艳一时,好奇问他,结果被冰冷回了一句您越界了。
然后撞到他拒绝导演在节目中唱一段戏的提议,了解到因为倒仓毁了嗓子是他不愿面对的伤处,用二人转替他解围。正是因为这件事,二人成了朋友,开始彼此了解。
她没想到,穆易棱重新开嗓唱京剧的原因,会是为了讨好她的家人。
所有师兄的目光都转到了他的身上,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怀王也曾把旨降,两路分兵定咸阳。”
他的嗓子有些哑,不高也不亮,果真因为倒仓给毁了。不过他唱的《追韩信》是麒派,唱腔苍凉质朴,沙哑一些反而有云遮月的感觉,倒别有一番风味,十分好听。
“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项羽不遵怀王约,反将我主贬汉王。”
杜三思坐在沙发里,手拿着扇子轻轻打着节拍,看着穆易棱的侧脸,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赏。他也和他师父一样是真心喜欢京剧的人,抛去情感上的恩怨,他也是真心觉得穆易棱很好。
“唱得真好。”杜三思忍不住自语。
坐在他旁边的蔺舍之瞟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搭档真是憨透了。杜三思听不出来的,他却听得出来。
《追韩信》这段讲的是项羽不遵约定,明明输给了刘邦晚了一步攻进咸阳城,却用武力逼着刘邦退让。
穆易棱哪里是在唱追韩信,他分明是在讽刺自己不仁不义。一段唱完,蔺舍之哂笑一声,率先鼓掌,穆易棱的目光果然不看旁人直接落在了他身上,二人四目相对,不用说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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