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来, 夏殊从来都是“只要一念起就再也等不得”那种人。
穆易棱的生日蛋糕已经被吃掉了, 里面藏着的戒指也已经戴到他的手上。朋友们都在帮忙收拾东西, 夏殊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看了一会儿, 突然看着穆易棱说道:“走吧,趁着民政局还没下班, 扯个证吧。”
她语气无比轻松,就像在说“吃个饭吧”、“睡个觉吧”。
“这么草率?不选个黄道吉日吗?或者选个带谐音梗的日子吗?”穆易棱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此时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时间有点紧, 而且不确定有没有排队的, 有可能会白跑一趟让你失望。”
夏殊思考了一会儿, 表情淡定:“确实不太妥。”
穆易棱想, 难得她这么快就能打消念头。
却又听到夏殊说:“你生日和结婚纪念日赶在一起, 每年会少收到一份礼物,对你来说确实不太妥。”
穆易棱:“???”
问题不是这个吧...这是最不重要的吧...
自从夏殊搬过来住后的一年时间,穆易棱的洁癖已经好了太多, 他现在和正常人无二,只是更爱干净些。这些朋友都是知道他性格的,等吃完了饭后纷纷把自己的碗扔到洗碗机, 帮忙打扫好客厅, 然后纷纷用“懂你”的眼光看了穆易棱一眼, 在傍晚前告退。
焦恩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哥,我虽然不知道单手倒立是种什么情-趣,但是也要提醒你注意安全,继续吧, 加油。”
穆易棱面带微笑踹了他一脚。
焦恩闪开后,从包里掏出了一只打着蝴蝶结的小盒子,神秘兮兮递到穆易棱手里:“生日礼物,你自己看。”
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太阳的余晖撒到地板上,更让人觉得温馨。穆易棱拿着小盒子,走到房间里,看到夏殊坐在书桌前,紧蹙着眉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咬着笔帽,一副有点苦恼的样子。
“别咬笔帽。”穆易棱捏了一下她的脸,让她把头抬起来一些。他才看到夏殊写的是什么——她已经开始在思考婚礼发请帖的名单了。
穆易棱清了清嗓子,说道:“户口本不在我手里,你明天可能要和我回家一趟。”
夏殊放下笔:“说起来我还没去过你家。”
她也见过穆易棱的父母几次,大概了解了穆易棱家里有些特殊的情况。他妈妈是个不拘世俗、常年漂泊采风的画家,他爸在体制内,尚未退休。这两个人都极为独立,互不干涉,更别提干涉穆易棱的事。
以往和他父母见面的地点都是穆易棱选的,多在饭店,见面时间也紧,没聊过太久。
“我妈还在国外,明天陪我回去有可能会见到我爸。你知道的,他性格有些凉薄、古板,不太好相处,如果冷淡并不是不喜欢你……”
在穆易棱一直以来的描述里,他爸妈都算不上合格的父母。他小的时候在家里一直是保姆看管,自记事起一年能见到母亲几次,和父亲也缺少交流。他父亲不苟言笑,留给他的只有穿着正装的背影,以及无休无止的电话。
这些都导致了在很小的时候,也就是他留下心理阴影、产生心理疾病的时候,并没有人站出来开导他的心结,解决他的问题。
夏殊看着穆易棱,突然觉得有点心疼。她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抱住他,用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似乎这样就能把温暖留给他。
她想把话题岔开,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盒子,踮着脚伸手夺了过来:“这是什么?焦恩给你的?”
她把盒子打开,瞟了一眼,瞬间面红耳赤,耳朵边都发烫了,“啪”的一下把盒子盖好,扔到床上:“这都什么!”
她反应这样激烈,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看起来好玩得紧。
“什么啊?”穆易棱绕过她去捡床上的盒子,但夏殊伸手拦着他,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得让幸语离他远点。”
一个人去夺,一个人拦着,穆易棱刻意脚下一绊,让夏殊整个人都失去重心,向后一仰倒在床上。他用胳膊肘把她压在怀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的唇角说道:“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无证驾驶了,不好好珍惜一下吗?”
“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夏殊呲着牙轻轻咬了穆易棱的胳膊一口,口不对心。
“车门被我焊死了。”
四目相对气氛正好,鼻尖对着鼻尖,唇和唇之间的距离已经微乎其微,彼此都能听到对方飞快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当一切都一触即发,一阵刺耳的闹钟声响起,穆易棱撑着的手臂一弯,在床上滚了一下,不情不愿从裤子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
他看到闹钟的提示事件一愣,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不知道怎么就忘记了这等大事,忙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开始找外衣。
等他拿出外衣披在身上,就看到坐在床上抱着手臂、盘着腿一脸怨念的夏殊。
“说好的焊死呢?”穆易棱都能感觉得到她牙缝里冒着凉风。
“等我回来。”穆易棱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响的是来电铃声,他在夏殊的注目下接起电话:“我快到了,今天路有点堵。”
他明明屋子都还没出。
面对着夏殊阴戳戳的眼神,他按下免提键,杜三思的声音传出来:“那你慢点,我在后门接你。师父说,如果夏夏想来就带她一起来。”
穆易棱把电话挂掉,就听到夏殊问道:“什么意思?你们背着我干什么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卖票的app,才想起来今天在谷雨楼有夏长庚的专场,她极为不满地“嘶”了一声:“你这是又给我爹当嘉宾去?”
“我忘记告诉你了,前几天在外地拍广告的时候定下来的。”
这一年里,穆易棱有把夏殊从长庚社架空的趋势。穆易棱在娱乐圈这么长时间,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触,从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自从和夏殊在一起后,他跑长庚社的频率变得奇高。
在他成立工作室后,通告不再排得满满当当,穆易棱开始沉迷于去长庚社助演。因为夏殊他才解开了关于京剧的心结,经常在长庚社的各个剧场返场的时候空降舞台,给观众们唱一小段。
不但能继续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让长庚社的票卖得更加火爆,最重要的是能一口气讨好某人全家百来口人,可谓一箭三雕。
她的师兄们全都被他用尽各种手段安排得明明白白,最近见到她张口闭口都是穆易棱长穆易棱短。上次蔺舍之从外地开专场回来,还帮他带了套茶具,长庚社的人气王称号显然已经暂时从夏殊头上易主。
所谓爱屋及乌大抵如此。
“不是架空你,是想让你家人放心我能照顾好你。”本来是玩笑话,穆易棱却认真解释了:“你要一起去吗?”
“不去!我要是去了他们该缠着我问这问那的,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夏殊从床上滚下来,帮穆易棱整理了一下头发:“你自己去,然后说不放心我,返场完就赶紧回来。”
“赶紧回来是赶的什么紧?”他笑道,眼看着夏殊咬着牙就要用枕头锤他,赶忙溜了,在关门的一瞬间还不忘了道:“那我顺便正式提个亲。”
他这一去,比夏殊意想得久很多。夏殊在床上辗转反侧,看着时针走了一个格又一个格,快到十点钟了穆易棱也没回来。白天的时候她匆忙跑出去挑戒指,又召集朋友给他过生日,紧张兮兮的有些疲惫,她靠在床边刷了一会儿手机,感觉头有点昏沉,脖子一歪,就睡着了。
她平日里不怎么做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小龙虾的时候喝了啤酒的缘故,今天竟然难得入梦。
她无端坐在某个公园的秋千上,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人还是贪恋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感觉,轻轻摇晃着身体。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大滑梯,还有块小沙地,一群孩子在滑梯旁围着弹玻璃球,有些吵闹。
夏殊看着那群孩子,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朵白色的小雏菊,她随手扯下一片小花瓣,再抬头就看到从不远处走来了一个小男孩儿。
那个小男孩长得可真好看,脸蛋白白净净的,眼睛乌黑。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戴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红领巾,手拉着自己的书包带,走路稳健的样子和他的年纪一点都不吻合。他见到那群弹玻璃球的男孩,停住了脚步,眉头蹙了起来。
夏殊见这个小男孩,总有说不出的熟悉感,但是她一时又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小孩子。
她正看着小男孩出神,就见那群原本在玩玻璃球的孩子们也看到了他,相互对视了一下,纷纷放下手里的小玩意,冲着他奔了过去。
“嘿,这不是小白吗?”一个个子高一点的男孩伸出手“啪”地打在了穿着白衬衫的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的白衬衫瞬间多了一个黑手印:“我妈昨天开完家长会还夸你又干净又懂事,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脏才不跟我们玩?”
那白衬衫小男孩脸色变得刷白,愤怒地看着碰他的人,但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我爸说不许我弄脏衣服。”白衬衫小男孩攥着自己的小拳头。
“他还是觉得我们脏!”围着他的孩子们中有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你怎么跟小姑娘一样?来嘛,跟我们一起玩沙子。”为首的男孩分明是故意的,蹲在沙坑边抓起一把沙子,直扬向白衬衫的小男孩的头。
坐在秋千上的夏殊终于看不下去,她从秋千上跳下来,手臂挥动着,像是在赶跑什么小动物:“哪来的熊孩子!去去去,上一边玩去!”
夏殊摆出最凶恶的表情,轻松把两个小孩儿像拎小鸡崽一样拎开了。那群恶作剧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整个公园就剩下夏殊和穿着白衬衫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盯着自己被按了黑手印的衣角,被扬了一脸沙土,也不知道是不是眼里也进了小细沙,他眼眶突然红了起来,用手去揉,越揉越红。
夏殊手足无措。她是最不喜欢小孩子的,但面对这个穿白衬衫、被欺负的小男孩,她心里只有心疼的份,比她自己挨了欺负还生气不知道多少倍。她蹲下身子,掏出口袋中的湿巾,帮他把脸上的土一点一点擦干净。
白衬衫的小男孩身子抖了一下,下意识避开她,但被夏殊拽着,没能挣脱开。他攥着的拳头随着夏殊的擦拭轻轻放开,但还是垂着眼睛,有点委屈。
夏殊帮他擦完,看他有些肉嘟嘟的脸蛋儿十分讨喜,没忍住用手刮了一把,那白衬衫的小男孩慌张退了一步,脸也红起来。
“你叫小白?别怕,姐姐是好人。”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她做出这个动作才感觉到自己似乎有点像个拐带小孩儿的坏人。
但穿白衬衫的小男孩犹豫了一下,却真的抱住了她。他在夏殊的耳边说道:“姐姐,我不叫小白,我叫穆易棱。”
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一变,变得既有磁性又带着独特的沙哑感:“姐姐,这可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
穆易棱跟着夏长庚去拿户口本,又被多个师兄恭喜、嘱咐,回来得有些晚了,他用钥匙开门,想着夏殊说不定已经睡下了,刻意放轻了脚步,结果在推开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夏殊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穆易棱把手中拎的东西一扔,慌忙跑到卧室,就看到夏殊拿着一个靠枕死命在敲击自己的头,一下连着一下,脸颊通红,弯曲着身体,像一只虾。
他赶紧夺过那个靠枕,把她搂在怀里:“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变态!穆易棱你就是个变态!”夏殊控诉道。
穆易棱:“???”
哎不是我咋了我!
就在他一脸懵逼的时候,怀里的人反手抱住了他,她环着他背部的手不大,却格外温暖,让他感到格外的安心。
“小白,姐姐会保护你的!”怀里的人一字一顿,认认真真。
“小白是谁?”穆易棱把夏殊从他身上拉开。
夏殊一脸正气凛然:“这不重要。”
穆易棱:“......”
他伸手揉了揉夏殊的头,确定她没事以后去把防盗门关了,又把窗帘拉上,被子重新铺了一下。他把外套和衬衫都脱了,想换上睡衣,一只手拽上了他的胳膊,他心爱的姑娘可怜兮兮看着他,问道:“焊死的车门怎么自己开了?”
表盘上,时针、分针和秒针合成了一条线。
这漫长的夜好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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