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易棱在带夏殊来他家拿户口本之前, 穆易棱多次叮嘱夏殊, 他爸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平时喜欢拿审视的目光看人, 话不算多。
夏殊知道穆易棱是怕她觉得他爸爸不喜欢自己,从而感到失落。
但夏殊听着穆易棱对他爸的描述, 她第一反应是,这描述和她第一次见到穆易棱的时候的印象很贴合。那时候他穿着一身西装,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举手投足都是疏远, 满脸写着保持距离, 像个表面好看却冷冰冰、刀枪不入的铁块。
但是冷淡的人被融化后往往比任何人都温和。
夏殊心中略带忐忑, 跟着穆易棱走进某个地段极好的小区, 在小区里左绕右绕十多分钟才到了他家那栋。她听着电梯门即将打开的那声响,突然抓紧了拎着的礼物,看了穆易棱一眼。
“要不你在这等我?”穆易棱和她开玩笑。
夏殊白了他一眼, 看了看自己特意找出的彰显乖巧的白裙子,又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确保了一下自己的淡妆没花掉,深呼吸一口跟在穆易棱的身后, 看着他按响门铃。
一声, 两声。屋子里并没有人应答。
穆易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发现门被上了两层锁,心里知道屋子里没人,笑道:“你白紧张了。”
他从鞋架上找出拖鞋递给夏殊,自己去书房拿户口本, 夏殊环顾了一下这间房子,风格同样是灰白黑北欧冷淡风,每一样家具看上去都很昂贵,但没什么温度。唯一有些温度的是客厅里巨大的鱼缸,里面有四条龙鱼,都是不同品种,其中那条金的就像用黄金打造出来的一般,当然价格也非常匹配它的样貌。
“馋了,其实我可不懂养鱼有什么乐趣。”夏殊啧啧称奇,弓着身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穆易棱:“你小时候侥幸吃过吗?”
“我小时候只馋它们鱼食,它们吃基围虾。”穆易棱敲了敲鱼缸,指着里屋道:“我从上大学以后就没回来住过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的卧室?”
夏殊眼睛一亮,瞬间觉得眼前的龙鱼不香了,跟着穆易棱走进属于他的屋子。
虽然这件屋子已经很久都不住人了,但他的东西都没被挪动过。和夏殊充满了柔软靠垫、各种装饰品的卧室不同,穆易棱从前住的屋子简直太简约了,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凳子和两个储物柜。
“你就这点东西?”夏殊诧异地看着他,她走到桌子旁边,看到书架上一本小说都没有,多是些古典名著、字帖,问道:“我能翻吗?没什么我不能看的隐私吧,譬如上学的时候小姑娘给你写的情书什么的?”
“你随便。”穆易棱并不介意。
穆易棱看着夏殊坐在他的书桌边一脸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本想去给她拿点水果,谁想电话突然打了过来。他接起电话,是工作室临时需要他去签个文件,时间还挺紧急。
“你在这等我,我去一趟工作室,大概一个小时就回来了。”穆易棱拿起车钥匙。
“去你的吧。”夏殊翘着脚,正在翻穆易棱的抽屉,拿着一本集邮册看得津津有味。
等穆易棱关门离开了,空荡的房间里就剩夏殊一个人,她把集邮册放回原位,拉开了最下方的抽屉。那里摆着一个镶着小金边的、十分精致的密码本。封皮上一个字都没有,但明摆着就是穆易棱从前的日记本。
夏殊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输入了穆易棱的生日四位数,再一按开锁键,锁竟然真的开了。
她一愣,心里痒得就像被几只小猫同时磨蹭着,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你让我随便看的。”
她迫切想知道穆易棱的初中、高中生活都是怎么度过的,到底有没有成群结队的小姑娘和他表白,他究竟心没心动过。
但当翻开日记的时候,她表情就垮了下来。
这都是什么啊!穆易棱的字写得极好看,笔锋自带凌厉,字形又长又瘦。但这样的字不写风月,写的最多的是每周任务安排规划,例如某周完成什么作业,什么时候去找他的京剧老师。他给自己安排的时间很满,看不到什么休闲娱乐。
夏殊都能脑补到少年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也不和别的同学玩,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按部就班学习、练戏,像个没感情的小机器人。
她又翻,一张照片从日记里掉了出来。照片中,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不苟言笑,他旁边坐着的女人穿着特立独行、神情傲然。这二人一个古板严肃一个时尚华丽,第一眼看上去感觉并不是很和谐。二人中间站着个清瘦的小男孩,眉眼精致,左手右手各牵着男人和女人,嘴角带笑。
照片的背面用中性笔写着时期,还有一句话——虽然总是吵架,但还是觉得一家人能常在一起就好了。
“小时候就是傲娇鬼啊。”夏殊露出笑容,抖动了两下日记本,又抖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清瘦的小男孩儿戴着红领巾,穿着白衬衫,整个人小小的,十分可爱。
夏殊强忍着大声尖叫的冲动,拿着珍贵的少年照,对着阳光眯着眼睛仔细鉴赏了几遍小团子。如果头脑有弹幕,那一定充满了“我可以!”、“我好了!”、“我又活了!”。
夏殊做贼一样把照片藏到自己的包里,心情美滋滋。她正开心着,突然听到门响,以为是穆易棱取消了行程提前回来了,兴冲冲跑到客厅,结果看到门口站着和她只匆匆见过两次面、并没怎么说过话的中年男人。
穆易棱的爸爸戴着金丝眼镜,打着领带拎着公文包,正在换鞋的动作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客厅里的姑娘。
二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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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易棱回工作室是因为有一个合同出了点问题,需要重新打印、重新签字。他担心夏殊在他家觉得无聊,把事情办完了就回赶,等赶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门没关上,开着个小缝。
怎么回事?他记得他走的时候确认过关好门了啊。
穆易棱的手刚触到铁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他爸的笑声。那笑声不算大,但穆易棱的确有很久没听他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顿了顿脚步,头离门缝近了些,没有直接走进去。
“我也是!最讨厌抬杠的人了!”夏殊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您说这些我还真都经历过。”
穆易棱:“???”
说什么呢?你不就是操场上那单杠七百年化成的精吗?
之后含含糊糊又说了什么没听见,穆易棱刚想抬脚进去,又听到夏殊道:“您这鱼真的太好看了!尤其是金色那条,鳞片闪闪发光的,看着心情就很好。”
穆易棱:“???”
他怎么记着一个小时前,似乎有谁瘪着嘴嘟囔不懂养鱼有什么乐趣,还好奇观赏鱼味道?
夏殊,您真是老千层饼了。
他强忍着笑推开门,坐在开放阳台上的两个人齐刷刷向他看了过来。阳光照耀下,玻璃茶几上放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夏殊和他爸相对而坐,相谈甚欢,好像老朋友。
他都怀疑夏殊给他爸下了什么蛊,或是直接把他爸灵魂调包了。
穆易棱坐在一旁,又光明正大地听了一会儿。他发现夏殊和他爸说话的方式很特别,并不是一味地捧着,费心费力地讨好,但总是能在一个话题结束后迅速续上,说的话有趣又不失礼貌。
他想起,自从自己从家里搬出去以后,就很少这样陪他爸聊天。他和他爸都是不太善于同人闲聊的人,一般有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多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关心,久而久之,坐在一起也没什么可聊的,还觉得彼此性格都很冷淡。
他这一年在长庚社和夏殊的家人们处得来,仔细想来,完全是因为相声演员都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时刻拿他当成自己人,绝不让话落在地上。他想,自己从此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像夏殊一样热情主动一点?
在二人临走道别时,穆易棱明显看到了他爸眼中有一点不舍,最可怕的是,还和夏殊说如果喜欢龙鱼可以送她一条。他爸可一直拿那四条鱼当亲儿子。
虽然知道夏殊不能要,但一瞬间穆易棱也生怕夏殊真的把十几万的鱼收下、养死、炖汤,服务一条龙。
在下电梯的时候,夏殊突然从兜里摸出了九个硬币。
她戴好自己的墨镜,又嚼了个泡泡糖,一扫在屋子里的乖巧,摇头晃脑十分得意,把硬币塞到穆易棱手里:“走吧,民政局,姐请你。”就差在自己头上标上“精神小伙”四个大字。
这是跟谁姐、姐的?
夏殊明显膨胀了起来:“人见人爱这件事,我还真就没服过别人。”
她露出一排小白牙,穆易棱嘴上说:“就这?”,但实际心里全都是暖意。
爱从来都不是单箭头,爱屋及乌这件事也不是一厢情愿。骄傲的人可以为了彼此放下一直以来的骄傲,摒除偏见,前提是对方值得。
当穆易棱把车钥匙转动,打着火的一瞬间,他随口说道:“你身上还随时带着零钱啊...”
“从你储蓄罐里拿的!”夏殊理不直气也壮:“藏在柜子里的小猪,被我找到了。”
“你拿我钱请我?”穆易棱踩下刹车,把胳膊杵在方向盘上。他都忘记了自己初中时候的储蓄罐藏在了哪里,也忘记了里面有多少钱。
“胡说!这不是夫妻共同财产吗!”
夫妻两个字很能取悦穆易棱,他克制住自己嘴角上弯,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但眉毛还是出卖了他:“你拿了多少?”
“就九块!我是那种人嘛!”夏殊捂住了自己随身的包。随着她对包的按压,穆易棱明显看到那包里装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除了小猪储蓄罐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连窝端了。
“猪可以给你。”穆易棱似笑非笑。
“才不要呢,我就是想着帮你拿回家做个纪念。我夏殊是贪图那点钱的人吗?”
他看着夏殊从包里掏出那个小猪,迅速打开底盖,把里面唯一一张一百块抽走放到包里。她手脚麻利,但一不小心连带着掉出了一张照片。穆易棱一眼就认出那照片是他上小学的时候照的,少年眼神懵懂又清澈,好像三月温和的阳光。
照片的一角,还有个新印上去的口红印,仿佛是在宣告着什么。
宣告着什么呢?
大概是你我相逢在无边的海上,但从相逢的一刻起,就注定会成为彼此的灯塔。
大概是从前你的人生我来不及参与,但自今以后每一个春天,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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