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平已经回来有段日子, 各种家务活也逐渐上手了。她回来的第二天就主动把身上那条湘绣的裙子换掉, 穿上了母亲王氏提前为自己准备的一条棉麻的撒脚裤子。腰身有些宽大了,穿着并不很合适, 王氏又给她寻了一条红丝绦的束腰。
“我以为你在国公府过日子, 要比画画胖一点呢, 结果却比她瘦些。哎,她回去的时候, 我还给她装了两件好衣裳呢。”
荣平没有搭腔, 她听说过带着三小姐的嬷嬷非常强势,刚进门就要求她把“包袱里的破烂”都扔了。不过这些没必要让王氏知道。
“还挺好看。”
王氏啧啧赞叹。荣平轻轻笑了笑“谢谢母亲。”
屋子里没有大铜镜, 她自己也看不到, 柳绿小袄配红带子灰色裤子,想来好看不到哪里, 不过这应该是王氏能拿出手的好东西了。
庄稼人很少能闲着, 父亲已经去山后清地了,王氏在清理家中的猪圈牛棚, 大弟弟出去放牛,小弟弟也跟着父亲去捡地里的石头。开始两天,王氏都不让荣平干活,但现在各种生活她也在逼着自己习惯。
以前在公府里, 拿着金丝银线绣花,现在拿着打针缝制粗麻大葛,以前细碧粳,现在吃粟米和糙米窝窝。
她按照王氏教的, 把面发上,好蒸馒头,闲下来的时间就去打猪草。
天气渐热,太阳一红,温度升高的很快,荣平拿着镰刀还没割上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那是荣丫吧,你看,皮肤多白,像雪花一样。”
“白不了几天了,马上就晒黑了。在公府里头,这样的天气,小姐们肯定不用出门,她们只要吃饱了坐在桌边嗑瓜子,还有人扇扇子。”
“她们也出门的嘞,人家有人撑伞,有车有轿子,还有凉丝丝甜丝丝的冰凉粉哎,你看她拿镰刀的样子多别扭。”
“干活还穿新衣服。好日子过惯了,放不下身段吧。”
荣平充耳不闻,擦了把汗,继续做。因为听说她回来了,有几家亲朋好友来看过,有好奇的,有闲瞧热闹的,还有左邻右舍七嘴八舌,荣平被议论多了,也习惯了。
眼瞧着篮子一点点满起来,荣平脸上松了口气,直了直腰,挎着篮子往回走。给猪吃的草,水分比较大,又塞的实实的,颇有些分量,她被拽的倾斜着身子,一步一晃悠的往家挨。
眼瞧着快到家门口,一个大婶子纳着鞋底走出来,一看荣平的篮子就哎呦一声捂住了嘴,“平妮儿,你赶紧把你篮子放下,那草猪可不能吃。你看到那个长着圆叶子冒白浆的吗那是有毒的,叫疯猪草,猪一吃就死了。”
荣平一听吓了一跳,一边道谢一边把篮子放到地上,捡着草往外扔,然后她就发现这种草叶嫩水多,一篮子里许多草都染上了。
“平丫,保险起见,这篮子草别要了,宁可白费功夫也不能出事不是”
荣平暗自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篮子草全倒了,自己拎着空蓝子回家,往门槛上一坐,又气又恼,心里还有一股难言的委屈。
瞧瞧太阳,父母马上回来了,要吃饭的。她不敢再任由情绪泛滥,赶紧洗干净手把发好的面倒出来,揉团搓圆。等到好不容易生馒头成型,结果刚才没有分心照料火,火又灭了,还得重新生火。结果她越忙越慌,越忙越乱,那火干冒烟点不着,她急得跺脚
等到王氏回来的时候,发现猪圈里的猪在嗷嗷叫,火灶里没有火,馒头是生的,稀饭也没有熬。这还不算什么,要紧的是闺女不见了
她急得没法子,一家大小赶紧出去找。结果满村里吆喝半晌,才听到荣平弱弱的答应着,拎着篮子从草甸子里出来,那篮子里有多半框的草。
“你咋回事嘛”
荣平一看母亲疾言厉色,心头一慌,下意识的跪下认错,结果地上全是碎石头,砰的一下,顿时脸都白了。
王氏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拉起来,她还要再问,父亲却不让她问了,而是一弯腰把荣平扛起来“走吧,回去吃饭。”
当天晚上,荣平睡下,王氏却还大睁着眼睛睡不着,她推了推自己男人“我觉得闺女跟咱们不亲,她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还想回公府我今天还以为她跑了,吓得我心口疼”
“我觉得不是,我看她是怕的,她活没干好。”
“那有什么好怕的嘛,我又没有怪她,当初画画在的时候,我也没打过呀。”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进城的时候听说过,安国公府的规矩大,陆夫人对子女很严格,他们家不要针线上的人,一应活计都是姑娘们自己做的,做不完,就会有嬷嬷管教。况且姑娘们心细,会有不互相比拼斗气的我一开始还不信,但瞧着今儿的情形,我估摸着是真的。姑娘性子要强,也习惯了有事自己扛着,所以宁肯熬夜点灯的,也得被活儿干好,不然就会落人口舌,还会挨训斥。”
王氏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喃喃道“她应该都不知道被娘疼着是什么滋味儿。”
荣平昨日累坏了,第二天一睁开眼,就是天光大亮,乡下人可没有睡到这个点儿的,连在公府,给年迈的老夫人请安也是赶早的,从来没有这个时候过。
她赶紧起床,洗漱,先到厨房,再到外头,都没有发现王氏,团团转了一圈,才听到东头叫骂声有点熟悉,她跑过去,却看到温柔可亲的王氏正踩着石头骂人。周围还有一圈人指指点点的观看。
荣平的脸刷的红了这是在干什么呀,太羞耻了。
她赶紧去劝王氏,却在这时,听到了原委,原来她昨天头次打的猪草根本就没有问题,是这恶婶子使坏,故意坑她,她刚把猪草倒在沟里,那恶婶子就自己搂上来,全倒进了自家猪圈里。荣平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第一筐猪草都被她诓骗去了。
“郭张氏,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俺家妞妞不知事儿”
“你是手指头长脓了还是脚底生疮了,自己不干活,坑我刚回家的闺女你不怕你猪吃死咯,黑心烂肝的混蛋玩意儿”
这个妇人张牙舞爪,摩拳擦掌的谩骂,言辞粗陋不堪,这是荣平从未见过的模样。她从未想过一个女性可以这么泼,这样不顾体面和脸面
荣平看着看着,脸上的羞红淡了下去,双眼亮亮的。她忽然觉得不怕了,以后饭菜再难吃,干活太辛苦都不怕了,有人护着她,想着她。不用她想办法争,想办法讨好,王氏就无条件的爱护她,帮她出气,为她张目,这是她的娘亲。
转眼三年过去,恰逢老天开眼,年年收成不错,荣平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她在这个家中也越来越自在,越来适应,农闲时间还教王氏绣了几种别致花样,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小弟弟也长高许多,荣平用木棍棍画地,教他写字,颇有成效。晚上,粟米南瓜粥香甜一碗喝下去,躺在床上,虽然床褥不比公府温暖柔软,却也可以做个好梦。荣平心中感念,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邻里评价,村里从公府回来的那个纸美人脸上竟然有了笑影。
这天王氏把荣平拉到跟前郑重交待,姥姥中风了,她得回去伺候,这一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父亲又跟人贩骆驼做生意,明年才回来,家里只有你和弟弟,万事要当心。
若搁在从前,她万不敢把家这样交出去,但荣平现在已经事事都来的,所以她非常放心。
“荣平还真天生就是个小农女。”旁人的打趣不乏恶意,但也充分说明荣平对现在的农户生活已经轻车熟路。
她点头应是,恭送了母亲。每日照顾家畜,早早闭门,日子倒也平稳。只没过几天,村里就发生一件大事,原来安国公府的三小姐,不忘恩,不忘本,她怀念自己以前生活的村子,所以寻机会买了大批土地,准备赠送给以前的相邻父老。
地盘很大,包括半座山和一片河滩。
消息一出,村民奔走相告,各个欢欣鼓舞,纷纷夸赞三小姐果然是天生的贵人,这出手,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再一看荣平,哎,当年也是国公府吃香喝辣的,现在却要打着土坷垃喂着猪,接受真小姐的馈赠。这就是差距啊,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
小弟弟听了闲话,轻轻拉拉荣平的衣襟“姐姐,要不我们就不要了,让她送给别人好了。”
荣平轻轻摸摸他的头,脸上努力做出些笑“要嘛,能多好些嚼谷呢,以后你要读书,父亲做生意要本钱,花用会越来越大。”
陆荣画坐着马车到了村口,便没有再往里进。嬷嬷说了,那村里多的是跳蚤虱子草俾虫,你不要到处乱跑,把不敢沾惹的东西带进了公府。
“希望这件事做完了,能讨得祖母喜欢,她能松了口,别再拿我的婚事摆布我。”
陆荣画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她的肌肤细腻白净许多,举止也从容舒展许多,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往年没有的阴郁。
她在公府这么久,也发现荣平当初所说都是真的。陆夫人果然对女儿鲜少搭理,只派嬷嬷严师般盯守,眼瞧着到了婚嫁年龄,她也从不出面张罗,一切都得听老太排。可老太太偏偏不喜欢姬绍平前几天还想让她嫁给养母的长子,也就是荣平的大弟弟。
陆荣画顿时慌了,老祖母这不是瞎胡来嘛,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以前就过着这清苦贫穷的日子,现在怎么能回头
她一时急怒,抱怨老太太越活越抽抽,结果不知道被谁的耳报神出卖了。老太太转了话题说她忘本,才过几年好日子,就脚下踩着云彩飘到了天上,眼高于顶,什么都瞧不上,还说什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陆荣画没有法子,只得花自己积攒的银子,大张旗鼓的买地赠人,以示报恩。你看,你让我感念一户人家,我直接感念一村的人家,怎么样她生怕老太太再提让她嫁回来的事,便这么做来堵老太太的嘴,她可一点都不想来农户家里,当荣平的弟妹。
陆荣画瞧着三年过去,没有大变,还是矮矮茅屋,窄窄村道的村落,还有不一会儿就落满泥土的鞋子衣裙,暗暗咬了咬牙。这次回去,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博得生母的喜欢老太太心里还惦记着假孙女儿呢,她可不打算再奉承那个老妖婆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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