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钟情自从第一天以来到今日,大约一个多月,她日日准时到七音阁听江砚抚上一曲,风雨无阻。
江砚一开始以为她不过是心血来潮,又或者是故意捉弄于他。但这一个多月来钟情除了听曲以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和他说过两句,听完便走,种种让江砚产生了种或许她真的是仰慕他的琴技之感。
房门一关,旁人并不晓得其间发生什么。只是长公主每日雷打不动地来七音阁,坐上半刻又走,到底引起宫人们的好奇。
何况事件的主角江砚和钟情是一男一女,年岁也相近,虽然地位悬殊了些,终抵不住有心人故意散播风言风语。
长公主看上七音阁那位琴师的谣言尘嚣日上,在宫中迅速地传播开来。江砚听闻后只是冷斥一声荒唐,心湖却泛起微微波澜,转瞬他又熄灭这种想法。
钟情是长公主,天之骄女,而他不过一介布衣,两人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钟情一如既往地到七音阁听江砚弹琴,一如既往地在江砚弹琴时托腮专注地瞧着他。那眼神太过深情,江砚罕见地接连弹错了几个音。
这次弹完,钟情问江砚:“江琴师可是有什么心事,今日大失水准。”
每次江砚弹毕,钟情总会有几句简短的点评。她话不多,每次却总能说进他的心坎里。若非钟情实在和皇上剑拔弩张,他简直要把她引为知己。
江砚耳垂泛红,脸上还是往日那般冷淡自持。他淡然自若道:“今日身体不大舒服,有疏漏之处,还望长公主见谅。”
若非钟情观察力惊人,看到江砚耳朵上的红晕,她几乎要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词给骗过去了。钟情一字一顿地说:“江琴师又生病了?”
江砚听到这“又”字,便想起一个月前他推病不愿去钟情宫中弹奏一事。他脸上破天荒地竟露出一抹微笑。这一笑冬雪消融,春花齐放。
不过江砚只笑了一下,又恢复了惯常的冷脸。他究竟还是没问钟情可知道他们在宫中被人传的沸沸扬扬。流言蜚语如何,他二人问心无愧便是。
钟情穿越后第一次和小皇上碰面,不在别处,正是在七音阁中。钟情算到有这么一天,她每日雷打不动地来七音阁听江砚弹琴,吸引不了皇上的注意力才奇怪。
至于为什么要皇上来,一是钟情要熄了江砚对皇上的念头,二来她和江砚的感情铺垫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下一剂猛药。
那天风雨大作,天成了土黄色,伴有阴风怒号。没半晌,雨点便像石子儿一般从天上砸下来,溅在一尘不染的皇宫地上。
七音阁内,江砚开了半扇窗,看着阁外黑云压城的景致,叫了个内侍过来道:“德全,你去同长公主说一声,今日雨大,路上湿滑,让她明日再来。”他说关切话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关心人,倒像逐客。
江砚派的内侍刚冒雨去传话,只听得一声“皇上驾到”。江砚此时才发现自己心中早就罢皇上给忘了,哪怕皇上终于来七音阁瞧他,他也早没有一开始期待时候的喜悦。
皇上一身明黄色龙袍,她身量较小,才到钟情耳朵处,不过长得雌雄莫辨,女子的柔美和男子的英武同时出现在她脸上也不违和。
江砚拱手道:“皇上。”他入宫时皇上惜他风骨,特免他行礼。
皇上微微一笑:“江琴师,好久不见,宫中住的可还习惯?”她在正殿寻了张蒲团坐下,“江琴师也坐。”
江砚在她下首跪坐,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自他入宫来皇上便忘了他,如今亲自前来让他心中很是别扭,像她有什么所图。
江砚答话:“嗯。”
皇上:……
皇上有些心累,和江砚实在是难聊下去,不然就冲江砚的皮相,她也愿意多来看他两眼。只是他一开口,皇上只想敬而远之。譬如现在。
两个人沉默着。江砚在想德全有没有把话带到,外面的雨势更急。皇上则是被江砚噎的无言,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唯有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皇上状似随意地开口:“听闻皇姐最近喜欢来江琴师这里听琴,今日怎么没见她?”
江砚思忖片刻:“雨大。”
皇上:……
若不是听闻钟情似乎对江砚有些意思,她何至于来此处受气。纵然皇上晓得江砚本来就是如此性格,被他连噎两次也难免郁闷。
皇上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江砚这种性格,钟情怎么会喜欢?钟情那种眼高于顶的人遇到江砚,不治他不敬之罪都是好的。传闻实在离谱。
“江琴师。”
江砚一怔,旋即眉头皱起,不是说今日雨大让她不要来么。皇上则看看江砚又看看门外,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袍,又把背挺直下巴抬起。
钟情推门而入,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江砚还不算了解她,不知道她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皇上却一眼就看出来。
这是钟情生气的前兆。她越生气,笑得就越美。
皇上先发制人:“皇姐,好巧,你也是来听江琴师弹琴的?”
钟情半眯着眸,懒散道:“怎么?”
皇上笑道:“朕听说萧太傅的公子一直倾慕皇姐,皇姐却视而不见,不免太不给萧太傅面子。”
江砚微怔,面上却看不出异样。
钟情轻嗤:“皇弟是一国之主,不要听风就是雨,否则与乡野村妇何异?”看到皇上的脸色因为她这话变得难看,她绽放出个动人的笑,“皇弟若心疼萧太傅,不若自己去关怀关怀萧太傅的公子,想必他会老怀甚慰。”
皇上面色难看,她若是男子,对钟情的话也不会太过介怀。可她偏偏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钟情让她去关怀关怀萧太傅的公子,便触犯到她的尊严了。
钟情满意地怼了皇上,转眸便看到江砚,他唇角飞逝而过一抹笑意。她收回眼神,又半眯着眸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大周的长公主合该如此。
她淡淡地说:“本宫就不打扰皇弟雅兴了。”说完,她又深深看了一眼江砚,眸子中是万千复杂的情绪,然后转身离去。
江砚望着她的背影,才发现她发尾以及右半个身子全部湿透,就连她刚刚站的地方也有不少水渍。
钟情走后,皇上与江砚也没甚话说,连琴都不听,她也摆驾回宫了。
江砚也不晓得皇上为什么要来这里说这样一番话,但很显著的,这次之后钟情再没来过。他想或许钟情以为他和皇上走的太近,厌恶了他。
已经一周,钟情不曾踏入七音阁一步。
钟情在宫中闲躺,手不释卷,殿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她忽然侧首问一旁的宫女:“江琴师今日去了何处?”
小宫女垂首恭谨答:“回长公主的话,午后江琴师去了藏书阁。”
钟情从榻上起来,由宫女为她篦了篦头发,又换了袭青衫,屏退宫人,自己撑着伞走进雨中。
江砚午后出门时天还是大晴,却不想他不过寻个曲谱的时间天就变了。他向来习惯独来独往,也没个服侍的宫人在身旁。
藏书阁外,雨又细又密,雨势又急,乍一看整个世界像被蒙上了一层水帘。江砚将曲谱对折藏在怀中,散步一般走入雨中。
很快,江砚的身上便湿了个透,雨水顺着他形状优美的下巴滑下,落在他的青袍之上,青袍上开出朵花。
蓦然间江砚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头顶之上突然被伞遮住,再没有雨淋下。他转身,只见钟情鬓发松绾,一袭青衫,素白的手执着把丝绸伞。
江砚是琴师,又入宫一段时间,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美的不美的都有。可在这种情况下,江砚愣住了。他得不承认钟情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钟情眉眼带笑:“江琴师?”
江砚张了张口道:“长公主。”
钟情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道:“走吧,我送你回七音阁。”说着抬脚就要走,江砚大步跟上,两个人共用一把伞,在雨中并肩而行。
七音阁外,江砚主动开口:“多谢长公主。”
钟情面容沉静:“不必。”
江砚走到屋檐下,钟情仍然撑着伞立在雨中,两人隔着一层从屋檐蜿蜒而下的水帘。钟情又补充了一句:“我心悦你,做这些不算什么。”
江砚呆住。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江砚是措手不及,脑子一片混乱。钟情则是要看看江砚会有什么反应,见这个一贯清冷的男人现在像只呆头鹅般,她掩唇忍俊不禁。
钟情语带笑意:“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便转身利落地离开。
江砚在屋檐下目送钟情离去,哪怕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他依旧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江砚不可置信,这女子真是狡猾,扔下这样一句话便走了。
江砚一贯冷静自持,从未有过如此不知所措的感觉,他甚至不清楚钟情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
不过接下来钟情的行为让他觉得她似乎没有在闹着玩。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