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觉得自己大约是幻听了,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顾重山抿抿唇, 刚刚的底气泄了一半:“我……我要造反。”
过于惊讶的情况下人是露不出惊讶的表情的, 钟情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面瘫着掐了把顾重山的手臂。
顾重山面不改色,没有表情。
钟情松了口气:“我就说是在做梦。”
顾重山提醒她:“钟姑娘,你力气太小,我没甚感觉, 但你绝不是在做梦, 我是真心想要造反的。”
钟情:……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深挖一下顾重山有这种想法的原因, 想她刚认识顾重山时,顾重山是多么老实敦厚一壮汉。
不过当今世道不古, 天家无眼, 各地民心散漫,朝廷动荡, 有识之士均揭竿起义。顾重山能有这种想法也不算很奇怪。
有这种想法不奇怪,但这想法出现在顾重山身上就奇怪了。
在她心中,顾重山是多么善良单纯一汉子,一定是有人带坏他了。
钟情哄着他坐下,严肃发问:“顾大哥,我且问你,为何要反?”
顾重山眼神飘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五十里外青州城陈沐风正在招揽有识之士,若能抓住机会,成为国家股肱之臣也不是不可能……”
钟情:“说人话。”
顾重山委屈地看她一眼:“我想有钱, 给你买衣服首饰。可在镇上做工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能买只金钗给你,陈沐风派人去镇上招徕我,说只要我肯做他的手下,保我荣华富贵。”
钟情无奈:“他说什么你便信么?万一是诓你送死呢?”
顾重山正色:“机会千载难逢,我可以一辈子没出息,但你以前过那么好的日子,我不能让你一辈子同我一起吃糠咽菜。”
“你见识过好东西,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起码不能让你过得比从前还差,不然……不然我算什么男人。”
钟情十分温和:“我不要那些身外之物。顾大哥,只要你好好的就是。”
顾重山平日里很好说话,钟情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这次却铁了心的:“钟姑娘,你出身高门望族,是京都贵女,礼部尚书的千金,打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养大的。日后嫁给我,我若只能去镇上做力气活赚钱,连像样的衣服首饰都给不了你,我怎好意思呢?”
“现在我年纪正好,也有些功夫在身上,狠狠心,建功立业就是一下子的事。”
“你尽管放心,陈沐风那人我有些了解,早年侠名在外,是个古道热肠选贤举能的好人。青州那里富贵青云全靠军功来换,只要我拼命,总能闯出些名头来。”
他没说的是,今日她未婚夫陆奕明刺激到了她。
原来钟姑娘之前要嫁的,是这样骑高头大马,手下兵士无数的官。而他现在是什么呢?村中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的人。
纵使钟情心甘情愿和他过贫贱日子,可是他呢?他甘心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跟他过一辈子苦日子吗?
他不甘心。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去从军,去搏一搏,杀一条血路出来。
若成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开国功臣,他自然可以为钟情带来比一起还要煊赫的富贵生活。若不成,也就是一死,钟情这般聪慧,日后的路没了他也是可以走的。
最多,最多也就是他自己不舍。
顾重山听钟情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动静,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生怕抬头看到一张梨花带雨,或者怒容满面的脸。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心中已经万分悲伤,还要强撑着说:“钟姑娘,你不必太过担心。我……我武艺很高强的,早些年我一个人打死过一头老虎。到了战场上,我一定很快就能挣了军功回来。”
钟情那厢依旧没有动静。
他继续道:“生活上你也不必担心,我给你留了一大笔银钱,够你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拜托三顺娘,若我走了,她会照顾你的。”
“你放心吧,若是战事不紧,我得了空就会回来看你的。”
钟情垂着头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这点儿落在顾重山眼里,却像极了钟情不愿意理会他一般。
他心中惴惴地说:“钟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钟情这才抬头,抹了锅底灰的脸色不怎么好,但也很难让人分辨出来究竟是什么心态。她笑也不笑道:“说什么呢?都是你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我再说什么有用吗?既然多说无益,我又何必画蛇添足。”
顾重山满嘴发苦,像吞了黄连一般。尤其是听了钟情这番冷淡的话后,他更是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般,疼得喘不过气,喉咙像是被石头堵住了似的。
可他还在继续说:“你生我的气也实属正常,我没提前知会你一声是我的不是。但你别太过生气,太生气了要气坏身子的。王叔说了,你身子底子本就不好,要好生将养着才是。”
“去,我是一定要去的。现下四处起义,说句大不敬的话,若非天家不智,我这一辈子都可能只是个给人卖力气的无用之人。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说什么我也要把握住。”
“我绝不能让你下半辈子继续过苦日子的。你等我,我一定挣出功名回来,热热闹闹地迎娶你。”
钟情瞥他一眼,勉强从他的须发中看出他的郑重之色。当下也知道顾重山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十匹马都拉不回他,他已经有了决断,现如今也不过是寻了个机会告诉她这些。
她索性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重山见钟情终于愿意理睬他,脸上神色轻松了些。他小心翼翼地说:“这两日就要走了,那边名都已经报了。”
钟情冷笑:“你倒是个有决断的人,这么大的事自己悄无声息地就这么做了。不愧是你,顾重山。”
顾重山听自己的名字从钟情口中吐出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这叫法让他觉得后背发凉,不过听内容,钟情这是在夸他。
他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不生气就好,不必夸我……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钟情一噎,她说反话嘲讽他竟然听不出来。她本来是十分气愤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和一下子气泄了大半。
算了,顾重山这样子一看便是不撞一撞南墙是不会死心的,便让他去吧。不让他去他肯定会日日惦记着这事,不如让他自己去碰一碰,全了心愿。
钟情这么一想倒也不怪罪他先斩后奏的事了,低声说了句:“去给我烧锅热水,把刀磨得锋利一些。”
顾重山听了话便去做事,也没问她烧水磨刀是要做什么用。
水在锅子中烧开,钟情继续吩咐:“给我拿块干净的布来,再打一盆热水,刀也一并带过来。“
顾重山依言办事,东西都拿来摆好。
钟情站起身来,像河畔的一株弱柳,身姿窈窕。她道:“过来坐好。”
顾重山便乖乖坐在方才钟情坐着的地方,好奇地看着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只听钟情说:“闭上眼睛。”
顾重山听话地闭上双眼,真就不睁开,眼皮都不眨一下。
钟情暗想这可真是个不警惕的人,这时候若是给他一刀,他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冲着他这么全心全意地待她,她也应该满足他的愿望。
顾重山觉得脸被人用蘸了热水的布擦干净,然后小刀平稳而缓慢地一点点削去他的胡子。他大惊,没钟情的允许又不敢动,只好把眼睛睁开来颤抖着问:“钟姑娘,你这是在作甚?”
钟情无视他大惊小怪的样子,温声对答:“给你刮胡子。”
顾重山话都说不利索:“给给我刮胡子作甚?”
钟情很奇怪地看着他,手下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你要上战场,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再回来爷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我总不能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顾重山更加惊讶:“你竟然不知我长什么样么?”
钟情也很惊讶:“你胡子满脸,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你长什么样?”
顾重山憋屈地想,确实,他上次刮胡子是几年前的事,钟姑娘不知道才正常。不过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她竟然不知道他样貌如何这一点还是怪让他郁闷的。
他这边郁闷着,钟情的手又动了起来,一点点为他修剪着脸上的胡子。
这确实是个大工程,钟情又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把他的脸给划破了。还未出征,先破相见血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她修剪时很是小心,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动作。
顾重山想着自己要走了,能多看一眼钟情就多赚一眼,当下眼睛也不闭,就这么看着她略低着头,下巴微收,一双眸清冽动人。
他想想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战场上,再和钟情相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心中一时悲,又想着钟情亲手为他刮面,心里一阵喜。
这么悲喜交加之下,他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钟情一开始手生,刮到后来手热,更加熟练,动作快了不少。大约半个时辰过去,顾重山露出他须发遮掩下的真容。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大山到底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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