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这堆猎妖师里鸣蛇最看不上哪个, 当属钟情。他身上最痛的一刀是她给的, 她还没有中他的瞳术。
桩桩件件, 都让鸣蛇不能忍受。
人类生来就该是妖族的奴仆, 敢伤妖者，就该死！
他们妖族有一个没上进心的妖王已经够惨了，怎么还能让人类骑到头上来？
鸣蛇看看眼前的钟情，再想想远方的扶赢, 越来越气。于是他怒吼一声, 整条蛇一抖缠上钟情。
钟情有点懵, 怎么这蛇说生气就生气了呢？懵归懵，她反应极快, 侧空翻躲过了鸣蛇的尾巴。
紧接着蛇尾如附骨之蛆般再一次缠上她。
其余猎妖师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 六个勉强站着的也在鸣蛇的怒火中倒下，只能干看着钟情和鸣蛇缠斗,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多希望有奇迹发生，钟情如果……如果能打过这蛇妖该多好。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鸣蛇的血统十分近龙，眼前这只显然快要化龙，这样的妖怪，不是人类能敌的。
如果第一猎妖师钟坏在这说不定还能一战，可眼前扛着一切的，不过是个婴儿肥的小姑娘。
鸣蛇随意一击，钟情再撑不住，被凶狠的力道抽得飞出百米远, 在地上滑了数十米才停下。她趴在那一动不动的，和死了一样。
鸣蛇得意地扭摆着过去，像一位胜利的帝皇去巡视他的治理成果。他走到钟情面前，满脸得色，低下头颅饶有兴味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钟情。
一只鸟挡在他的眼前。
鸣蛇只是惊讶了一瞬，回想自己多久没见过这么小的鸟了。就这么大的鸟，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他出了气，心情很好，对这样弱小的生灵没太大的兴趣，当即很好心地说：“滚吧，我放你一条生路，让开。”
扶赢固执地站在那里，双翅张开，坚定地护着钟情。
鸣蛇张嘴，露出尖利的蛇牙，也不多话，打算先折磨这只忠心的鸟再虐待他的猎物。蛇有个很奇怪的习性，不喜欢猎物死得干脆，非要把猎物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为了让这只可怜的鸟在死前更加恐惧，鸣蛇缓缓地低下头颅，以带给他更多的压迫感。
异变突生！
本来地上躺尸一动不动地钟情突然跳起，一刀把蛇头斩掉。
鸣蛇尚在吐着信子，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了。
在场所有人眼中写满了震撼两个字，她竟然真的……做到了，以一己之力诛杀鸣蛇。恍恍惚惚间，他们想，天下第一猎妖师可能要换人了。
钟情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溅起一层灰尘。她软软地倒在地上，四肢百骸涌上剧烈的疼痛感。
她刚刚匍匐在地上不是装死，当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撑不下去。
只是她心中仍存着一个念头——杀鸣蛇。必须要杀，杀了他所有人才能活下来，她才有报酬拿。
还好，把握住鸣蛇习性的她赌赢了。
扶赢跳到她耳边，听到她慢悠悠地说：“扶赢，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还真难一下子干掉鸣蛇。”
扶赢没说话，默默守在她身边。
猎妖师们刚松了口气，那头皮毛火红的六尾狐朝他们走来。六尾狐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森森冷意。
众人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儿，警惕地看着这狐妖。但是谁都清楚，现在他们死生全在狐妖的一念之间。
现在狐妖要杀他们，谁也拦不住。
钟情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坐起来，只是两条胳膊颤抖得厉害，拿不起刀。
六尾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甚至闻得到她身上腐朽的气息。这是她杀了人的象征，没有意外的话，在场所有人都要死在她手里。
这可是屠了一整个村子的妖怪，怎么能指望她会高抬贵手呢？
扶赢突然转过头去，看了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的宁致远，往钟情这里靠了靠，放松地看着场上形势。
狐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身上的腐臭越来越浓烈，所有人的心弦绷紧，不知道谁会是第一个被吃掉的人。
钟情想起了什么，当下也不紧张，费力地捡起来刀，双手搭在刀上保持身子的平衡，防止自己瘫回地上，一边打量着狐狸。
宁致远突然站了起来，也不再低着头，反倒一步步一瘸一拐地朝六尾走去。
六尾前进的步伐瞬间停下，眼中头一次出现了一些人性化的羞涩和慌张。她甚至转了个身，想原地返回。
其余猎妖师们还没看出这一人一狐之间的猫腻，有个甚至劝：“宁兄弟，你坐回去，不要白白送死，你连猎妖师都不是，怎么打得过这狐妖呢？不要胡闹……咳咳。”
宁致远把这话当作耳旁风，从人群中穿过，走到狐妖面前站定。狐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几欲逃跑。
她的毛发炸起，表现出她现在内心并不平静。
宁致远望着六尾，目光澄澈，和他平日里低着头闷声不响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语气从容：“璐璐，你变回来，这样子不好看。”
六尾不自觉地摇了摇尾巴，有些羞涩，嘴巴强硬：“我哪怕是狐狸身，也是最好看的狐狸啊。”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摇身一变。
白雾散去，原先火红狐狸站着的地方狐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媚娇艳的女子。女子明眸皓齿，朱唇一点。
她穿了件烈烈红衣，那红色非但没有抢去她的风头，反而衬得她更加艳光四射，明亮动人。只是她看起来有些拘谨和羞涩，甚至还有些胆怯。
哪怕是在场的猎妖师们，也不禁在心中赞一声这狐妖的的确确漂亮得紧。
名叫璐璐的六尾狐妖看着宁致远，纠结得手指都勾在一起。她低下头，哼哼唧唧地道歉：“对不起……夫君……”
在场除钟情外的所有猎妖师都惊呆了。
宁致远上前走了几步，璐璐这次没再退。他揉了揉璐璐的发顶，没说什么。只有在他身后的钟情一众看到了他的右手上分明握着一把用来杀过鱼妖的匕首。
璐璐丝毫不觉，依旧垂着头，十分羞涩的样子。她嘤声说：“夫君，对不起，我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做你的妻子。”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桃花眼中蓄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楚楚动人。
宁致远温柔地抬起她垂下去的脑袋：“我当初既然娶了你，你这辈子便是我的朋友妻子。只是你不该，你不该吃人！你知道那夜我醒来看到村子中一片火光，我刚娶进门的妻子满口鲜血地在吃我的友邻！我什么感受？你能明白吗璐璐？”
哪怕在说这些话时，宁致远依旧是温柔的语气，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撕心裂肺。
感受到他的绝望和愤怒。
璐璐尤甚，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只妖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显得茫然又无措。
这样的女子该惹人心怜的，可是猎妖师们一想到她吃了整个村子的人，那些怜惜又被他们压了回去。
璐璐摇着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夫君，我一开始真的不想吃人了，也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再吃人。可是我不吃人我救越来越饿，越来越饿，我还要在你面前安分地吃粮食，表现出自己很爱吃饭的样子……”
“可是我吃人类的食物根本吃不饱，每一次陪你用了饭后，我自己内心更加空虚，那股饥饿感随时随地都在我身体里来回涌动，我饿得发狂。”
“终于我饿到没有理智的地步，我想……我想吃一个人解解馋算了，可是一开了这个头我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我饿得太久，尝到了人肉人血的滋味，根本停不下来。我像没有灵魂一样，吃了一个接一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夫君真的对不起。”
璐璐边哭边说，仿佛被她感染了一般，宁致远一个大男人也哭了起来，两个人对着哭，不仅是他们，在场哪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宁致远呜咽：“你说你为什么要吃人啊？我多想好好的，跟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一辈子啊。你不知道，我能跟你成亲，我有多开心。”
璐璐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也是……我是想永远做你妻子的，都怪我不争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吃人，呜呜呜。”
宁致远心口疼得厉害：“你控制不住自己，吃了一个村子的人，是不是下一次也要吃我呢？若我们有了孩子，你饿起来，是不是连我们的孩子也要吃掉。”
璐璐摇头：“我不会吃你的，夫君，我饿死了也不会吃你，更不会吃我们的孩子啊……”
宁致远痛苦地看着璐璐道：“我知道你爱我如我爱你一般，你不会吃我，可平成村百十口百姓，他们怎么办？他们无辜往死，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宁致远深呼吸，把右手中的匕首亮给她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在山上捡了你回来，娶了你做妻子，我不后悔。”
璐璐对这把匕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者害怕：“我也从不后悔被你捡着，嫁给你。”
宁致远慢慢将匕首顶在璐璐的心口，一字一顿：“璐璐，我是真心实意爱你的，可你做了错事，我要给平成村所有百姓们一个公道，你明白吗？”
璐璐含泪点头：“我懂，我都懂。”
宁致远静静地抱紧她，匕首捅进她的心口：“璐璐，你是我的妻子，你做了错事，我亦有不是。所以，我该与你同样受罚。”
他将匕首抽出，狠绝地插进自己的心口：“璐璐，你别再吃人了……”
璐璐泪流满面：“我不吃了，我再也不会吃人了，呜呜呜，夫君啊！夫君！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吃人，对不起……”
宁致远双手环抱住她，虚弱地笑了笑：“你答应我了就好。我……我亲手杀了你，是我不好。若有轮回转世，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我们就做寻常的夫妻可好？”
璐璐只会点头：“好，若有来生，我一定还嫁给你，我不要再当妖怪了。”
“那就好……你一定要记住啊，我们来世，还做夫妻。”
这是宁致远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双手垂下，彻底没了气息。
璐璐一开始小声嘤嘤哭泣，到后来嚎啕大哭，口中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夫君……夫君！”
妖族的身体比人族强悍不少，即使心口中了一刀，璐璐也并未立刻死去。她弯下身子，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宁致远站了起来。
有些胆小的猎妖师不自觉地向后坐了两步。
璐璐的眼圈和鼻头泛红，依旧是漂亮的。她眼中平静无波，此时此刻看起来倒和人类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朝众人福了福身，十分温婉，抱着宁致远转身离去。
没有猎妖师拦着她，谁都知道，无论是人是妖，只要心脏受损，便再也无法活着。璐璐最多再支撑一刻钟，便也会死去。
大家看向她背影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恨有叹也有怜悯。
不过还好，平成村的仇终究是报了，而他们这些人，也活了下来。
就算是扶赢，也被刚刚宁致远和璐璐之间的感情打动了一些。他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钝钝的，不太欢喜。
他不了解这种感情，料想这应该是属于人类的感情，便侧过头去要问钟情。他一转头，只看到钟情打了个哈欠。
或许这张大嘴的动作牵扯到了她的伤处，下一刻她便龇牙咧嘴起来，颜艺满分。
扶赢看着她这模样，突然就不想问了。他能指望这样子的钟情给他一个什么答案吗？显然是指望不上的。
他不打算问钟情，钟情反倒八卦地凑过去跟他嘀嘀咕咕：“哎扶赢你说，你们妖王是不是眼神儿不好？”
扶赢没好气：“怎么了？”
钟情：“我说这璐璐长得这么漂亮一妖怪，扶赢竟然说她丑，真是没眼光！”她说完抱歉地对着扶赢笑笑，“我说的是扶赢没眼光，不是说你。”
扶赢：你就是在说我。
钟情叹了口气：“可惜了，一对儿有情人。”
扶赢终于可以问出口：“什么是有情人？”
钟情想了想，措辞：“像宁致远和璐璐那样，为彼此着想，彼此相爱，就是有情人吧。”
扶赢：“什么是相爱？”
钟情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很难用语言向他描述什么是爱。于是她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明白什么是爱了。”
扶赢：……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把钟情这个回答直接归结于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一众猎妖师们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还是要强悍不少的，哪怕受了鸣蛇那样的攻击，大家在地上躺到天快黑，大部分人已经能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钟情直接把大刀当拐杖用，一瘸一拐地走着。
也没人知道璐璐抱着宁致远到底去哪里了，但每个人心中都希望他们来世能够做一对儿幸福夫妻，不再有种族之间的隔阂和矛盾。
出于对逝者的尊重，猎妖师们决定今晚睡森林而不是平成村，反正也是要原路返回的。
他们来的时候还是三十一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五个人，死了一半还多，死伤不可谓不惨重。
哪怕成功除妖，甚至还多杀了一头鸣蛇，大家还是不开心的样子。他们这边死了那么多人，如何开心的起来？
那都是实打实的人命呵。
洛克看队伍情绪低沉，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该打起精神来。为了宽慰大家鼓舞军心，他想了半晌才找到一个好开头：“这次猎妖中钟姑娘的贡献最大，不如听她说说心得。”
钟情正跟扶赢拌嘴，听到自己被点名，假装镇定地抬起头。
洛克重复了一遍：“小钟姑娘，说说你杀妖的心得吧，大伙都觉得你厉害呢。”
钟情了然，实话实说：“杀妖的时候，真没想什么别的，就是尽量别死吧。”
她的发言结束，但听众们显然不满，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就这？”。于是钟情抿了抿嘴唇，又加了两句：“哦还有……”
众人心想，这才对嘛，怎么能只有那么简单的理由呢？
钟情补充：“还有就是，杀了妖怪才有钱拿，我这趟赚不着钱，就没路费，路上还要挨饿。”
所有人加一只鸟：……
扶赢：你们怎么能指望钟情嘴里说出来什么好话呢？实在是太天真了。
洛克为了缓解场面的尴尬，挠挠头道：“我们猎妖师协会一定不会拖欠工钱的，你这次立大功，再给你加十枚银币。”
鸣蛇要知道自己只值十枚银币估计要再被气的活过来。
钟情笑嘻嘻地接受：“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不过真的是啊，盛情难却，您非要奖励我，我也只能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呢嘻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鸟：你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呵呵。
情情：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脸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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