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或许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竟然会从曹操的嘴里听到此话。
两人共行二十余年, 这样的许多年里, 他们是对方最坚实的后盾,他们从第一次会面,第一次促膝长谈开始, 便知道对方是自己想要的人, 这个时候的荀彧第一次质问曹操,就好像这些年过去, 荀彧第一次表现出对曹操的不满, 而曹操问起荀彧, 何尝不是因为对荀彧的厚望。
“他们伤不了司空。”这是对曹操的肯定, 曾经或许荀彧会担心这一点, 现在的荀彧可以肯定地告诉曹操。
“因为他们伤不了我, 我就应该由着他们来伤?文若,为君为臣都没有这样的道理。”曹操想和荀彧讲道理。
荀彧拧紧眉头, “司空, 为臣,永远都争不过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愚忠, 你很清楚我从来不是一个愚忠的人。”曹操说明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永远都不要想着怎么样可以让他改变。
“文若,你有你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要改变你, 同样的,你也永远都不要想着改变我,你知道的,我不会改变,一如你也从来不会改变。”
曹操劝荀彧不要想再劝他,他们的行事本来就不一样,不一样的人,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不清楚,他们都是坚持要做自己,一直做下去的人,那么就不要再想劝对方,让对方改变心意吧。
荀彧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因此朝着曹操作一揖道:“请司空放过未有实证而拿人者。”
“若是我拿到他们杀我的实证了,文若还会拦着我杀他们吗?”曹操有言在先地问起,荀彧沉吟半响答道:“不会。”
无论在天下人的眼里是怎么看待曹操的,但在荀彧的眼里,这是他的明公,曹操或许有很多的问题,也有很多的缺点,可他真的是一个能平定天下,也会和他同行到最后的人。
曹操要的就是荀彧这一句不会,有这一句不会,他心中的大石也就放下了,因此曹操道:“去,让满宠进来,让他把查到的一切都拿给令君看看。”
荀彧一下子看向曹操,曹操已经转过身往上阶去。没有一会儿满宠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份东西。
“司空。”满宠手里捧着竹简,曹操挥手道:“给令君看看。”
满宠得令二话不说地将东西给荀彧送上去,荀彧没有迟疑地伸手接过,看到那样的一份内容时,面上的诧异毫不掩饰。
“如何?”曹操只是单纯问上一问,荀彧到了现在看到证据确凿了,是否还打算为那位说话呢?
“查实?”荀彧只是礼貌地问一问,满宠答道:“查实,绝无半分虚假。”
是的,没有虚假,更不曾作假,满宠心里清楚,那么多的汉臣里面,唯一让曹操另眼相看的只有荀彧一人,也只有荀彧一人能走到曹操的面前要证据。
满宠可不敢造假,而且他也不需要造假,证据确凿前,任是谁来也休想为人开脱。
荀彧已经无力再辩,曹操道:“我知文若之心,也请文若知我之心,汉室,陛下,我在一日,汉室存,陛下存,此心不改。”
似乎看出荀彧内心的想法,因此曹操才会重申此言,目的在于安定荀彧的心,他要让荀彧相信,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天下,自立称帝,取而代之。
“司空不改初心,彧也绝不改。”荀彧朝曹操作一揖,也表明自己同样不会改变的。
曹操道:“昨日你我正式结为亲家,文若难得休闲一日,外面更是大雨磅礴,不如你我下一盘棋?好些日子没和文若一起下棋了。”
荀彧本以为曹操不会想再见他,急于将他打发的,不想借着雨势还想和他下一盘棋,荀彧道:“司空有意,彧定奉陪。”
“来来来。”曹操招呼荀彧上前,请荀彧坐下,满宠从荀彧的手里接过公文,曹操似乎才看到满宠还在,挥手道:“去忙你的。”
满宠那是连想都不想地应一声退下去,荀彧只能走到曹操的一旁,在棋盘前坐下。
曹操道:“一直没有查到盼盼的消息,听说昨日你府里还收到她让人送来的贺礼?”
“是,都是一些玉饰。”荀彧昨天确实收到曹盼送来的礼了,礼不算太出彩,也不会说太不上台面,中规中矩。
“她是记着你这位先生添人口,一点没想想问问我这个当父亲的是否挂念她。”曹操先落的子,荀彧无所谓,曹操总是喜欢先发制人,荀彧倒是喜欢后发制于人,所以养成习惯,他们下棋一向都是曹操执黑子,荀彧执白子。
“不必问明心亦知司空挂念,何以明知而故问。”荀彧认为曹盼定是知道曹操心急上火,可是她又不想回来,那能怎么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不听不问,由曹操再怎么急都好,她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曹操叹一口气,“那么多的孩子加起来都没她一个让人操心。”
荀彧只当作听不见,从前的时候曹操没少明里暗里的和人得瑟,夸曹盼聪明,现在这样嫌弃,都是装的。
所以曹操发现了,压根荀彧就不配合地说上几句曹盼虽然在外面,但肯定会平安无事,而且很快会回家的宽慰话来。
曹操道:“文若膝下只有一女?”
“是,其余都是儿子。”荀彧这一答的,曹操道:“多好,儿子省心。”
荀彧道:“并不省心,到了成亲的年纪,相看人家或是操办婚事,夫人颇觉困扰。”
事情太多,多得让唐夭心生怨念,有时候都开始后悔当年自己竟然生这么多。
没有仔细看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仔细一想看到那么多的儿女,一个个要成家,要立业,这么大的宅子吧,将来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住在一起,还要给他们留点家业吧?
那么一想唐夭会着急的拉住荀彧问起荀家的家底,然后又发现,家底的记录都在唐夭的手里。
钱啊钱,处处都是要钱的地方,什么时候能钱多得数都数不完,钱多得能让她不用发愁。
理想很丰满,现实总是特别的骨感。荀家的家业说大不大,但几乎都不在许都,现在许都的一切都是他们夫妻共同经营出来的,样样都是千辛万苦地才得到,有多少,将来又该怎么分给儿子们,得算啊,还得精打细算,对待哪一个都不能有失偏颇。
荀彧本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的,随着唐夭的念叨,倒是觉得不操心都不行的,那就操心。
比起唐夭事事都想往自己的身上拦,想自己解决问题,荀彧直接把儿子们叫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提醒他们将来要自己挣钱,千万别指望他有多少家业传给他们。
还有,等他们成亲之后,一个个该分家的就要分家,谁要是敢赖在家里等着他来养的,直接打出去。
唐夭不知就连最小的荀粲都做好了准备,往后大一些他就和兄长们一起挣钱,请相信他,他可以赚养活自己,不需要唐夭和荀彧为他的未来操心的。
曹操笑笑地道:“要说儿子我们都是有儿子的人,你那么多的儿子长成的不长成的我见过的不少,我的儿子你见过的同样不少,你认为我这些儿子里哪一个适合?”
虽说着适合二字,询问荀彧的想法,曹操心里主意正着,难道他真会在意荀彧的意见。
“想必司空心里有数。”这关系着子嗣传承一事,荀彧一点都不想掺和,不掺和的最好办法便是不答,让曹操自己选择。
曹操不肯放过荀彧,挥手道:“你我闲谈,只是作评诸子,没有其他的意思。”
怎么可能没有其他的意思,荀彧知道这是自己躲不过必须要答的问题,那便答吧。
“以长以嫡,如此罢了。”荀彧只是按礼法说,想来曹操凭此应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按规矩而走的人,就算是在曹操立世子一事上,他也是这样认为。
曹操笑道:“若以长,我眼下诸子中以子桓最长,若以嫡,只有一个嫡女盼盼,女郎呢。”
说到这里含笑地看着荀彧,荀彧道:“司空不满意?”
直接怼问起曹操是否不满意他给的这个答案,但他只怕是给不出别的答案的,若是曹操想要别的答案,只能去寻旁人吧。
“满不满意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这是文若的心里话,我只要听到文若的心里放即可。”曹操说到这儿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啊,外面的雨可是停了?”曹操似乎想起什么事,冲着侍人问起,没一会儿有人来报,“报司空,雨已经停了。”
曹操道:“既然雨停了,我就不留文若了,另有一事我还得去办。”
荀彧没有想要多留的意思,因此二话不说地站起来,朝着曹操作一揖,“司空,彧告退。”
这样说完,人已经快速地离开,曹操笑着送他离去,只是荀彧一走,不多时满宠又回来了,“司空,都已经处置完毕。”
曹操满意地道:“好。另外去查查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令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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