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入了夏,天渐渐热起来,有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许是初夏,知了并不算多。偶尔听起来,还别有一番趣味。

    雅趣阁里的几个小厮早早的起来,将院里的知了粘了个干净,今日都是贵客,丝毫怠慢不得。

    雅趣阁是洛城最大的戏院,光是常驻戏班,就有数十个。凡有达官显贵宴饮请戏班子,多是从雅趣阁来请。

    前阵子,八皇子满月,皇上为嘉许惠妃娘娘,还特意宣他们去内宫唱戏呢。这样的地方,自不是寻常人家能去的,哪怕有钱,也未必进得来。

    陈茵茵低着头,跟在六姐陈媛媛后面,进了正门,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走到楼梯的入口。

    今日来的都是熟面孔,王公侯伯家的女眷并小公子们,基本上来得差不多,然后便是如陈家这般的世家。即便茵茵没大部分都没见过,也能从穿着装扮来推测一二。

    贵人们都讲究,行路之时并不交谈,哪怕是相熟,也只点头示意。只这样多的人,行走间竟无一丝声响,也是叫人叹为观止。

    尤其是那些贵女,绫罗绸缎,钗环玉翠,不论是颔首还是扬手,都能叫饰物互不碰,实在厉害。

    茵茵低头瞧了瞧自己,腕上只戴一只翠玉镯,裙边也只有一枚用来压裙角的玉珏——不是她不喜富丽堂皇,而是压根达不到其他人的程度,若她如她们那样装饰,走起路绝对变成铃儿响叮当。

    雅间是早就已经分配好的,按照门楣高低,分了个三六九等,又尽量将中间的差距拉小,以免惹了哪位贵人的不快,追究起来,麻烦的总是他们这些生意人。

    陈家虽是洛城四家之首,但日渐颓势,今日的雅间位置是不错,对着戏台,只旁边便是楼道,上下间难免有些扰人。

    待坐定了,便能隐约听到旁的声音,是谈论今日这出戏。

    “这《生死之恋》真叫人痛断心肠,哪里会有这样的际遇,当真是可怜啊!”

    “你说会否出现一位名医,将那小姐治好?二人便能双宿双飞。”

    “依着庚戌先生前面几本的情况,怕是不会呢!庚戌先生是想叫咱们都伤心伤肝才对。”

    她们论得热火朝天,便有个声音插进来。

    “莫不是你们还不曾看过话本的结局?我来说与你听听吧。”

    只还没说出来,便另有声音打断,说是不愿听,要自个看。

    茵茵勾了勾唇,得亏不是在现代,不然那想要剧透者,恐怕得被人诅咒死全家了。

    这出《生死之恋》造势造足了,戏曲话本子结局都藏着不出,光是今日这场结局戏码,就宣扬了一旬有余。

    陈媛媛推了推她,附耳小声:“好似忠勇伯府的女眷……”

    忠勇伯章家,原是低门小户,不过宫中出了个宠妃,自是水涨船高。去年惠妃娘娘有孕,皇上将章家封了伯爵。

    这于钟鸣鼎食的勋贵人家,自是万分不屑的。

    郑家,就是这样的勋贵。

    不论是论资排辈,还是抵论功名,四家一个都没封得上伯爵,竟叫个靠裙带关系的章家后来居上,如何不叫人气恼。

    茵茵微微一笑,前次八皇子满月,请了雅趣阁的戏班子去宫内唱戏,唱的便是今日这出《生死之恋》的结局。

    章家是惠妃娘娘母家,女眷们亦是有幸提前看过,是以那说话之人,并非真的想要剧透,不过是炫耀自家得宠罢了。

    陈媛媛面上露出不屑与微恼,茵茵只假做懵懂的点头,并不拆穿。

    戏开了锣,这班艺伎模样都不错,男俊女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格外的风情。戏里演绎的凄美爱情,更是叫一众贵妇贵女们心疼得泪水涟涟。

    不用看,光是听那抽泣的声音,就晓得她们是多么的为这一对有情人痛彻心扉。

    茵茵没与她们一道啜泣,只盯着台上那对男女发呆。此刻女主角正躺在男主角怀中,摸着他的脸,要他发誓不许殉情。

    这男主选角有些失败,太过阴柔,她笔下的男主,该是阳刚帅气的才对。茵茵兜自想着。

    陈媛媛又推推她:“七妹,你不觉得感动吗?”

    茵茵睨了她一眼,这个白莲花庶姐,她当然不是头一回见识过厉害。沉浸在剧情的悲伤之中,竟然还能发现她没伤心哭泣?

    她仿若才回过神,再抬头,眼中已蓄满泪:“六姐姐你说啥?”

    坐在陈媛媛旁边的五姐陈颖婷噗嗤笑出了声:“六妹妹真是的,七妹妹她一向含蓄,不过六妹妹看戏也能注意着七妹妹的动静,可真是非同一般呐。”

    陈媛媛牙关紧咬,到底忍了下来,只柔柔弱弱的笑了笑:“五姐姐说笑了。”

    茵茵清楚,五姐当然不是来帮她的,纯粹是要六姐难堪罢了。

    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相较,六姐陈媛媛好面子,待她还算温和良善些。

    戏台上男女主双双归西而去,台下更是一片啜泣。茵茵又略略抬眼,五姐尚好,六姐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惹人怜呐。

    不愧是原书女主,盛世白莲花一朵,举手投足之间,连她这个女人都不禁心动。

    戏结束,人都还没走。平日在家,若想串门子,还得下帖子邀约,这会儿倒可直接相聚。不得常见的旧交密友,出嫁了的女儿外孙,这会儿都可以瞧个够。

    陈家二房,三个女儿都还待字闺中,没有婆家娘家要往来的,二夫人何氏便带着嫡女陈颖婷,去往她娘家何家席间去了。何家亦是四家之一,就在相邻的雅间。

    陈媛媛与茵茵都是庶女,只枯坐着等。

    这会儿人声不绝于耳,多是谈论刚结束的这出戏,意犹未尽。

    “恐过阵子,《生死之恋》最后一册就会有了,我定要差丫鬟早早守着采买。”

    “已经瞧过伤心过,留着话本子还有什么意思?我倒是想着,不晓得庚戌先生下一回,再出什么本子。”

    “还别说,这回的《生死之恋》太过伤感,我还是喜欢上次的《花仙子》,好歹是个欢欢喜喜的结尾。”

    “那有什么好的,你果真还是小女孩呐。”

    她们叽叽喳喳讨论,陈媛媛按捺不住,又与茵茵咬耳朵:“七妹妹,那庚戌先生,可真是了不得,听闻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压根没人见过他真人呐。”

    茵茵心中高兴,面上只蹙眉:“尽是些男女纠葛,有什么好看的。”

    陈媛媛满意的笑了笑,软声说道:“六妹妹真是的,我们又不是那等不开化的人家。现下洛城,上到八十岁老者,下到五六岁稚童,谁人不谈论庚戌先生?他本就是写那些情爱纠葛话本的,别说父亲母亲了,就是皇上,都大加赞誉呢。”

    茵茵呆滞片刻,这话她没法接,只好岔开话题:“姐姐你说,那庚戌先生,连皇命都敢违背,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陈媛媛撑着脑袋想了半晌:“有才之人才敢如此,庚戌先生不是说了么,他面目可憎不得见人,恐惊扰圣视。又说他久居乡间,不喜见人……不过,洛城是人人都想瞧一瞧这庚戌先生,究竟是什么样儿的。”

    她目中含水,柔情四溢。其实不止她,洛城妇人女子,哪一个看过那庚戌先生的话本子,里头叫人窒息的情仇爱恨,不是如此模样?恨不得自个儿变成女主角,有那样一个情比金坚的男人来爱抚?

    情比金坚不是要紧的,重要的是那男人身高位重,模样俊朗,还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嫁给他,便登上了人生巅峰,自然人人都喜欢。

    茵茵假做不知,只埋头吃着桌上的菜肴。今日雅趣阁,特意请了醉霄楼的厨子,细致入微,连每一户平日所喜的菜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过人人都沉浸在戏曲里头,无人如茵茵这般,只顾着吃喝——茵茵贪吃,那是因为平日没得吃,而且醉霄楼的菜肴,可不是她这种庶女能经常吃到的呢。

    陈颖婷走进来,便见着自家两个妹妹,一个撑着脸蛋思春,一个没见过世面一般埋头苦吃。

    她冷哼一声,说道:“也不嫌丢人。”

    陈媛媛回过神,低下头,眼中蕴出一丝泪花,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陈颖婷心中一阵气闷,她清楚得很,自己从来都是陈媛媛的手下败将,便只能冲着陈茵茵出气。

    “陈茵茵,出门在外,你也不注意些,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茵茵抬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的又嚼了几下。许是贵女们平日闲得无聊,这会有了纷争,左右相邻的几家女眷便都探头探脑。

    陈颖婷立刻端出一副长姐教育幼妹的姿态:“茵茵,在家中如何,你年纪小,我们便也都让着些。可是出门在外,你还这副样子,岂不是丢了咱们陈家的脸。”

    茵茵抬眼,正瞧见楼道处玄色衣角,隐隐似有蟒纹图案。她抿唇轻笑,好歹来这鬼地方两年了,装柔弱这种事,本就是水到渠成的。

    只是怎么装,也不如真柔弱的好,身边那位绿茶指数五颗星的白莲花,最是温柔,这种情况下,定会体恤她这个可怜的妹妹。

    茵茵只站起来,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果不其然,她还不曾开口认错,陈媛媛便起了身,将她挡在身后,柔声说道:“五姐姐莫要生气了,这里本就是自家的雅间,七妹妹只是多吃了几口,又没做出不雅的姿态。她年幼,正长身体,多吃些原是应该。”

    陈颖婷气得七窍生烟,年幼不过是说着好听,她们姐妹三个相差都不到一岁,难不成就陈茵茵一个人长身体?

    陈媛媛说完,回头握住茵茵的手:“你若喜欢吃,回头姐姐买与你到院里吃,便无人会说你的不是了。”

    貌似与茵茵说悄悄话,却能叫附近的人全都听到,活生生将陈颖婷衬托出个不喜幼妹的跋扈形象。

    茵茵比之陈媛媛还有高小半头,为了将自己隐藏个干净,还得半屈着膝。面上却是一派天真,感激的点头:“六姐姐待茵茵最好啦。”

    陈颖婷气愤不过,才想要出口斥责,便听何氏的声音响起来。

    “殿下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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