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赵崇明自从知道京城来的海公公, 要来看看自己种的红薯,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兴奋的不行, 一大早就将几位庄头叫齐, 恭敬的等候海公公大驾光临,赵崇明再厉害,也无非是福州这块地盘上当个地头蛇蹦跶蹦跶,这些年, 赵家官身都没出几个, 更别有机会能见到皇上身边的心腹大太监了,这次,为了接见海公公, 赵老爷可真是恨不得拿出对待天神的恭敬来。
只是这会儿, 海公公的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红薯上,哪会在意恭敬不恭敬这种小节, 赵老爷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一腔热血全都白费了。
裴昭全程只充当领路的角色, 至于一些具体的问题,都由平日照料红薯的这些庄头来解答, 当亲眼看到眼前绿油油的一片后,海公公才稍稍恢复常态,他蹲下亲手抚摸着这些长势喜人的红薯藤,那表情,简直就是在抚摸绝世美人和易碎的珍宝一般, 赵崇明有些呆愣,心道这京城来的公公怎么的如此不同凡响,裴昭见状狠狠警告了他一眼,赵崇明这才收起那一脸蠢相。
裴昭随手掐了一截红薯茎,拿给海桂:“公公请看。”
海桂接过红薯茎,面带不解的看向他:“裴伯爷,这是……?”
“红薯茎嫩时可以做菜,亦可喂养家畜,可谓一举多得。”裴昭道。
海桂闻言眼前又是一亮:“真的?”
裴昭点头:“当然,”说到这,他又提议道:“公公,今日,咱们既然来了这,不如就入乡随俗,也尝一尝这红薯宴如何?”
“好,那我今日可得好生见识一番。”海桂一张脸笑的见牙不见脸。
当日中午,裴昭一行人就来了一顿红薯十八吃,清炒红薯茎,蒸红薯,拔丝红薯,红薯饼,烤红薯等等,主食红薯粉,另加一个红薯锅子,说实话,红薯这个东西,单说味道,在尝遍美食的裴昭看来,真称不上如何美味,只是海桂海公公几乎是怀着朝圣的虔诚去品尝的,自然毫不吝啬的对红薯大加赞赏,裴昭心下暗忖,便是若干年之后再想起来,怕也只记得此刻的心情,而忘记了红薯的味道。
在饭桌上,裴昭尤其见识了一番赵崇明的吹捧和胡扯的功力,因两人早有默契,会借这红薯的契机,彻底将秦凉羽推到台前来,赵老爷一张大嘴,愣是把发现红薯的过程说的一波三折,而作为主要功臣秦凉羽,更是被捧成再世诸葛。
“当我事后回忆之时,每每感慨一切都是命数,当时,那个爪哇国的小公主,正纠缠裴世子纠缠的紧,吓的世子爷都不怎么敢见她了,当时,我们这些人,都忙着看那小公主的笑话,谁也没注意到红薯这东西,这些可全都亏了秦先生,”说到这,赵崇明一脸的佩服加崇拜:“海公公,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次海航能平安归来,没丢到海里一条人命,可多赖秦先生之功啊,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君子六艺,就没有秦先生他不懂的,不仅如此,他还精通牵星之术,只要有他在,船队就迷不了方向,我老赵这辈子,从没这么佩服过这么一个人,因为秦先生见多识广,又心细如发,见到这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后,出言将之留下,可当时,那小公主因世子不待见她,就迁怒于我们,差一点就将之扣下,在这个紧要时刻,还是秦先生挺身而出,临危不惧化解了难题,这才成功将红薯拿到手。”
见他越扯越不像话,裴昭轻咳几声,狠狠瞪了他一眼,好叫他适可而止,赵崇明看着裴昭嘿嘿两声,又继续吐沫横飞道:“把红薯拿到手,这还不算完,毕竟,我们这一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见识过这东西啊,我们这群没见识的大老粗,差一点就把这金疙瘩给扔海里喂鱼了,都是秦先生,不但心细如发,还懂爪哇语,专门去找老农问过,这才知道这东西产量竟然如此惊人,经过这档子事,我老赵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啊,这没学问不够本事不够的人,就是碰到金子都有可能错过去。”再配上赵崇明那一脸憨厚向往的神情,大大增加了可信度。
这番又吹又捧,连海公公这等见过大世面的,也将好奇心给吊了出来:“裴世子,这个秦先生真有这么神?”
裴昭也趁机加了一把火,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我自幼跟在祖父身边长大,自问也算是见过不少出尘绝艳的人物,可从无一人似秦先生这般,真如天赐一般,叫人忍不住为之叹服,只是,哎……”裴昭一脸可惜之情。
“只是什么?”这下,海公公被彻底勾起了兴致。
一听到这,裴昭面有难色,只是又倒满一杯酒,仰头喝掉,赵崇明也乖觉的闷头喝酒,不敢多少一句话,见状,海公公面一板,道:“裴世子,怎么?你们二位说了半天这位秦先生,是逗着咱家玩呢!”说着,嘭~的将酒杯朝桌上一执,桌案上沾染了一小片酒渍。
场面一阵死寂,裴昭没有说话,只又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红着一张脸看向海公公,用一种无比认真无比郑重的语气道:“海公公,并非是我有意隐瞒,而是秦先生他、他……他是逃奴出身。”
若无前面这一大串的铺垫,海桂此刻怕早已拍案而起了,可有了前一遭,以海桂的聪明,怎么会不知这里面有猫腻,他笑呵呵的问裴昭道:“愿闻其详。”
“海公公有所不知,后晋曾有过一位年轻的丞相,这位秦相底层出身,毫无背景,却能凭借令人称奇的才学以及无与伦比的政务才能,自此扶摇直上后来更是官至宰相。”
海公公:“裴伯爷口中这位秦相,可否就是秦先生?”
裴昭点头:“如此大事,不敢隐瞒公公,秦相正是秦先生,我出海时途径后晋,彼时新王登基,秦相正遭遇反算,于是趁机将秦相救下,秦相感念于我,这才一路相伴出海,后来我总是感慨,当初的一时善念,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海归却不是好糊弄的,他追问道:“那方才裴伯爷说秦先生是逃奴出身,又是为何?”
裴昭沉默片刻,终于道:“海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不知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户部侍郎,秦匡秦大人?”
“秦匡?”海公公听到这个名字,不禁陷入沉思之中,他喃喃道:“秦侍郎,想当年,谁人不知秦侍郎的风采啊,只可惜,真是可惜啊……”
“秦先生正是秦侍郎的长子,秦宣字凉羽。”裴昭猛然放出一个雷,海公公惊愕在当场。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据我所知,秦家当年根本就没剩下人,更别说这么大一个孩子了!”
裴昭叹气:“这我便不知了,不过想必天无绝人之路,秦先生自有机缘吧。”
海公公正在感慨之中,谁知裴昭去突然站起身来,对这海桂恭敬的施了一礼,将海桂吓的立即自座上站起:“裴伯爷,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海公公,我知道此事有些为难,但秦先生此行助我良多,他平生唯一心愿就是回到故乡,这个要求我不能不答应,等回到京城后,还望海公公多多在陛下面前美言才是。”说着,裴昭请咳两声,九星立即使人抱出两个木匣,打开后,里面的珠宝金光,差点晃花了海桂的眼。
“这、这这!”海桂看向那两箱珍宝,咽了口唾沫,又为难的看向裴昭,如此反复数次,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道:“好,裴伯爷如此仗义,我海桂虽是个阉人,却也钦佩伯爷的仁义,这个忙,我帮了!”
直到这一刻,裴昭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彻底落了地,事情成了!
若海桂肯帮着从中斡旋,再加上这进献红薯的功劳,秦凉羽光明正大的进入京城已非难事,甚至,若他愿意的话,再次步入官场亦非不可能。
秦凉羽得知此事后,看着裴昭久久无言,最后只长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阿陌此生能交你这个朋友,是我们两个的幸事。”秦凉羽在权利场上侵淫半生,了解人心,更明白人心,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裴昭此举有多么难能可贵,此次远航,固然有他之功,可同时,裴昭于他却也有救命之恩,别看两人平日里拌嘴,彼此互不相让,其实,真正论起来,是秦凉羽欠他良多,更别说,这次更是将这天大功劳拱手相让,即便能言巧辨如秦凉羽,此时此刻,也只有无言以对。”
“我说秦大仙儿,见你这个模样我真不习惯,浑身起鸡皮疙瘩,还不如直接损我两句呢。”
秦凉羽苦笑不得,没搭理他,径自走了,裴昭看他那仿佛轻快许多的背影,也不由会心一笑。
海桂在福州过的可谓神仙日子,不用整日的小心侍候,提着心提防四处射来的暗箭,心宽体胖,自然有几分乐不思蜀了,只是,海公公在放松之余,也为裴昭顺手解决了一次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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