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裴清疼了整整一晚, 待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时,终于诞下一个六斤七两的小郎君。
裴昭还不便露面, 所以只和妹妹妹夫见了面, 没再见李家其他人, 第二日一早,李璇玑得知女儿已经生产的消息,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赶了过来,待亲自见了, 知道女儿外孙一切都好之后, 她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李璇玑抚了抚女儿头发:“你呀,怎么不早些给我去消息,两家离得又不远, ”又问女儿:“怎么这吗快, 太医不是说还有半月时间吗?”
自从知道裴昭回来后,裴清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即便才生了孩子,也仍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她对李璇玑轻轻招手,俯首在耳边小声道:“娘, 我哥回来了。”
李璇玑整个人怔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问道:“你刚才说……说你哥回来了?是昭哥儿回来了吗?”
裴清一把握住母亲的手,双眼明亮:“娘,是,是哥哥他回来了!”
“在哪?你哥哥他在哪!”
“娘, ”裴清拍拍母亲的胳膊:“您先不要着急,哥哥是昨天来的,现在就住在家里的小别院,哥哥说他目前还不适宜露面,所以昨日才没有回家来找表哥。”
李璇玑欣喜若狂,这个向来笑不露齿的端庄女人,平生第一次像个普通妇人一样失态,抱着女儿就哭出声来,与儿子分离近十年,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同,即使在裴元凯面前,她仍旧完美的不露一丝破绽,可没人能清楚,这十年间,她的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她又是怎样熬过那漫漫的孤寂长夜,儿子幼年之龄被迫离京时,她没有哭,儿子冒着生命风险出海时,她没有哭,在终于知道儿子回来的那一刻,再也抑制不住的痛苦出声。
裴清才刚生育完,情绪本就十分敏感,见到一向坚韧的母亲竟然哭出声,再一连想到这些年哥哥在外遭的罪和母亲受过的母亲,也不觉悲从中来,于是,她也跟着哭了出来。
裴昭知道母亲来了,急匆匆赶来时,见到的就是眼前这副明明十分悲痛,却又叫人有些哭笑不得的场景。
在李宗羽心中,到底还是老婆占了上风,于是大着胆子劝道:“姑母,清姐儿才生产完,可不能哭的,那个……”他挠挠头道:“姑母,昭哥儿就在外面,你去看看他吧。”
竟然被小辈看了笑话,李璇玑反应过来,也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忙道;“你陪清姐儿坐会儿,哄哄她,我先去看看昭哥儿。”
李璇玑已经隐隐看到一个欣长结实的身影,听李宗羽这样说,猛的掀帘而出,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她就这样站在当场,双眼缓缓有泪流下来。
“阿娘,”裴昭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母亲揽入怀中。
埋在儿子宽厚结实,充满安全感的怀中,这个坚强一生,也高傲一生的女人,再也维持不住她的体面,她双手搂住儿子的腰,像个受了委屈了小姑娘那样,呜呜噎噎的哭起来。
裴昭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拿出生平最最温柔的语气轻哄:“阿娘,儿回来了,这次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李璇玑双手捧着儿子的脸,认真的端详,不断点头:“好,只要你回来就都好。”
此时,李璇玑也顾不上刚生育的女儿了,先是将儿子拉到小别院,其他的二话不说,上来就先扒衣衫,直到发现裴昭的身上并无伤疤后,才算是放下心来,裴昭脸红耳赤的将衣服穿好,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娘,我身边带了那么人,怎么会自己受伤呢。”
李璇玑到底不是一般女人,纵然激动于儿子的回归,在检查完儿子的身体后,并没有像一般妇人那样缠着问长问短,而是直指要害道:“朝中如今正是动荡时候,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裴昭知道此事必然瞒不过母亲,当然,他也没准备瞒,于是他认真看着母亲道:“我上京一来是为了会试,二来,是要做福州走私案的首告。”
李璇玑听完半晌没说话,她没有阻拦儿子,劝儿子此事不可行,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此事虽然风险极大,可收益同样极大,自己的儿子离京近十年,英国公府早已没他的位置,当然,就算裴元凯仍愿立他为世子,她也不稀罕了,这些年,她早就想通了,忍耐是一种活法,畅快同样是一种活法,她做了这些年贤惠的国公夫人又如何,裴元凯对她们母子该绝情还是绝情,如今她儿子回来了,还是圣上钦封的海昌伯,既然儿子早已能自己站住脚跟,不再需要裴元凯,那她又何必再忍下去?
秦瑶啊秦瑶,这个愚蠢的女人,最锋利的一支箭已经射向了你,就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接下了。
李璇玑收敛眉目看向裴昭道:“需要娘做些什么?”
裴昭忽然一笑,这一笑,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那种智珠在握的云淡风轻,将他整个人衬得都要发光:“阿娘,儿不需要你做些什么,你只要静静等着便好,不出三个月,我就可以正大光明接你去伯爷府了。”
李璇玑自豪一笑:“好,到时我就去你的伯爷府,舒舒服服的去做个老封君!”
这对狐狸母子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裴昭虽是为首告而来,但会试同样是重中之重,李璇玑觉得小别院不够不安静,也不够安全,于是将自己陪嫁的一处宅子收拾出来,给儿子作为攻读之所,而这出宅子最妙的一点是,它不但环境清幽很少来人,而且距离宋君山的住处还特别的近。
裴昭将一切安顿好后,就去看望了老头儿,说来,这师生俩虽只有半年的相处时间,可彼此间的感情却十分深厚,或许是裴昭少年离家,并未在宋君山面前受教的缘故,比起其他的弟子,裴昭对待宋君山时更多了几分随意,两人间的关系亦师徒亦朋友。
说起来,宋君山也快成为京城一大奇景了,这到不是因为他的文名在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位老寿星实在太能活了,当年裴昭拜师时,老头儿就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现在,十年过去了,裴昭已从一介顽童长成弱冠青年,就连李璇玑这样精致的女人,眼尾都添了细纹,可唯独宋老头儿,十年前是什么模样,十年后仍旧是什么模样,仿佛从未变过。
裴昭埋头苦读一个多月,等到考试这一天,甚至才出月子的裴清都亲自来送考,九日后,出了贡院,裴昭就将所有精力全都放在了首告一事上,他心里清楚,远离京城政治中心近十年,与父亲关系僵硬,他想要在京城一举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这一役,他只要能将这场火放起来,并成功推到顶点,他二十年内的政治资本已足矣。
等待中的沉默日子,永远是最难熬的,裴昭就像个优秀的猎人,耐心的编织着自己的大网,到了张榜之日,李裴的名次在第一百名,见此,他心口松了口气,只要有机会参加琼林宴,他就有把握将这场官司闹的举国上下皆知。
终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殿试之后,裴昭终于等到参加琼林宴的这一日,待酒过三巡,场面正盛之际,裴昭整理衣襟,像个战士般大步出列,在众人或诧异或不解的目光中,缓缓走到丹陛夏,俯身,叩首,待行过大礼之后,放才缓缓起身。
周宣帝心情正好,见状,脸上非但有任何不悦之色,反倒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下首所跪何人啊?”
“回陛下,罪人乃京城人士,上裴下昭,十年之前,逃到福州之后曾改换姓名为李裴,罪人冒名考试,还请陛下降罪。”裴昭再次俯首下拜。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天外生物的眼神望着他,此人不是大愚便是大智,不过,碍于李裴此人是场上最年轻的进士,前一种说法还有待商榷。
与席间这种诡异的死寂不同,位于高位的周宣帝却仿佛没察觉一般,他的手稳稳端着一盏酒,仍旧眼含笑意道:“哦?原来竟是这样吗,只是朕尚有一事未明,你既选择隐姓埋名定有必不可少为的理由,可你为何却偏在此时揭破呢?”
“回陛下,罪人裴昭之所以如此,是因有另一桩不得不为的大事,而要做此事,罪人便不能使用冒名。”
周宣帝把玩着酒杯,此时已慢慢收了笑容,他淡淡道:“是吗?那到底是何等的大事,你竟肯冒着功名被夺的风险,都要非做不可呢?”
裴昭自怀中掏出一份奏书,双手高举超过头顶,同时高声道:“罪人裴昭乃为福州百姓而来,为我大周而来,我要弹劾当朝首辅陈士承,串联福州官员,勾结伪晋官员结党走私武器火药,为一己之私利,而陷我大周于险境之中,其一十八条罪证,皆有实证在此,学生自知罪孽深重,但望陛下看在福州百姓的面上,看在我大周子民的份上,请陛下严惩此人,换福州百姓一个公道,换我大周百姓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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