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君香
房间昏暗,一灯如豆,影影绰绰照出人影,一杯又一杯酒下肚,裴元凯心里却愈加烦躁,即羞且怒,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无力感,他只觉自己就像个笑话,区区一妾室,就敢伸手去害他嫡子,裴元凯当时掐死何氏的心都有了。
裴老夫人来时,就见到儿子这副颓废模样,她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眼前微微有些模糊。
“母亲?”裴元凯诧异:“您怎么来了?”
见母子独自前来,裴元凯再顾不得伤怀,亲自掌灯,扶着母亲坐下,裴老夫人一把拽住儿子的手,声音不由自主的哽咽起来:“我儿,闹出今天这档子的事,都是娘的错,哎,你舅舅去前就剩芜姐儿这一根骨血,她又是我从小当闺女养大的,总是难免多疼她些,这才把她纵的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想起早逝的兄长,裴老夫人不禁悲从中来:“都怪我啊,若是我当初态度强硬些,让你父亲同意你娶了芜姐儿就好了,这孩子,从小就一直认定将来是要嫁给你的,最后却做了小,她心里也是苦啊,都怪我贪心,既想给你娶为名门淑女,又狠不下心断了你和芜姐儿的念想,两个都想要,最终却哪个都没要成,我现在真后悔没听从你父亲的话……”
裴元凯哪里听得了这些话,赶忙劝解道:“母亲,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说到底,不过是心疼儿子的缘故,又怎么能算到你头上呢,”他自嘲一笑:“若真这样说,儿子才是最贪得无厌的那个才对。”
裴老夫人紧紧攥住儿子的手,老目含泪道:“芜姐儿养成今天这性子,都是娘的错,是娘没教好她,这次,给她个教训就好,大郎啊,你就饶了她这次吧……你父亲在时就常常说,不教而诛谓之虐,看在娘的面子上,你就给她一次机会吧,哪怕为了三个孩子呢?大郎,你舅舅他当初可是为你爹死的,娘不能看着芜姐儿出事啊。”
裴元凯眼里充满血丝,只静静听着裴老夫人的话,沉默在母子之间蔓延,灯花啪的一声突然爆开,他开口道:“母亲,打算如何处置她?”
自己生的自己了解,裴老夫人见状,知道事情已成了七八分,她沉吟片刻道:“大哥儿这次虽然有惊无险,但芜姐儿必须得长个教训,先把她送到城外庄子上,三个孩子不能让她再教下去了,我也老了,以后府里的中馈就交给你媳妇来管,”说着,裴老夫人失落的叹口气:“以后,我就安心做个老封君就行了,府里的事,就不多嘴了。”
“母亲,你不必如此——”
裴老夫人拍拍儿子,笑着安抚道:“儿子就是当娘的心头肉,你媳妇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必定是怨我的,若我再继续倚老卖老不识趣,今后怕是要真的家宅不宁了。”
裴元凯皱皱眉头:“母亲,李氏若对您怀恨在心,儿子不会饶过她。”
裴老夫人咯咯笑出声,连皱纹都舒展了几分:“你啊,这世上最难说清的就是人心一道了,你能说出这些话,娘心里就不知道多高兴了。”
裴元凯还欲再说,却被裴老夫人打断:“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听娘的!”
裴元凯无奈闭嘴。
……
裴昭这次出事,可把裴清这小丫头吓得够呛,片刻都不离她哥的身边,两个孩子不分开,李璇玑所性也歇在兰芝院,裴元凯与裴老夫人来时,李璇玑正看着一双儿女玩乐,裴老夫人见了拉过裴昭的手,心肝肉的喊了一通,这才笑咪咪的领着两个孩子到内堂去了。
“国公爷?”
李璇玑的目光有种看透一切的平静,裴元凯轻咳两声,以掩饰些许的不自在:“阿容,昭哥儿可有大碍?”
李璇玑微微摇头:“太医把过脉,说昭哥儿惊吓过度,还需好生将养些时日,至于其他到并无大碍。”
裴元凯闻言松了口气:“这便好,昭哥儿出事,母亲亦是伤痛万分,”说到这,他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近些年,母亲的精力愈发不比从前,日后府里的中馈,你便多费心些,至于何氏,她胆大包天谋害昭哥儿,本应严厉处置,只不过,母亲向来心软,二来昭哥儿毕竟有惊无险,留她一条贱命,也算是为昭哥儿积德了。”
若被这三言两语忽悠得晕了头,便不是李璇玑了,她根本没同裴元凯废话,直接问道:“国公爷打算如何处置何氏?”
裴元凯面目冷凝:“将何氏送去城外庄子上反省,有生之年不再入国公府。”
李璇玑听后,缓缓道:“对于何氏,我到是另有想法。”
裴元凯目光沉沉:“哦?阿容有什么想法,不如说一说?”
李璇玑直视过来:“何氏既要反省,与其搬到城外庄子上引人怀疑,到不如在府中辟个小庵堂,许何氏在府中清修,另外,何氏既然心术不正,三个哥儿是不能再由她养着了,索性邺哥儿彦哥儿也已到了年岁,我的意思,到不如把昭哥儿他们兄弟四人一块儿送到私学去,正好叫他们处些情分出来,何氏此人贯来小家子气,好好的哥儿,经养成副丫头性子,就知道抱团窝里反,她生出这等糊涂心思来,也不知教没教坏孩子,跟着学堂的先生同窗,也好看看,这个年纪的兄弟间,该是什么样的。”
李璇玑的话虽极其不客气,却正切中了裴元凯的心思,思及四个儿子中,的确还是大儿子最为出色,其他三个儿子,被何氏养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了,想到这,他道:“你想送他们兄弟几个去哪家私学?”
“宋家私学。”
“宋家!宋阁老家的私学?”裴元凯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宋家在前朝便是世家大族,后来晋灭国时,宋家出了位以身殉国的首辅,就连□□,都曾盛赞过宋文忠公的忠义,后□□建立大周朝,宋家重新出仕,大有再次延续先祖辉煌的志向,而宋家私学被人如此盛赞,却是因为宋文忠公的弟弟,当世大儒宋君山老先生,他前朝的状元郎,文采出众,当世一绝。相传,当年□□最为钦佩之人便是君山先生,尽管几次请君山先生出仕未遂,却仍旧不掩□□对其的敬重和欣赏,原本这老先生一直都住在襄阳老家的,几年前,不知谁这么有本事,竟把这位镇山的老祖宗给请倒京城,给自家族学当坐馆先生,宋氏族学,自此一跃成为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殿。
“这……”裴元凯有些语无伦次,能把儿子送到宋氏族学,当然是好,可君山老先生个性独特,所以,宋氏族学门槛难进同样是出了名的,当初被宋老先生下了面子的公候之家可不在少数,所以,哪怕尊贵如裴元凯,也没想过去走宋家的后门,实在是,这位老先生,那是和他爹一个辈分的,即便真的给他个难看,他也是屁都不敢放。
李璇玑笑道:“宋老先生性情耿介,是做学问的人,宋阁老却不是,这几年,京中多少人家在宋家这位老先生这吃了闭门羹,若是继续叫这位老先生得罪人,宋阁老怕是觉都睡不好了,所以,宋阁老这才决定,宋家族学开始招收低年纪的学生,到时,谁家子弟想去,简单考了试,过了便能去了。”
裴元凯奇道:“竟有这种事,我怎么从没听闻过什么风声?”
“这个消息,还是云嫣姐姐回娘家时听来的,宋家如今还未放出消息,夫君又怎么会知晓。”宋云嫣,宋家的嫡女,亦是李璇玑的闺中密友和娘家嫂子。
裴元凯闻言大喜过望,至于何氏,这会儿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事后,李璇玑耐心教导女儿:“清姐儿,你要记住,在内宅中,见血往往是最无用最愚蠢的手段,任何男人,无论自己如何心狠手辣,却都喜欢女人柔弱纯善,因为,只有这样没有威胁的人,才会让他们觉得安心。”
裴清听得似懂非懂:“母亲,你是要教我做一个善良的人吗?”
“不,母亲是要教你如何做一个智慧的人,内宅不过方寸之地,若真有心要查,什么事能被遮掩过去呢?似承恩公李氏那等不入流的手段,也就只能哄哄承恩公那等憨人,是瞒不过真正的聪明人的,清姐儿,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自作聪明,这样,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裴清听完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裴昭摸摸妹妹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府中小祠堂很快被建起,从头到尾,何氏都没机会再说一句话,如此处置,裴元凯终于满意,裴老夫人见状亦松了口气,欣慰于儿媳识大体的同时,对李璇玑,心底也不禁升起丝丝愧疚,甚至连何氏所出的三个儿子,待知道姨娘做的事情后,最终的处罚只不过在府中小祠堂清修,都有些心虚,而李璇玑呢,十分顺利接手了府中中馈,就着发卖奴仆的机会,不着痕迹把何氏的爪牙清理的一干二净,英国公府重新变得宁静,好像所有人的生活,都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蒋嬷嬷冷眼旁观,却不禁心底直抽冷气,若何姨娘被送到庄子上,日后三位哥儿还有机会再见亲娘,甚至,等日后三位哥儿长大分了家,再把何姨娘接到家里孝顺都不是什么难事,而夫人这招以退为进,把何姨娘就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三位哥儿呢,知道自己姨娘没有受苦,可日后怕是再难见亲娘一面了,不说老夫人国公爷,就是三位哥儿自己心虚愧疚之下,还敢提上一句吗?不可能的,哪怕真的提了,她相信,凭夫人的手段,也会不留痕迹的挡回去。
而夫人看似大度,不计前嫌的把四兄弟送去私学,更是釜底抽薪,彻底断了何姨娘的后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儿子!试问亲儿子都不和自己亲近了,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奔头?夫人这分明就是要把何姨娘的心肝肉剜去啊!
蒋嬷嬷惊骇的心如擂鼓,可看着夫人沉静如水的目光,她只觉脊背冰凉,她深深的低头,心中只有愈发的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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