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扬州书院坐落于处不太高的土堆山之上,树木林立,环境清幽,是个极为难得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学子慕名而来,只是,能进扬州书院的,一直都是那么几类人,有钱有势的官宦子弟,或者个人素质极为优秀的寒门子弟,也有一些身价丰厚,背有靠山的扬州巨贾,能分到一些名额,除此之外,那些资质稍微普通,出身地主之家的学生,是根本无法进入扬州书院的。
读书是唯一改变阶级的晋身之阶,但这条路本身去难于登天。
裴昭身着一袭天青色文士衫,发束玉冠,手执一柄折扇,扇坠处悬着一枚极品羊脂白玉,这身打扮看着有些不论不类,但他如玉的面庞,半年多以来猛蹿的身高,以及通身疏离高贵的气派,就像偷溜出来的贵族小少爷,也正是因此,他一路而来,却半点没遇到阻拦。
扬州书院闲人免进,见裴昭似要往里闯,一位续着短须,管事打扮的中年人现身阻拦道:“这位小公子,前面就是扬州书院了,等你成为这里的学生后才能进去。”
裴昭挑挑眉,道:“这位先生,我来这想来寻一个故人。”
那人好像并未任何吃惊,仍旧恭敬道:“不知小公子要寻何人?”
“房庸房先生。”
听到房庸的名字后,那人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上下打量裴昭,只慢慢道:“那还真是不巧,山长前日与友人相约游历去了,归期不定,还请小公子改日再来。”
裴昭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直到他的目光看的他浑身不自在时,裴昭这才拿出一封信并一幅卷轴,眼中含笑道:“先生在扬州书院向来地位不低,我这东西交给先生也放心,请先生将这些交于房先生,就说同门来访,还请一见。”
那人神情明显错愕,接过信和画轴时手明显顿了一下,再看裴昭的眼神,更多了一丝探究和小心翼翼:“不知小公子性命可否留下?”
裴昭坦然笑笑:“房先生见过信物便知。”说完之后,也不管身后之人是何反应,快步下了山。
今天之行,实在是裴昭郁闷之下的恶作剧产物,来到扬州城之后,接连受挫,让他的心情颇为郁闷,今天来找这位未曾谋面的房师兄,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远离了京城的人和事,在最初的谨慎过后,难免会产生一些焦虑,叫他迫切的想和过去的生活建立一些联系,哪怕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裴昭悠闲拾步而下,九星见到他后跑近:“大爷,你见到那位房大儒了吗?”
裴昭摇头:“哪那么容易,等着吧,不过,我想如果老师在这个房大儒心里位置足够重要,他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听他这样说,九星立刻耷拉下一张苦瓜脸:“大爷,合着你根本就没多大把握啊,你怎么那么容易就把君山先生的字给出去啊!万一那人要是个骗子,把那副字偷偷昧下怎么办?!”那架势,裴昭只要一声令下,他就能立马重新把字给强回来。
裴昭好笑:“他若是能认出这副字,就说明不是骗子,你怕什么啊。”
九星气得跺脚:“您这也太随意了,那可是君山先生的墨宝,君山先生的!那可是值好几万两银子的!那是宝贝!”
裴昭哈哈大笑,道:“行了行了,别整天一副小家子气,跟着你家大爷从小混到大,眼界怎么说也该开阔了些,怎么还这么小鼻子小眼的。”
九星心痛的不想说话,裴昭看他像是真伤心了,于是也不逗他了,拿扇柄捅捅他的肋条骨:“行了,别郁闷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那副字丢不了的,如果在我们离开扬州之前,房老头还不归还的话,就叫裴雪去吧字偷回来!”风雨霜雪四个里,裴霜裴雪这对双胞胎的轻功最好,乃是当梁上君子的一把好手。
九星闻言果然不再郁闷,转而为其他事忧虑起来:“大爷,你心里到底什么打算,难不成咱们这些人就一直窝在扬州不成?你不是说咱们以后要自己造船出海赚大钱,见世面的吗?”裴昭自幼与亲爹关系很一般,却是他的祖父,老英国公抚养长大的,再加上他自幼聪明伶俐又贴心懂事,老公爷可谓把他这个嫡孙放到了心尖上疼,因为这份偏心的疼爱,也就导致裴昭祖父去世前,一些紧要的资源和秘密直接跳过裴元凯这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直接交到了裴昭手里,这些资源包括他身边风雨霜雪,以及跟随他出京的这一百五十人的卫队,这些人,随便拿出一个人,都是以一当百的顶尖高手,当初挑选训练这些人,耗尽了心血。
除了人手之外,其中更为珍贵的资源,就是祖父收藏的大船图纸,当年晋国宗室携大笔金钱和图纸出逃,祖父眼急手快才抢救下这些,一直作为英国公府顶级机密保留下来,甚至连父亲都不清楚,祖父手里还会有这些东西,他来闵地窑厂只是借口,而真正的目的是要自福州走私这块大饼上,狠狠的咬上一口,为自己挣得一席之位。
理智上,他明白想要再次回到京城,除非太子把昌王干趴,且还得是弄死的那种,可叫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漫无目的的等待,这种感觉又实在太过焦心,夺嫡一事,风云变幻,就像当初谁能想到是最小的五皇子,如今的天子能笑到最后呢?他讨厌这种无法控制的赌博,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想要通过地方介入朝堂,福州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种行为背后充满着危险,但巨大的危险同样代表着丰厚的收益不是吗?无论如何,他是绝不甘心混吃等死的。
九星几个作为他的心腹,当然明白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以他这种谨慎的管家婆性格,能说出这些话,显然是真的心浮气躁了,果然,话刚出口,九星便察觉失言,脸色白了一瞬,而后眼眸微垂,行止恭敬,默默跟随在他身后,不肯再多半句嘴。
裴昭见状微微叹气,九星是跟他时间最长的人,两人可以算是真正意义上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看他这副吓坏的模样,他想了想,换了另一个话题:“咱们这一路走来,很明显扬州的百姓是生活最好的,甚至连京城都及不上。”
九星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侧头认真想了想道:“确实,每到冬天各地都有许多冻饿而死的百姓,但扬州却很少。”
他们自出了京城,一边走路一边考察再外带做生意,花费的时间也长,从京城到扬州,已经过了大半年时间,连年都是在半路上过的,也因此,他们眼中也见多了残酷。
裴昭:“扬州自古商事繁茂,近些年又无朝廷干预,扬州百姓比起种粮食,更愿意种一些经济作物,譬如棉桃。”最近,他一直在实地考察,发现扬州城就像一个资本主义刚刚发芽的小社会,粮食压力不大,于是开始选择种植各种经济作物,在看到棉花时,他心里就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扬州丝织业几近饱和状态,背后更有几位大人物垄断,他想在这上面分一杯羹,不但操作困难且太过引人注目,既如此,倒不如舍弃丝织业,转而开辟棉纺织这个空白市场,说实话,在这个年代,用来出口,丝绸还棉布到底哪个更受欢迎还真说不好,他有十足的信心,能把棉布卖出不输于丝绸的价格来。
九星若有所思,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车疾驰的声音,同时,一个人在高声喊着小公子请留步,裴昭回头一看,果然是方才书院门口拦着自己的那人。
裴昭朝九星笑笑:“看吧,我说的什么,这不,就自己找来了。”
裴昭立在原地,马车很快就赶了上来,那个中年男人下车后,对裴昭恭敬施一礼道:“小人文山乃房先生家仆,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小公子,还望小公子恕罪,我家先生特来请小公子上山一叙。”
裴昭笑笑:“怎么,这下不拦着我了?”
文山容色窘迫,忙道:“公子真是折煞小人了,公子前去,先生必扫塌相迎。”
裴昭颔首,于是二次登上扬州书院的大门,由文山引着穿过书舍和假山,一位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眉间带着一股傲然之气,此时却夹杂着些许烦躁与不安,见到裴昭后,先是微微皱眉,似有些吃惊,而后将他请入屋内。
房庸显然没有属于政客的圆滑和耐心,没等裴昭坐稳,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小小年纪,手中怎么会有君山先生的墨宝?”
裴昭闻言没说话:“怎么?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我和你一样,都是老师的弟子,弟子手中有一副老师的墨宝,我觉得还挺正常的,你觉得呢房先生?”
房庸不说话,只用一双探照灯似的眼睛对他上下扫视,面露怀疑道:“老师他老人家久居襄阳城,向来不问世事,更别提收徒,小孩儿,你编故事哪怕也要编得像一些!”
裴昭失笑,对着这位性情过分耿介的师兄眨眨眼道:“师兄难道不知,老师早在几年前就搬到京城居住了吗?”
“什么?”房庸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裴昭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宋家如今出了一位阁老,如今重心已经转到了京城,老师去京城有什么稀奇了,哦对了,老师如今在宋氏族学做馆呢,因着老师的名声,京中好些人家都想把家中子弟往族学里塞呢。”
房庸目露怀疑:“你从京城来?也是这其中一员了?”
裴昭出手打断他的话:“不不不,师兄这可是误会了,我可是老师收得关门弟子,正经磕过头拜过师的,和那些塞进族学里的可不一样,再说,以老师的脾气,若我不是他老人家的得意弟子,又怎么会求到他老人家的墨宝呢,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不少说话,那可是出了名的,师兄你再仔细看看那副字,上面印的是老师的私章,你以为随便那副字都能印上的吗?”他这番话因太过理直气壮,一时间,竟真的把房庸给压了过去。
好在,大儒到底是大儒,性情虽然直接了些,房庸到底不傻,没那么容易忽悠住,他又道:“可老师早已不再收徒,你即便拿来老师的墨宝,也很难令人取信。”
裴昭以往和各色老狐狸打交道惯了,还没见过这么愣的,气的有些跳脚:“我被老师收入门下,那当然是因为我够聪明,知道什么叫神童不?神童!”
谁知房庸还是摇头:“如果只是这些,请恕我难以相信,我虽然多年不见老师,但对他的脾气自认还算了解。”言下之意,我不信你能入得君山先生的眼,哪怕你真是神童我也不信。
裴昭给气个半死,最终终于使出了一杀手锏,拿出了自己的第二层身份,定远侯三公子。
房庸打量了他一遍,最终接受了这个解释,这样裴昭十分郁闷,思及房庸非常了解老头儿的话,他不得不再次产生怀疑,老头儿原来竟是一个开后门儿的人?
乖乖,给老头儿当了三个月弟子,他可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伪装的也太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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