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花芜姬唱完就走了,台上台下散落着无数金子银子还有宝石首饰,全都是唱得好时座儿砸上去的。她自己不能去捡,等一会儿收场的时候由检场人把台面上的收了,台下的就归茶园里的伙计。

    旭儿用胳膊肘顶了顶发愣的凌九,笑道,“怎么样,三两银子听一回,值吧?”

    凌九回神,低着头有点脸热地轻轻点头。

    三两一张的票实在委屈了这样的声音,就是卖到三百两、三千两也是值的。

    旭儿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道,“兰仙班和咱们茶园是老交情了,小兰仙这次从简王府回来,接下来一段日子估计会常常来唱,你平时勤快一点、有点眼力见,老板以后就都会让你来前头伺候了。”

    “她多久来唱一回?”凌九问。

    “那也得看人家管事怎么排了。”旭儿耸耸肩,“再怎么着十天半个月肯定得来一场的。”他等着兰仙班的检场人收拾好台面了,正色道,“你去外面打桶水来把台子擦擦,这些梨园行就喜欢看我们殷切着台子。”

    “嗳。”凌九便往外去了。

    他跑到了后院的井旁打水,刚刚提了水上来,就听见后面传来悄不可闻的脚步声。

    “劳驾——”

    熟悉的声音响起,清婉细腻的女音发出的第一瞬,凌九就觉得自己尾椎到脊椎窜起了一股逆流,酥麻麻得让他浑身一颤。

    从小训练耳力的凌九听过上千种人声,可在今天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对谁的声音这么敏感。

    凌九迅速转身,在见穿着碧色长裙的女子后,他结巴了起来,“你是花、花兰仙……”

    这句话乱七八糟的,凌九都分不清到底是身为李九的自己说出口的,还是凌九的自己说出口的。他一听到花芜姬的声音,就感觉耳洞里被尖尖的草尖儿戳弄,痒到脑子里,却怎么挠都挠不到。

    女子似是被他鲁莽的话语说得害羞了,她抬袖掩唇,遮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目光也羞怯地从凌九身上移开,偏头看着别处。

    “这位公子,妾身口渴难耐,劳驾,能不能让妾身取一些井水解渴。”

    却不想面前这个挽着裤脚,肌肉结实的八尺大汉比她还容易害臊,连连后退了两步,侧过了身子避嫌,“这井水凉、很凉,你们唱戏的不能喝,我去给你拿点温的。”说完两步并三步地跑走了。

    花芜姬看着凌九跑走的方向,眨了眨眼,掩着唇的袖子稍稍放下来了一点。她不知道那人要去哪儿,于是坐到了井上等他。

    “芜姬。”屋里有人走出来叫她。来人青衫白面,桃花眼角勾唇,声音笑容清风徐来,让人如沐春风。

    来的是兰仙班的许管事。

    “我和宛老板商量了一下,免得折腾,你中午就在这里歇息吧,下午直接去城东那边的台子。”他道。

    花芜姬点了点头。

    “那快回房吧,你中午得睡一会儿下午才有力气。”他走到花芜姬身旁,“别在风口上坐着,仔细吹坏了喉咙。”

    “这里的风不大。”花芜姬摇头,“妾身在等人送水来。”

    她的声音清清媚媚,和绥城人的口音不一样,是杭州西湖畔的调子,含着湖水荷叶味儿。

    说话之间,拎着茶壶和杯子的凌九就跑了回来。

    “咦。”看着跑过来的凌九,许管事眯起了眼睛,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疑声。

    他低头去看坐在井上的花芜姬,就见她抬起袖子遮住了唇,端的是一副未出阁的少女模样,不敢在生人面前露面。

    “给你,水。”凌九倒了水,远远地把杯子递了出去,那张脸上全是庄稼汉子的憨厚,老老实实地站得离姑娘家很远。

    “多谢公子。”花芜姬手缩在长袖里,只探出了一点点指尖,隔着袖子接过了茶盏,没有和男人的手碰到分毫。

    她小口小口地抿水,怕喝得太快冲嗓子。这期间许管事有意无意地上下打量凌九,开口询问,“之前似乎从未见过您,您是?”

    “我是宛老板新招的杂役,才来了四天。”凌九答了,“您叫我李九就好。”

    许管事点点头,笑道,“身板好,模样正,宛老板好眼力。”

    凌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从田上来,庄稼人什么都不会,就是有点力气。”

    许管事没有接话,他看着花芜姬喝得差不多了,便带着她进宛浩给他们留的房间休息。

    女子走之前对着凌九盈盈一拜,低着眉眼道谢,“劳烦公子了,妾身告退。”

    凌九喉结动了动,他的耳朵又开始酥麻麻地痒了。

    花芜姬起身抬眸的时候,正好看见汉子那一对泛红的耳尖,正在一颤一颤地动,跟猎豹的小圆耳朵似地抖。

    她抬起袖子微讶掩唇,又眨了眨眼睛,稀奇地瞄了一会儿,这才随着许管事进了屋子。

    凌九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卸了浓妆的小兰仙比她在台上更加好看,没有刻意提气时说的话,比她在台上唱的更加自然好听。

    他猛地摇了摇脑袋,捂住了自己两只耳朵搓揉。曾经引以为傲的耳力让他对声音十分敏感,以至于现在一听花芜姬说话,他就觉丝丝得发痒。

    要是听久了她的声音,说不定自己的耳朵会废掉。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凌九稳定心绪,提起了井边的水桶,继续去前面干活。他是带着任务来这里的,不能把心思分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另一边的花芜姬回到了屋里,许管事许清风将门关了起来,他的视线正好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了后院提着水桶的凌九。

    “虎背蜂腰螳螂腿,鹰眼狼头蝴蝶步”他弯着那双桃花眼,轻轻赞叹,“谁家这么大的手笔,把这样的顶级货塞这儿了?真是平白糟践人。”

    花芜姬坐在床上,她捧着许清风给她煮的一大碗温牛乳,安安静静地喝着,并不搭腔。

    许清风看着凌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于是关上了窗子,扭头看向花芜姬,“芜姬,会不会是……”

    花芜姬还在喝奶。

    “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人查查这个李九。”他说着便要出门。

    “闲。”女子将碗搁到了一旁的桌上,“他是谁又有什么打紧的呢,来这种地方,左右不过是搜集点达官贵人的情报罢了。年岁不好,大家的日子都难,何必断人财路。”

    她拔掉了头上的发簪发钗,放下的床帘。

    “妾身困了,你去看看城东的茶园准备得如何。”

    倒也不必因为一个小杂役就引起两方的摩擦。花芜姬不在意这些,她只在乎下午的戏唱得好不好。

    许清风无奈一笑,“好,我去看看,你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出了门。

    花芜姬上了床,她躺在床上,忽地眼前冒出了方才男子微红抖动的耳尖。她舔了舔唇,舔到了刚刚喝过的牛乳味。

    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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