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凌九暂时不敢去见花芜姬了,他没法娶她,再接触下去对谁都不好。而花芜姬也如他一般,已有十天没有来宛浩开戏了。

    日子越来越冷,到了十一月月底,凌九将教里派来的任务提上了日程。

    他找了个晚上,换上了夜行服,抹去了脸上的伪妆,去了一趟李家钱庄探地形。

    绥城紧挨着北京,受皇城恩惠,发展成了个繁荣的大城。这家李家钱庄的老板是绥城里面颇有名气的人物,家里的侄子是县衙知县,自己在全国开了十几家钱庄,可谓是家财万贯。

    这样的大户人家,宅邸的占地便很广阔。凌九半跪在李宅的围墙之上,黑色巾罩上的一对黑眸将身前的房屋回廊看了一遍,接着跳到了前面的屋顶落脚,把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一寸寸地扫视默背下来。

    他很快找到了李老板的寝屋,四下没有守卫,凌九从屋顶跃下,躲在柱子后的暗处,探听了一会儿侍女的说话声。

    这会儿夜深了,惯例大户人家的丫鬟都要通报主人明日的行程,来准备明日何时起来做饭。

    果然不一会儿凌九便听到了两个丫鬟的交谈声,“明日老爷辰时出门,你卯时把早膳做好。晚上他不回来了,不用准备老爷的饭菜。”

    “知道了。”

    凌九待她们离开,从柱子后出来。

    明日不回来了……

    他耳朵动了动,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这一次和常人不同,脚步又稳又轻,恐怕是李老板请来的高手。

    凌九立马纵身上了屋顶,如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地覆在屋脊上,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当中。

    他伏在屋上,听那些脚步正好停下自己正下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离去。凌九在探路时便在宅子里发现了五六处绵长的气息,想来李老板也知道要雇佣高手保护自己。此时入了夜,这些人应该是来房前守夜的。

    凌九听着走廊下的李老板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外面的管家和身边的女人开口道,“再让他们检查下车马行礼,这一个月就有劳夫人操持家务了,我在过年前一定赶回来。”

    凌九眼眸动了动,一个月,太久了。

    他从衣襟中摸出了一包粉末和一根竹管。本不想这么快动手,可眼下也由不得他了。

    凌九静静地伏在屋脊上,听着底下的脚步声,心里默默盘算李府的守卫分布。

    他感受得到有两个护卫守在了门口,还有一人守在后窗。

    寒风凛冽,在这样呼啸的北风里,凌九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探听到底下屋子四周的人的呼吸声。

    屋子里睡着的是李老板和他的妻子,外间还有一个伺候的丫头。

    凌九听着他们的呼吸声渐渐变浅,估摸着熟睡了以后,便将那包粉末和竹管放到胸口,方便随时取用。接着悄无声息地从房上落下,脚尖点地,恰好落在后窗护卫的身后。

    护卫听到了些许异样的风声,刚准备扭头就被人紧紧捂住了嘴,他睁大眼睛挣扎,凌九另一只手扼住他的肩,两手一交错,便听嘎达的一声轻响,那人的脖子就断了。

    手下的身体绵软了下来,凌九抱着他,将他轻轻放在了一边,自己则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往里面窥探。

    他用力眨了眨眼,适应里面的光线。

    房间的布局让他原本将毒气吹入的计划落空,这里窗户只能对准外间丫鬟的床,李老板和他的夫人睡在里间,毒粉没法吹过去。

    凌九思考了一下,换了个瓷瓶,拿出了三条薄薄的手绢,将手绢叠好,蒙在瓶口,倒了一瓶盖的药液在手绢上。

    他打开后窗,纵身翻入其中,如蜻蜓点水一般,无有丝毫响动。

    凌九首先走向外间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扯了一条涂满药水的手绢捂在她口鼻上,不消一会儿那丫鬟便彻底昏死过去。

    他接着走向里间,一眼便看见了主人的床铺。

    凌九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摸着腰间的匕首以防不测。

    这次的任务目标并不会武功,凌九如法炮制的一一将人迷晕,再掰开了李老板的嘴,往里面倒入了半包毒粉。不过几息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人死得没有一声动响,连旁边近在咫尺的妻子都没法察觉。

    任务上只说了要李老板的人命,凌九便尽量不杀其他的人。

    早些年他初入江湖,没有经验,害怕被周围的人发现,索性把那一家子都杀了。

    结果刚一复命,雇主就找了过来。

    原来人家只要杀那家的男人,是因为看上了对方美貌的妻子,不想凌九连带着妻子孩子一并都杀了,把雇主气得够呛。

    凌九很委屈,他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杀人,付了一个人头的钱,他给人多绕了四颗头,论起来是个赔本的买卖,然而自己最后还被罚打了四十棍,一个月没能下床。

    从那以后凌九就记住了,除非不得已,只杀任务目标,其他绝不多杀。

    完成了任务,他立马准备离开,刚准备走,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个布包裹,从它包裹的形状来看,凌九猜到了里面的东西——

    金银。

    已经准备离开的脚尖换了个方向,走向了那包不知是金子还是银子的包裹前。凌九定定地盯了半晌,最终决定伸手解开了上面的结。

    他没法整个拿走,一旦将包裹拎起来,其中的金银碰撞会发出异响,到时候门口的两个护卫便会察觉,再想要抽身就会有些麻烦。

    凌九将包裹打开,借着窗口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二十多个十两的金元宝,估摸是李老板第二天一早上要带走的,特意放在了屋中的桌上。

    凌九捡了两个揣进怀里,又把包裹系好,接着再不犹豫,翻了窗户,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按着心中一开始规划好的路线逃之夭夭。

    整座李府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老爷早已不在人间。

    ……

    第二日是宛浩给凌九每个月一天的假日,也是他原本打算去暗杀李家的日子,现在任务提前完成了,他便有点无所事事。

    凌九打开门,正对上旭儿从门前经过。

    “哥,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吗?”他走向前问。

    “小兰仙又去城东了,咱们今天一个戏班子都没来,没什么你要做的。”旭儿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了,“诶?今天你不是休息么。”

    凌九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事。”

    旭儿笑了,“知道你是个老实的,不过确实没什么可忙的,你要是闲着,不如去街上走走,你进城这么久了,好像也没仔细逛过绥城吧?”

    凌九想了想,他确实有想去的地方。

    “那好,那我出去看看。”

    他转身回了屋,从床头摸出了那两个金元宝,掂了掂重量。

    往常接任务,凌九从不会顺手牵羊,一个是容易惹祸上身,一个是他对钱财没有需求。

    可是昨日晚上看见了那包金子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二百两金子,不知道能听上几回花芜姬的戏。”

    今日正好他休假,花芜姬在城东开台,凌九便起了去看的心思。

    现在临时买票一定很贵,凌九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买到。他换了身衣服、戴了个斗笠,以免被人认出他是宛浩的杂役。接着很快去了城东的茶园。

    ……

    几经周转,凌九足足花了五两金子才让雅间的一位客人同意退房。

    他坐在里面,第一次能安安心心地听花芜姬的戏,不必向平日那样还得注意搜集情报、端茶倒水。

    凌九戴着斗笠,端坐在房间里,并不探出头去看,以免被人认出来,毕竟绥城里常听戏的富贵就那么几个,保不齐会认出他的身份。宛浩茶园再怎么阔绰,也不至于让一个杂役干了一个月的活儿就有五两金子,到那时便很难解释清楚。

    好在凌九也并不在意花芜姬的容貌,只是喜欢听她的声音而已,那些身段动作他也看不明白,看了也是白看。

    戏已经开了一刻钟,凌九不知道唱的是哪出,也听不太懂她唱得是什么词儿,但只要听着花芜姬那腔水墨音,他便舒服得眯眼,仿佛浑身都泡在温水里似的舒坦。

    那样清甜的声音,真的能洗涤心中的烦扰。凌九没有喝茶都觉得口齿生津,舌根发甜。

    他真想把花芜姬的嗓子切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为什么能好听到这种地步。

    凌九又忍不住惋惜,为什么三护法要在兰仙班呢,要是三护法不在,他今晚就能把花芜姬劫回家里。

    这样日日回味她声音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等自己离开绥城之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听上一回。

    凌九想着想着,脑海里冒出了十日前、月光下,女子满含春情的那一声——“九郎。”

    他浑身一个激灵,一股说不出的酥麻顺着脊椎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捂住嘴,差点没有忍住一声喟叹。

    那日光顾着警惕,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声九郎念得千回百转,叫凌九一回想都有些迷醉。

    他有点想让花芜姬贴着自己的耳朵,天天这样或哭或笑地喊自己的名字。

    这么一畅想,凌九下意识去揉耳朵了。他脸上有点烫,直到把耳朵揉得红通通的,脸上的热度才消下去——但耳朵又因为搓揉而变得温热。

    一场戏唱了一个时辰,直到下面的座儿大声叫好,凌九才回过神来。他听见底下客人往台上砸金银的声音,于是也招来伙计。

    “客官,有什么吩咐?”伙计看着这个高大戴斗笠的男人,心里有点发怵,直觉他不是个善茬。

    凌九没有多话,从怀里拿出了一顶金子,沙哑着声音吩咐,“给她。”

    这个她指的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伙计连忙接过来,笑着哈腰,“嗳好嘞,小的这就送去。”

    凌九颔首,压低了斗笠,在众人还回味时,先一步踏出了茶园的大门。

    他听得很满意,接着又忍不住怅然若失了起来,下个月休的是年假,那时兰仙班早已唱完了封箱戏,不再开台。而等到明年,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绥城。

    回到了宛浩,还未坐下就有人叫他去后门。

    “有兰仙班的人叫你过去一趟。”

    凌九脚步一顿,他刚听完兰仙班的戏回来,就有人叫他?

    “好,知道了。”他一边应一边朝后门走去,甫一靠近,就看见笑吟吟的许管事和后面的一顶眼熟的青布轿子。

    “李公子别来无恙。”许清风冲他拱了拱手,笑容可掬。

    自从知道这人是三护法之后,凌九心里就没有一丝亲切,只剩下了敬畏。

    “许管事找我有事?”

    “我倒是无事,”许清风侧开了一步,屈指叩了叩轿壁,“芜姬,李公子来了,你有话便说吧。”

    那轿帘掀开,踏出了一双藕色的绣鞋,接着凌九就看见了纤细柔弱的姑娘扶着轿子下来,立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套动作仿佛花苞遇夏,打从那双绣鞋开始,一点一点地舒展开了花瓣。

    那双杏眸抬起,顾盼生情。接着吐出了一声凌九刚刚回味过的:“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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