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女子从轿中下来,她对着凌九欠了欠身,发出了一声藏着万千思念的轻吟。

    “九郎……”

    凌九一听这个声音就招架不住,连忙后退了半步,躲开了花芜姬的礼。

    花芜姬抱着一个布包,低着头将它递了过去。“前几日九郎托妾身做的冬衣已经制好了,九郎试试看,若是哪里不妥,妾身再带回去改。”

    凌九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许清风,见他笑吟吟的神色未变,于是放心地接过来,“多谢花姑娘。”

    他甫一接过,隔着包裹感受到了衣服的重量,是十足的棉花。

    凌九不禁心里微动。

    他想起那日花芜姬为他缝补袖子时的欢喜满足,想必为自己制作冬衣时也是那般,选了最好的料子,生怕自己冻着。

    这么一想,凌九有点说不清滋味了。

    许管事注意到他的目光,顺势开口,“我听宛老板说,今日李公子休息,我们也刚从城东回来,不如去寒舍坐坐吧?”

    凌九本想推辞,可是他想起了自己还未给三护法请安,今日倒是个好机会,遂答应了下来。

    他刚说了一句打扰了,就见那边花芜姬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用一种欣喜到手足无措的目光望着他。

    凌九愈加心里难受。

    花芜姬实在是个条件不错的姑娘,家财不计,还有他们三护法做后台,自己也才貌双全,怎么就看上他了。

    不管花芜姬知不知道三护法的底细,他都得趁早跟她说清楚,免得耽搁了她的年华。

    怀揣着这样莫名的愧疚感,凌九跟着花芜姬和许清风去了花家。

    进了屋子,他的愧疚感就更浓了,花芜姬仿佛久别离家的夫君终于回来了,围着凌九团团转,一会儿添茶倒水一会儿跑去厨房做饭,眉梢眼角都是幸福和喜悦。

    凌九正襟危坐,被这样殷切地对待,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偏生耳朵又喜欢姑娘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眼。

    趁着花芜姬去厨房做饭,许清风笑着同凌九说话,“她呀,在外头清高得很,王公贵族也懒得多看一眼,我同芜姬相识十年,还是头一回看她对谁这么热情。”

    凌九就更加别扭了。

    他倏地对着许清风跪下,抱拳低声道,“属下三堂凌九,见过护法。”

    许清风像是一早就知道了,毫不意外地摆摆手,“出门在外,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凌九一愣,“护法早就认出了属下?”

    “你这样的身板模样,又是出现在兰仙班时常去的茶园里,我自然得多加小心。”许清风让他坐回原位,“你的任务我了解了,让甲级的杀手做这样的杂活,实在是委屈了你,我和你们堂主商量了,等年后就召你回去,换别人来顶替你现在的任务。”

    凌九低头,“是。”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许清风睨着他,笑了笑,“怎么,不同我说点别的?”

    凌九抿了抿唇,面上有点难言的犹豫。

    许清风给他倒了杯茶,在淅沥的水声中,他随和地开口,“芜姬是个不错的姑娘,你也二十四了,不考虑考虑留后的事?”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把茶杯推到凌九面前,“做咱们这行,朝不保夕,可不知道哪日命弦就断了。”

    凌九恭敬地接过茶杯,低声道,“正是如此,不敢留下孤儿寡母。”

    许清风抬眸看了眼,那双桃花眼里流露出些许趣味,末了赞了一句,“好,真汉子。”

    凌九垂眸,不敢应承。

    “你是从教里打小长起来的,也该知道,教里对待遗孤向来是好生安顿的,断不会让人受到一点儿委屈。”许清风支着下巴看他,“这些话我不该说,说了倒显得我逼迫了你似的。可我那妹妹日里夜里都念着你,就是做梦都梦哭,生怕你不喜欢她。”

    凌九一怔,“她是护法的妹妹?”

    许清风摆手,“干妹妹。虽然不知道我的底细,可我是把她当做亲妹子看的。”

    凌九顿悟,难怪许清风这样顺着花芜姬,见她对自己有意也并不气恼,原来是他认下的妹妹。这样的关系便通顺了。

    许清风接着道,“你要是真不喜欢她,趁早挑明了说,免得她日夜记挂,若你对她有那么点怜惜,便由我做媒,让你们结为夫妻罢了。”

    凌九当即跪下,“属下出身贫贱,恐无福消受,今日便去同花姑娘说明清楚。”

    许清风挑眉,“场面话。”

    凌九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实说了,“不瞒护法,属下从未有过成家的打算。教里虽然会安置好遗孤,可一旦沾上我们这样的人,不免过上担惊受怕的生活。花姑娘……很好,她不该折在属下这样的人手里。更何况属下的身心早已奉献给凌花教,不愿被儿女情长牵绊。”

    他确实喜欢花芜姬,也想把她掳回家里,可既然她是三护法的妹妹,就不能这样随性了。

    更何况几番相处下来,花芜姬对他很好,又是补袖子又是做衣裳,还总是用茶饭招待他。受了她的恩惠,凌九没法再那般恩将仇报。

    “好。”许清风颔首抚掌,“你有这样的心思,我自会禀明教主。我看了你的命牌,任务都完成的不错,鲜少有什么过失,长此以往用不了几年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属下了。”

    凌九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立马噤声。

    不消片刻,门口走来了花芜姬的身影。

    她做好了饭菜,麻利地把碗盘摆到桌子上,羞怯地望了凌九一眼,“时间仓促,不曾弄来好菜。不过妾身为九郎温了一壶好酒,九郎尝尝。”

    凌九看着那双羊脂玉似的柔荑在自己眼前晃动,帮他斟好了酒后,还体贴地送到他面前,巴巴地等他品尝。

    凌九身为孤儿,自幼在教里长大,被当做杀手培养起来,还从未被人这般温柔体贴地服侍过。

    护法的妹子给自己做饭斟酒,他惶恐地接过酒杯,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在这样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只得抿了一口,然后夸赞道,“很好喝。”

    在这声夸赞后,凌九便看见花芜姬袖子掩着唇,欣喜地笑了起来,仿佛夸的是她一样。

    得到了凌九的夸赞,她这才坐到了许清风的身边,对着凌九道,“招待不周,九郎喜欢吃什么?妾身日后给你做来。”

    凌九顶着许清风似笑非笑的目光,胡乱点头,“什么都吃。”

    这餐饭吃得忐忑,他总能感觉到花芜姬若有若无的视线,旁边又时不时有三护法的调侃,话里话外还是有意留他娶了花芜姬。

    凌九吃完后立马告辞。

    许清风抚着花芜姬的肩膀,对着凌九道,“让芜姬送送你。”他知道凌九要说什么,自己先行回避了。

    花芜姬便伴着凌九出去,一路只盯着脚尖,不敢看他一眼。

    她不说话,凌九不能再拖了。走到无人的后门前,凌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花芜姬。

    他目光严肃,面色郑重,花芜姬一愣,“九郎有话要同妾身说?”

    凌九点点头,“花姑娘,我过完年估计就要回去了,娘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明年春天就成亲。”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就如遭雷击,怔怔地望着他,美眸里蓄起了泪水,小脸煞白。

    “九、九郎说什么……”

    出口的声音像是被拨乱的琴弦,颤抖着余音,听起来好不悲切。

    凌九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句话未免太好听了一些,叫他想找个什么东西存下来,日后每天听个几十遍。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来斩断这份情丝的,不能有任何犹豫寡断,于是冷硬了脸色,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成亲了,年后就不在宛浩干活了。”

    “不——”

    怀中忽然一软,凌九瞳孔收缩,万万没想到一直含蓄矜持的花芜姬竟然大胆地扑进了他怀里。

    女子紧紧抱着他的腰,哭得泣不成声,“你分明懂得妾身的心意,为何还要去娶别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难道妾身比不上她么……”

    她哭得歇斯底里,偏偏出口的哭腔还是那么好听,像是雨打芭蕉似的,有一股窗外大雨滂沱的湿凉意境。

    凌九僵硬地站在原地,推也不是,抱更不是,他后退一步,花芜姬就黏上来一步,紧紧抱着就是不肯撒手。

    怎、怎么扑过来了!她还在哭!

    凌九惊恐至极,他原以为花芜姬是十分矜持的,不可能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看来果然是唱遍南北的名伶,到底和大家闺秀是不一样的。

    看着哭到快要昏厥的花芜姬,凌九差点以为自己是个强.奸了人家姑娘的负心汉,可他分明从未对花芜姬做过什么,怎么她就情根深种了呢。

    “花姑娘,你冷静一点,”凌九手足无措地解释,“你是个好姑娘,我们俩也没做过什么,你这样别人要误会了……”

    他实在不懂女人心,为什么姑娘家总是这么容易对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就托付了心。教里的好些姐姐们也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爱上了任务对象,最后沦落到被凌花教追杀的地步。

    “既然妾身是好姑娘,九郎为何就是这样拒人千里。”花芜姬泪眼朦胧地抬头,她那双杏眸哭得通红,脸上泪痕纵横,她拉着凌九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哭着道,“妾身有哪里做的不好,九郎说出来,妾身一定能改。不要……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她用乞求的目光仰视着他,凌九抿了抿唇,听着这样悲戚好听的哭声,不免有些许的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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