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此时的房牙有官府管控,不能随便抬价压价,凌九就是仗着绥城是大城、律令严明,才放心让房牙随便和花芜姬说话。

    可他没想对方竟然想把刚刚死了人的宅院卖给花芜姬,分明是见他们两人不熟当地事务,故意欺瞒哄骗。

    凌九黑眸微沉,若是别的宅子,恐怕他也真的被骗过去了,可李老板是他亲手杀的,连那顺走的二十两金子都还未花完,怎么可能忘记。

    他立即打断了房牙鼓吹的漂亮话,“那里离茶园太远了,还是近些的屋子好。”

    花芜姬见他这么说,立马跟着点头附和。

    李家钱庄的事她早已知悉,兰仙班里那么多人,她就是卸妆时候听一耳朵也听全了,那么大件事整个绥城上上下下又有谁不知道。她不在乎凶不凶宅,能用这么低的价钱买到李家那样奢华的宅院,花芜姬也乐得做这笔交易。

    不过今日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李九,买房子也不过是逗他开心,买哪间她都无所谓,买个高兴而已。

    男人靠一掷千金赢得佳人的芳心,反过来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人之内心不分男女,只论个性。李九一直以伪装的面目面对自己,花芜姬一下子把握不住他的个性,便从共性下手。

    财、色两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的保守攻式。

    “可是那间宅子真的…”房牙还想继续游说,又一次被凌九打断了。

    “你这里要是没有靠近宛浩的房子,我们便去别的房牙那了。”他说着,拉上了花芜姬就要走。

    “诶别介呀。”房牙连忙喊他们回来,只得道,“两位要是不喜欢,我这里还有别的宅子,咱们坐下来再选选?”

    凌九这才回身。

    他不想点破死人的事情,以免花芜姬受惊。自己出门在外,亦不能暴露身份,否则无须废话,直接扣住此人的脖颈,再油滑的猴子也就老实了。

    接下来凌九便站在一旁,等房牙介绍别的房子给花芜姬。花芜姬每听完一间,就要扭头去看凌九的脸色,叫他好不自在。

    就算是出灭门的大任务,他的下属也不至于看他脸色看得那么勤快。

    听了好一会儿,三人终于敲定了几套屋子,准备去实地确认。

    凌九念着方才花芜姬容易被人哄骗的性格,少不了多上心一些,他在每套屋子的楼上楼下、院里院外都一一排查,除了各处的锁以外,几处常见的地方他也敲了敲,挨个听了声音。

    花芜姬跟在他后面,一直腼腆柔顺地低着头,眼睛并不往别处看。

    她低着头,看着凌九走路时后腰轻微晃动,像是猎豹行走时那腹部摇摆的弧度一般,紧致、内敛,带着力量式的优雅。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提袖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凌九检查完一处回过头,就见娇小的姑娘跟在自己身后,低头、遮脸、谦卑无比。

    他暗暗皱眉,扶着花芜姬的两臂,展肩、直背、抬头。

    且不说他并不娶花芜姬,就算真娶了,两人也是夫妻关系,又不是主子和婢女。

    凌九认真地看着她,纠正她的想法,“你不用这样,你长得可好看了,不怕人瞧。”

    花芜姬愣了下,还没开口,凌九就出了屋子,跟门口的房牙说,“这套不错,多少银两?”

    “看在你们夫妻初来不容易的份上,我和房主说说,抹去零头,一千二百两。”

    外头接着传来凌九的声音,“哥,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挣钱回老家的,你这院子说实话有些年头了,我看桌子好些角地方都烂了,再便宜点吧?等我们回了老家,照旧把这房子托你转卖。”

    “这……我也不是房主,这得由他说了算。”

    “那你回去问问他,一千卖不卖?”

    花芜姬站在里面,半瞌着眼睑,收了脸上的笑容。

    ……

    回去之前,凌九带花芜姬在路边的店里吃了碗面。他不知道花芜姬饿不饿,反正他饿了。

    “来两大碗面,多放肉。”他坐下来喊了一声。花芜姬连忙摆手,“妾身…”吃不了那么多。

    “再拿一个小碗过来。”他喊完看向花芜姬,“一会儿你要吃多少就挑出去吃,剩下的再给我。哦,你刚才要说什么?”

    花芜姬哑然,跟着坐了下来,“妾身无事。”

    等上了面,凌九捧着自己那碗开始吃。

    路边店里的面条清汤寡水,除了一点咸味吃不出别的感觉。味道一般,胜在量大,抱在怀里低头一看,碗口比人的头还大。花芜姬挑了两筷子后放下了。

    她看着面前埋头吃面的凌九,起身去了后厨。凌九瞥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离开太远,便接着管自己吃。

    等凌九把一碗面吃见了碗底,花芜姬才回来坐下。她端着一盘牛肉和一壶酒回来的,那纤细的指尖抵在盘子的边缘,轻轻地把盘子推向凌九。

    瓷盘滑过木制的桌面,滑出了一道轱辘似的声响。

    凌九抬眸,看她拿出了贴身的手帕,仔细擦拭着一顶酒杯,擦完后对着店外的日光来回照了照,确认干净了之后,才拎着酒壶倒出了一条淅沥的酒水弧线。

    “一会儿日头落了,路上冷,九郎喝些酒再走。”她将酒杯放到凌九手边,冲他柔柔地笑了笑,“暖暖身子。”

    凌九咬断了筷子上的一柱面。

    他接过那小巧的杯子,一口闷下,酒水顺着食道流进了肚子,那酒被烫过,于是流经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温热的。

    他沉默了半晌后,低低开口,“多谢。”

    没有尝出酒味。

    ……

    吃喝之后,凌九送了花芜姬回去。她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抬头望他,“九郎不进来坐坐吗?”

    落日后的夜风有些急,凌九看见她斗篷边上的滚毛被吹得东倒西歪,斗篷帽子两边露出来的碎发也被吹得飘了出来,唯有那双杏眸还是直直地望着自己。

    “不坐了,我要回去了。”凌九道。

    花芜姬咬着唇,她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打了下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

    凌九眨了眨眼睛,善解人意地耿直发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花芜姬被他一问,愈加不好意思了。她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十指扭捏地绞在一起,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半晌,她小声地开口,“妾身一个女儿家,却在婚前就急着买婚房,九郎会不会觉得妾身不知廉耻……”

    “怎么会,”凌九摇头,“你很好,提前布置好了,以后就不必那么匆忙。”他很欣赏花芜姬这样干脆利落的执行力,就是江湖经验太浅,险些被房牙骗。

    “那、那……”花芜姬被他夸赞,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低着头,那了半天,那到最后伸出了手,试探性地去拉凌九。

    凌九也低头,见那只被冷风吹得通红的小手握上了自己的手背,然后牵着他,一点一点地往上移,直到覆在了那张柔美的脸颊上。

    滑嫩的触感陌生而温热,他眉心一跳,下意识就要抽回手,却不想耳边传来了花芜姬清媚好听的低吟,“今日九郎陪了妾身一整日,妾身好高兴……过两日、过两日妾身再来看九郎,好吗……”

    她说话间呵出了股股白色的冷气,含羞带怯的声音听得凌九尾椎一麻,胸口都软了下来。

    花芜姬拉着他那只手,覆在自己侧脸上,她像只乖巧的猫崽,讨宠般地轻蹭他带茧的掌心,眼角眉梢都是浓郁的缱绻欢喜。

    凌九因为好听的声音而放松下来的身心一下子就又绷紧了,他本能地把手抽回来,眼睛看向了侧面的地上。

    他从没有过和女子这么亲近过,怪害臊的。

    花芜姬一颤,脸上失去了男子暖热的抚摸,她怅然若失地垂眸,目光正好落在凌九抽回去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不安地攥成了拳,紧紧挨着裤子,察觉到花芜姬在看后,又立马藏到了身后。

    “我、我先回去了。”凌九慌张地转身,“你好好休息……再会。”

    他没顾上去看花芜姬的表情,大步离去,他的步伐渐渐加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

    一路跑回宛浩,凌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坐在镜子前,感觉手上还残留着温凉软滑的触感。

    女人的脸摸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像个剥了壳的大松花蛋,滑不溜秋,特别软。

    凌九胸前起伏着,他握着自己那只手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急得团团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总之觉得心跳得很快。

    他最后一咬牙,打了盆冬夜的井水,把手按进里面。

    寒冷刺骨的痛传遍手掌,立马覆盖掉那奇妙的触感。凌九这才舒了口气,自在了。

    他坐在镜子前捏着自己的脸左右翻看。皮肤黑黄,长相普通,牙齿洁白——一笑就看起来憨傻蠢笨。

    花芜姬到底是怎么样看上自己的?

    他回想起来和花芜姬相处之后一切,从女子在灯下为他补衣,到她扑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再到病榻上那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有今日的一切……

    凌九坐在镜子前,扶着额痛苦皱眉。

    那壶温酒还在肚子里暖洋洋地渗透四肢百骸。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总有杀手会冒死离开组织,就为了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生活。

    那样的温柔体贴、全心全意,实在是狠狠戳中了他们的欲望。总是这样,难以得到的东西,不管好坏,都令人向往。

    凌九永远记得六年前,四哥从刑堂架出来时的模样。

    “四哥,你这是何必……”他想要上前将人接过,却不知该从哪里接,那具身子骨肉剥离,随处可见森白的骨头。他红着眼,伸出的手指颤抖着,“你把嫂嫂接过来,一起住在教里,我们还能照顾她,你何必叛逃呢!”

    气息奄奄的男人似乎想要回答凌九的话,一张口,却是先喷出了一口血沫。

    “小九,我不想死……”

    只要做一天杀手,就没有一天能逃开死这个字。

    “四哥!”凌九大惊,看着他昏死过去,连忙上前搀扶。

    “别管他。”

    从身后传来了妩媚的声音,凌九回头,才发现不远处是颐莲的院子。

    长发的男人身上只披了件外袍,坦胸露腹地站在门口,那张精致到妖艳的脸上勾着一抹轻蔑地笑。

    “三哥……”凌九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从他背叛我教的那一刻,你就没有四哥了。”他说完倏地一笑,舔了舔唇,“啊,这倒要恭喜你了小九……不,小八?这么叫着还有些不习惯。”

    他侧了侧身,露出了屋内的场景,里间一片糜烂。赤.身.裸.体的姑娘们从后攀上他的肩,妖趫地软语调笑。

    “庆贺你晋升,过来一起玩玩?”男人扬了扬下巴。

    凌九垂了眼睑,背着那具残躯走开了。

    “不必,我带四哥去见嫂嫂。”他走出了两步,脚步沉重,一步落下一片血迹。

    他背对着男人开口,“三哥还是叫我小九罢。”

    凌花教的杀手在十七岁时于各堂打擂,往后每年守擂,分座排名。

    十八岁的凌九为自己赢得了这个名字。往后六年,他一直叫作凌九,可上头的哥哥只剩下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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