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唉,真是累死人了。”月桃一边歪着头摘发上的点翠, 一边冲站在后面的许清风问, “大过年的咱们怎么净唱这些哭哭啼啼的,好歹轮着来, 哭一日笑一日呀。”

    许清风递了杯备好的温水给她, 笑道,“打今儿起就不哭了。”

    花芜姬抬了抬眸, 她被梳头桌师傅先拾掇好了,站在大衣箱旁边转团扇, 转出一股股冷风来。

    凌九走了,昨日她唱了一折琵琶记他就离开了北京, 花芜姬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 到底是觉得无趣才走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直到昨晚离开茶园之前, 偶然听见了杂役再同老板抱怨,说三楼的栏杆不知为什么被人抠出五个洞来,花芜姬便明了了。

    她掩着唇低低地笑,不枉她大过节还哭了四五场。

    花芜姬特意去了三楼察看,一眼就看见紫檀柳的栏杆被人破坏了纹路, 几个指坑掐在中央,势必是凌九所为。

    她盯着那几个洞瞧了一会儿,伸手抚了上去, 心情颇为愉悦地勾唇, 葱白的食指指尖在坑口绕圈、研磨, 最后浅浅地探入其中。

    真可爱。

    女子俯身,侧脸躺在那截指坑上,眷恋地磨蹭。

    怎么会这么可爱,连夜从绥城跑来见她,偷偷听了戏,自己又跟自己赌气生闷气。

    花芜姬几乎都能想到凌九皱着眉不高兴离开的场景。

    “九郎”她呻吟着,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含了又含,才恋恋不舍地吐出,味道甜得发腻。

    花芜姬挨着那栏杆,紫檀柳被人钉出了三寸深,她睨着几个黑黢黢的小圆洞,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上面,印照着凌九握栏杆的形状,将五指挨个插入其中。

    宛如同他十指相扣。

    她越来越喜欢凌九了,哪怕同他耗了一个多月,花芜姬也没感到丝毫的厌烦,反而愈加想要同他耳鬓厮磨。

    “等过了年”她回正了脸,喃喃自语,垂首在自己陷入指坑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恬静而温柔。

    “等过了年,妾身就带九郎回去永远留在妾身身边。”

    凌九回了绥城,两天的假期被他全部花在路上,户里少了近三千两银子,也不知道给自己买了个什么回来。

    茶园里时不时还会有戏班来唱戏,今日唱得又是痴心佳人苦等才子,二楼没人来,凌九和旭儿一起站在下面看,他摇摇头,“这戏不好。”

    旭儿挑高了眉笑他,“你个棒槌什么时候知道好歹了”

    凌九也确实分不清好歹,“或许是好的,可我不喜欢,总是一样的故事,他们就听不厌么”

    旭儿耸肩,“皇宫里头都喜欢听的东西,怎么会厌。你不懂门道,自然觉得无趣,个中的学问可大嘞,听说大学士听戏都得拿两本书翻着听。”

    凌九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兰仙班什么时候来”

    “二十六封箱,他们在之前得回来。”旭儿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捅他,“咋,要带媳妇回家过年呀”

    “别胡说。”凌九转身去拿茶壶,给前头的客官添水去了。旭儿侧着腰看他,分明看见他耳朵红了起来。

    之前还装出一副正经模样,叫他们不要坏了姑娘的名声,自己还不是没几日就压不住了。娶了那么个带金矿的美娇娘,他小子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美吧

    旭儿也不拆穿他,接着靠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戏。

    凌九猫着腰看了一圈水,耳朵上的热度才退去。

    在听完北京那场琵琶记之后,凌九一个人思忖了许久,他终归放心不下,红颜薄命,非红颜之罪,而是少有能够自保的红颜。

    花芜姬性软弱,以夫为纲,且不说遇上歹人会如何,就算遇上良人,在她那样无意识地宠诱之下,大多男人都会走上歪路。

    还未成婚,她便提到要给丈夫买妾,天下确实少有这样的女子。

    他说不出自己是对花芜姬产生了怜惜还是有了别样的情愫,可凌九自觉他不能在年后就一走了之。

    把这样好的姑娘弃之不顾,实在令人不齿。

    凌花教势力颇大,他打算在年后带花芜姬去教派所属的陵城里住下,陵城里大部分百姓、商贩都是教中的兄弟,安全可靠。他可以告诉她自己进了镖局干活,若是有任务,便说自己出镖。

    她那样单纯乖巧,想来也不会起疑心。

    这个决定还未下全,需回去和哥哥们商议一下,但凌九心里已经再无抛弃花芜姬的念头。

    表面上说是担心她日后被欺负,事实上自从打算带花芜姬走后,凌九一直有点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他可以一直听见花芜姬的声音了。只要一想到这点,凌九就特别高兴,脚步都轻快一些。

    缺少经验的凌九还不懂,这便是哥哥们嘴里说的“抱得美人归”的喜悦。

    年前茶园里散得早,凌九回去的路上买了条鱼和一些肉,花芜姬眼下便要回来,家里的食物被他吃得差不多了,若是她来新居,总不能也给她煮一碗白面过年。

    这么一买,凌九的眼睛又看到了隔壁的糕点铺,他其实知道花芜姬的饭量大。冬月他去菜摊买菜时,撞见花芜姬和许清风。

    那日他们两人的话凌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早饭能吃大碗甜豆腐脑、三屉蟹黄包、一对油条、一碗咸豆浆的姑娘胃口绝不会小,只是平日里她要在自己面前端着女儿家的优雅矜持,每次吃饭动两口就放下了。

    从前凌九不在意,如今想起来,花芜姬竟是为他做到了这一步

    咔

    手下大白菜的菜梗被手指掐破了,流出清甜的菜汁,凌九连忙回神,把菜夹到腋下,提着给花芜姬买的糕点回去了。

    回到了日益熟悉的门前,凌九刚想去摸钥匙,赫然发现门口的锁已经开了,松松地垂在两旁。

    他目光一凛,脑中立即闪过无数黑暗的画面,紧接着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了“妻子”,或许是花芜姬回来了。

    他手里提满了东西,正准备用脚顶门,忽而那两扇木门就从内打开。

    四目相对,两人接愣怔无言。

    “九郎”门里的姑娘泪眼涟涟,她带着哭腔低呼一声,不等凌九反应便扑进了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埋首于男子的胸间啜泣,“妾身好想你,害怕你先回家不在了”

    她半哭半笑,仿佛看见从战场上归来的丈夫,历经生离死别了一般。

    凌九被她抱着,他左手提着大鱼猪肉,右胳膊夹着两颗大白菜、下面的手拎着一包点心,下巴还怼着一包烧鹅。花芜姬一抱,他的下颚松了下,那包烧鹅就顺势掉在了花芜姬头上。

    啪嗒。

    温热温热,油腻油腻。

    花芜姬埋在凌九胸前的脸沉了下去,柔美的哭腔也瞬间掐断。

    凌九猛地扭头四顾,他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一扭头,看见了门外路过的妇人们正对他俩指指点点,“世风日下,搂搂抱抱,真是了不得了”

    这话对花芜姬不好,凌九两手提着东西,只好用胸推着花芜姬往里走,像只把蛋赶回巢的大鸟。

    进了屋子,他双手一松,东西掉在地上,空出手后才取下花芜姬顶着的烧鹅。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把包烧鹅的荷叶包打开,放在两人中间,“吃过了么,我买了烧鹅,给你热热。”

    凌九保障花芜姬的知情权,在她眼前展示了好一会儿袭击她的暗器到底是什么。

    花芜姬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凌花教的几位护法都知道,他们教主爱美、怕脏。

    但她的手很快就松开了,面前的男人直直地看着自己,他手里拎着提着的东西如此普通,却又如此陌生。

    从来不会有人满载一身肉菜走到自己面前,花芜姬有些新奇。

    看腻了绫罗绸缎、珠宝翡翠,突然来个送菜的男人还挺特别。

    总体而言,目前花芜姬对凌九保持着极高的容忍度和兴趣,她沉溺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故事里,享受着情爱的乐趣。

    凌九把烧鹅放在桌子上,转身关门,冲着还在看热闹的几个妇人露出一个傻笑,“大娘,进来喝碗茶吧。”

    几个妇人立马摆手尬笑,纷纷散去。

    他关上门,扭头对花芜姬道,“几个婆子嘴碎,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知道花芜姬很在乎流言蜚语,她觉得自己是个戏子,于是加倍地守妇道,出门就算做轿子都要用扇子挡脸,害怕被人说闲话。

    花芜姬乖巧地点头,“妾身只把九郎的话放在心上。”

    凌九一怔,揉了揉耳朵,脸有点热。

    “许管事的话也要放在心上。”他说。

    花芜姬眨了眨眼,怎么能有这么煞风景的人。

    她瞅着凌九脸上的微红,锲而不舍地逗他,“听他的话做什么妾身马上就是九郎九郎的人了,自然要听九郎的话。”她低头攥着袖子,双颊绯红,“出嫁从夫,哪有听外男的话的道理。”

    凌九被她娇娇媚媚的声音麻了一下,时隔半个月,他又听到了花芜姬说话的声音,有一种做完任务扯下面罩的清爽痛快感。

    “也好。”他被花芜姬的声音勾着,不想驳她。反正花芜姬不听,他也会听三护法的话的。

    两人先准备吃饭,花芜姬接了凌九买来的肉菜,掰了几瓣大白菜叶子炒了猪肉,一边把烧鹅放在灶台上加热,又用烧好的热水温了壶酒,再煮了锅鱼尾豆腐汤,便将饭盛了出来。

    凌九站在旁边,想要帮忙,被花芜姬劝下了。她一边掀开锅盖,用手挥着腾腾的热气,一边偏头冲凌九挽了个笑,“哪有让男人做饭的道理。”

    花芜姬做得菜其实味道很一般,凌九也看得出,她做饭还没有自己拿手,约莫是平常太忙,都有专门厨子做饭的缘故。

    凌九是经常做饭的,升乙级之前大家都得轮流做饭,堂里的人知道凌九老实,于是有时候就求他替自己一天。那时凌九年纪小,兄弟们就算了,遇上姐姐妹妹来求他帮忙,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点头,说一声好吧。总不能让姐姐们一边流血肚子痛一边还给他们做饭吧。

    一直以来,凌九对女子的月事都十分敬畏恐惧,毕竟连教主都承受不了腹内出血七天的剧痛,不得已缺席魔道大会。

    他想告诉花芜姬,他也会做饭,没道理让从风尘仆仆回来的花芜姬到家就给自己做饭。凌花教从来不会让刚刚做完任务归来的杀手立马干活。

    “还是我”他说着,要伸手去拿菜勺。花芜姬微微弯了唇角,在他即将碰上的一刻,握着菜勺往下舀去。

    肌肤相处,凌九碰上了她握勺的手。

    他连忙缩回手来,被烫了似的。花芜姬佯装不解地扭头看他,“九郎要拿什么”

    凌九下意识蹲下了身,躲开了花芜姬的目光。

    “没拿什么。”他蹲在火灶面前,掩饰性地往里面加了团干草。

    花芜姬眼里的笑意愈浓了。女子的余光瞥了眼蹲在灶前的凌九,她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扭腰肢,转了方向,背对着凌九,俯身屈膝去侧边取盛菜的盘子。

    凌九就蹲在花芜姬旁边,她一转身,背对着自己,整个身段便都展现在人面前。

    妙曼纤细,浑圆似玉。

    非、非礼勿视

    男子睁大了眼睛,双腿爆发出极强的瞬发力,蹲着往后弹跳了四尺有余,直接把背撞到了墙壁上。

    凌九单手捂眼,跑了出去。

    他偷看人家姑娘的屁股了

    凌九越想越愧疚,花芜姬从北京赶回来给他做饭,他居然偷看她的、她的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撑脸,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

    花芜姬从厨房往外探了一眼,待瞧见男人蒙脸耳红的模样后,抬起手腕掩着唇笑了。

    真是不禁逗。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这次从北京回来后,凌九对自己亲近了不少,门口的那一抱,他虽然僵硬,却没有推开自己,抱完后还能给她看烧鹅,比走之前要密切多了。

    小别胜新婚,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唱完了封箱戏她就得回凌花教过年,估摸一个月都见不到李九,不知再次见面时,他会不会已经冷却下来。

    花芜姬微微蹙眉,这可不行,得时常给他寄点什么。

    还有,自己背上的花绣也得找个时间洗去。她伸手搭上了肩膀,犹豫为了一个男人受洗身之痛到底值不值得。

    外间的凌九也在为这个问题发愁,他明年带花芜姬回去,迟早得和她完婚,可自己没有卧底的任务,堂主会发圣水给自己洗身么。

    亦或者他告诉花芜姬,这是自己觉得好看才刺的她不是江湖中人,不会识得凌花教的印记,只会觉得有些吓人而已。

    从入教伊始,每个教徒都会被赐花一朵,随着等级的提升,每升一级加赐一朵,凌九后背上攀覆着的五朵凌花,霸道地绽在背上,艳丽嚣张的一大片,花芜姬这样柔弱规矩的姑娘,看了肯定会惊慌。

    凌九皱着眉发愁,这件事太棘手,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自己在肖想和姑娘上床的事情。

    “九郎,吃饭了。”花芜姬把菜一一端了出来,凌九一听她的声音就想到了刚才看到的场景,他立即站了起来,帮忙端东西,眼睛却不敢再往花芜姬身上看。

    明明花芜姬不在眼前的时候,他想的很好,自己要带她回去、要搂着她听她说话,可真的见了面,凌九立马就蔫了。

    这可是姑娘家温声细语连刀都提不动的姑娘,说一句重话都会哭的,哪能和对待兄弟一样

    凌九就像买了碗水豆腐,豆腐里含着水、水里泡着豆腐,走路走得快些都会把豆腐晃散了。

    在花芜姬挽着袖为他斟酒时,凌九屏气凝神,盯着那抹纤细的皓腕在眼前动作,再一次感受到姑娘家真的是和男子不同的。

    她的手腕那么细,连上面青色的经络都细,凌九没有练过一指禅都感觉自己一根手指能给她戳碎了。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酒馆吃饭,里面说书先生说的白梅大侠背着受伤的妻子还在九大邪派的包围下大战了三百回合。

    凌九抬头看了眼花芜姬,要是白梅大侠的妻子和她一样细,他也能背着她杀几个人。

    花芜姬察觉到凌九的目光,低头看他,就见肤色偏黄的汉子正抬眸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黑眸里闪着不知缘由的坚定。

    她斟酒的手一顿,腰肢差点没忍住往他怀里歪。

    这样的凌九实在是好看,哪怕他脸上画着易容妆都好看。

    “九、九郎何故这般看着妾身。”花芜姬这回真的有些脸红,并非羞涩,而是欢喜,见到一匣子奇珍异宝那样的欢喜。

    她此时稀罕着凌九,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凌九把她手上的酒杯接了过来,“以后我来做饭吧。”他说,“夫、夫妻是一体的,我身为男子,一定会保护好你。”

    “啊”花芜姬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

    凌九说这话时还是有些腼腆,他盯着酒杯,没好意思看花芜姬,伸手指了指她的双手,“伶人的手很重要,别做饭做坏了。”

    花芜姬疑惑地挑眉,就听凌九兀自接着道,“过年我要回老家,和父母兄长再商议一下我们俩以后的事,可能会晚些回来,你别着急,我不会丢下你跑的。”

    他坐在位子上,变扭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什么,片刻后低低地开口,“我、我很心心悦你,芜姬。”

    凌九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几动,每个字都又沉又缓,还带着点过于紧张的颤音。

    花芜姬眼角微睁,微讶地盯着他红了一片的侧脸使劲瞧。

    这呆子被她拿下了

    她心里着实错愕,若是做戏,李九的功夫实在到位;若是真话,他那意思明显就是要请求自己背后上级的同意

    他是真的想要娶自己。

    十年攻城的计划才开了个头,对面已打开城门迎她进去。

    花芜姬心情有些复杂,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教内的杀手常常会为了一个女子而背叛自己。

    说到底,那些“冷血无情”的杀手是最期待温情的,稍触温暖,他们便恋恋不舍,无法放手。

    她垂了垂眸,对上了凌九期翼自己回应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有了男人对女人的私欲,星星点点,深藏不尽。

    两个月下来,花芜姬大致能看出一些李九的斤两,就算是在一等一的门派里,他都会是中流砥柱。这样一个骨干精英,若是被外教女子勾去了魂魄,对任何一个门派而言都是极大的损失。

    还好,还好这不是她教里的教徒。花芜姬松了口气。

    这不会是她教里的教徒吧。

    花芜姬面色一僵,想起了李九不让她扒衣服

    凌花教的教徒,身上也是有印记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