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沈奚扭过头, 不想理她。
白琴揉肚子的动作不停,将声音放柔和了一些, “奚儿,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我一直在等你的书信, 托了不少人打听你的踪迹,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倒是执着。”沈奚冷笑,“怎么,我的血就那么珍贵这六年的时间你大可以再养个药人出来。”
白琴皱眉, “这话何意。”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沈奚索性跟她讲个明白, “你将我从四长老手里救下来,不就是怕他杀了我么。这具身体从小被你灌了那么多药,你怎么舍得这满含灵药的血白白浪费了, 故才放我出去,让杀手尾随我到无人的地方再下手取血。”
听完这段话,白琴沉默了。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她收回了手, 站了起身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沈奚。
沈奚一怔,白琴严厉的神色让他隐约有些不安。但转而他又释然了,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她这种女人,本来就惯会做戏。
“你派去的杀手说的, ”他抬着下巴, 尖锐还击, “他手里可是有白玉简,难不成师姐在什么地方掉落了一块,正巧被歹人捡去了”
白琴道,“我不知道玉简是怎么回事,可凭我在坤珽宗的地位,想要你的血易如反掌,不必和四长老兜圈子,取了你的血再还给他便是,何必再放你出去,就不怕天热路遥,你的血都变了味儿”
“若是在门内做这种事情,万一消息泄露,你那医仙的清誉可没法保全。”沈奚扯动嘴角,“事到如今,随你狡辩。”
他嘴上如是说着,可心中却是一震。
沈奚可以相信白琴为了修习医术养他取血,因为她是个为了炼药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但她是绝对不屑在事情败露后还死不承认的。
名门出身的风骨不允许她低下头颅。
如果真是这样是就他不相信师姐,同她闹了整整六年的别扭
这么多年的怨恨最后竟是自己的愚昧造成的,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沈奚不能接受,他忍着腹痛,从床上跳起来,冷声道,“你就是要同我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走了。”
他不敢再留下来和白琴对质,沈奚得回去,得立即着手调查当年的真相。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女子。
白琴站在原地,没有留他。
当时情况紧急,沈奚日后回想时怕是忘记了其中细节,只记得了那份憎恨。今日她稍一点拨,将乌云扒开一丝,想必他是反应过来了,打算着手调查。
她兀自蹙眉,奚儿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浮躁,不过他还这样的小,对方又说得头头是道,还拿出了信物,谁都会信上八分。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不用多想,必然是四长老。
竟然使出这等挑拨离间的法子,实在是老奸巨猾,心思歹毒。
今日一见,奚儿的功力大增,单打独斗她恐怕不再是他的对手了,若奚儿真的想要杀她,白琴自觉活不到现在。
若不是他本就没有杀自己的心思,否则早已中了四长老的套,不可不说叫人后脊发凉。
这边白琴捋着思路,心情凝重,另一边夺门而出的沈奚羞愤欲死。
整整六年,这六年里一直有人在外打听沈奚,他原以为是白琴不舍得放过他,要抓他回去,所以愈加笃定她不过是利用自己。
那日山林中的绝望和恨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到了现在,他胸腹上还有几道未消的疤痕。
若真的是他误会了白琴
少年深深吸气,一拳砸在了凉亭的栏上。
他方才、他方才骂她是婊子了锁着师姐的喉咙骂她是婊子了
失去了道德高地的少年一下子慌乱无比,在凉亭里转圈圈,把身上的披风都跟放风筝似地转飘了起来。
他又不是故意骂她的,谁叫她不一开始讲清楚。况且除了那句婊子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这片院子可比师姐在坤珽宗的要好上许多,自己锁喉的时候也没有用力应当是没有用力的,不然她也不能气定神闲地说那么多话,只是骂了句婊子而已,又能代表什么,她还点他穴了呢。
可是他当着师姐的面骂她婊子了
沈奚一头撞在柱子上,咔嚓一声,木柱的表层撞裂了一层。
他骂她婊子了他骂她婊子了师姐出生到现在,恐怕还没有人当面骂她婊子过,她现在怎么想自己一定觉得他是个又蠢又笨还言语恶毒的小人。
刘岩跑来找沈奚时,就看见他撞在柱子上,眉眼狰狞,把那张颇具少年意味的脸整得扭曲可怕。
“三护法,你干啥呢。”他很吃惊。
“有事说,没事滚”沈奚还撞在柱子上,极度暴躁。
“哦,阁主请您过去,要问宝树门的事。”刘岩说完,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您没事吧”
沈奚这才收回头,掸了掸衣上的浮尘,“知道了,这就去。”
他心中万分不爽利,可在阁主面前还是要收敛的,玲珑阁的阁主与沈奚来说,无疑是位救命恩人。当年他半死不活地四处逃窜,白琴人脉深厚,黑白两道都有她的友人,沈奚要想躲避这些眼线,只能如老鼠一般躲藏。
直到后来,他遇上了玲珑阁的阁主,对方见他还算伶俐,便收入了阁中,这才有了如今的沈奚。
他很快见到了玲珑阁阁主,对方约他在耳房里烤牛肉。
阁主年过四十,因为常年习武,看起来健气年轻,只有三十的模样。他坐在炉子旁,用小刀把肉砍碎,一块一块搁在架子上烤。
“来了”见沈奚来,他头也未抬,只是嘴上招呼了一声,“坐吧。”听起来两人颇为熟稔。
沈奚依言,撩起了身后的披风坐在了炉子的另一头。
对方等他坐下,一边翻着架子上的肉,一边问道,“宝树门的秘宝问出来了么。”
沈奚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劳什子秘宝,纯是唬人的东西。”他给自己倒了碗酒,冰着喝下去,“白跑一趟。”
阁主烤肉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他。
沈奚举着碗,不解地回视。看他干嘛。
“倒也不算白跑。”阁主摸了摸下巴,笑道,“你不是抱了个姑娘回来么,开窍了”
“不是姑娘”沈奚旋即反驳,“是以前的仇人。”
“啊,”阁主了然,“就是害了你半条命的那个到底是谁,你怎么现在才去寻仇”
沈奚放下了碗,沉默了片刻,不太想说。
“好吧好吧,别想了。”阁主叉起一块喷香冒油的肉给他,“吃肉。男娃娃要多吃肉,长得姑娘似的,我看连女人都能把你抱起来。”
后半句话狠狠刺伤了沈奚的心,他又想起来今天白琴一招点穴将他制服,然后抱他去床上的事情了。
“我才不像姑娘”他很不高兴,然而那张白皙精致的脸生气之后,镀上了一层绯红,看起来更像是搽了粉的女儿家。
“好的好的,不像姑娘。”阁主从善如流,“小口点,小心烫。”
沈奚不屑,娘们才小口吃东西,他要大口
烫。
“那你打算如何雪恨”阁主不在意宝树门的事,倒更在意自家孩子的私事,“梅林都给她住了,恐怕这仇人很不一般,你是要关她一辈子,逼她为奴为妾”
沈奚一愣,“为奴为妾”
炉子里的炭火霹雳跳动,配着肉吱吱的冒油声,男人给自己也取了块牛肉下来。
“男人惩罚女人的招数不就那么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翻转着手腕,把肉在空中凉了凉,“要哥哥借你点什么么。”
沈奚停下了嘴里的咀嚼,他听得懂阁主的意思。
也是,白琴现在在他的地盘上,按理他如何对待白琴都可以,左右又没人知道。
但是那种事情,做到师姐身上
“再、再再议。”沈奚给自己塞了一口肉,肩膀为不可查地缩了起来。
阁主讶异地望向他,“你脸红什么”
“放屁老子才没有脸红”他跳了起来,眼神飘忽,脚尖转向了门,说话间就想走人,“宝树门里能找到的东西一会儿给你送过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阁主嗯了一声,“那行,不过既然那株金莲不在宝树门,那就还得烦你再帮我找找,明年夏天前一定得找到,我有急用。”
“知道了。”沈奚摆手,“迟早给你送过来。”
“不能迟早,得尽早。”
“知道了知道了。”沈奚迈出了大门,外面天色发黑,空中又开始落细碎的小雪。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没有再去见白琴的打算。
在弄清六年前事情真相之前,沈奚再也不想见白琴一面。
这六年之中,他有着大把的时间去调查、去接近白琴,可他没有。这与沈奚而言是揭疤之痛,需要太大的勇气。
他刻意避着白琴行动,想要见她、不敢见她,心里也曾想过,不如就这样形同陌路,相忘江湖。
然而他又一次遇上了白琴,面对面地遇上。既然真的撞见了,他便没法无动于衷。
愤怒、怨恨、委屈以及年少时的憧憬思念一股脑汹涌滔天,势不可挡。
避无可避,他必须有所了断,将整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可若真的只是他误会了白琴,这六年的入骨仇恨又该如何安置。
沈奚不知道,他不想自己傻子一样的白白恨了六年,更不想发现到头来依旧是白琴在诓骗自己。
他什么都不想,心乱如麻,烦得头痛恶心。
但是
推开门,清洗过身子之后,沈奚熄灯上床。
黑暗中,他在枕头下摸索一阵,扯出了一条微旧的帕子,锦兰,绣竹。
他将帕子蒙在脸上,浅浅地呼吸,蜷缩一团。
在连对方消息都不敢打听的年月里,沈奚像是婴儿偎母一般,攥着这条白琴为他包药的帕子,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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