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

    姐弟几个很快发现额娘这回的情形和之前不大一样, 他们深柳读书堂有太医轮番值守, 墙外不光有和尚在祈福念经, 还有道士在作法。

    看这情形, 阿玛好像在把能用的法子全部用上。

    福沛毕竟年纪还小，不如哥哥姐姐想的多，见着和尚光光的脑袋觉得新奇, 还非要摸上一摸。

    “沛沛, 不许胡闹。”小姑娘弯腰抱起幼弟哄着, 她是额娘的孩子里最大的, 这时候必须得照顾好弟弟们。

    小胖子嘟着嘴道：“那我去找那个长胡子玩儿。”说罢, 就哒哒哒跑了过去。

    “你们千万看好九阿哥,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本公主定不轻饶。”

    伺候福沛的乳母和太监们恭敬应着，这些日子虽然皇贵妃娘娘病着, 可有四公主坐镇, 加上皇贵妃娘娘那几个亲信帮衬着，这深柳读书堂一点也没乱。

    四公主样貌甜美可爱, 看起来是个软性子，可这段时日眼见着这小主子的作为, 他们也都瞧出这小公主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福宜围着长胡子道士绕了几圈，见人闭着眼睛，调皮的伸出手扯了两把，还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王紫珍看到面前的孩童，眼中突然迸发出奇异的神采。福宜不悦的看着眼前的道士, 扭头便走了，他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睛，亮的吓人，而且长得太奇怪了，像头病了的老虎。

    小家伙蹦蹦跳跳的离开，嘴里还嘟囔着：“沛沛不喜欢丑的，因为沛沛全家都很好看。”

    随侍的宫女不小心笑出了声，被乳母瞪了一眼连忙收敛住了笑。

    福沛无聊的在殿内闲逛着，明明还不到过年呀，可阿玛让人都换了新的摆设，看起来红红火火的，实在是喜庆极了，他很喜欢呦。

    小胖子举着个红色的花盆看着，他很喜欢这个盆子，可以用来养鱼吧？

    “乳母，这里边种的是什么？好丑哦。”

    “回九阿哥的话，这里边种的是兰花，贵妃娘娘喜欢兰花。”

    “哦，那你再去找个盆子种花，我要这个盆子。”他觉得兰花不漂亮，还没这个花盆好看。

    乳母赶紧派人去寻空闲的花盆，负责养花的小太监小心翼翼连土一起把兰花移出来，福沛得了盆子很是开心的举起来打量，他觉得越看越好看。

    可是乐极生悲，他一不小心松了手，花盆碎成了好几块。

    小姑娘听见声音赶了过来，看着弟弟没事松了口气，瞧见地上碎了的花盆又忍不住惋惜。

    这花盆是宋代汝窑的真品，早在她小时候就有了，好像是有年额娘生辰，阿玛送她的礼物之一，先前太久没来圆明园，不知被下人弄到了什么地方，这几日刚刚寻回的，就被福沛这么打碎了。

    福沛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道：“姐姐，它碎了，沛沛很喜欢这个花盆。”

    “你要玩也小声一点，额娘受不得惊扰。”她本想好好说说这小子，可要是额娘醒着，大约不会因此训斥福沛的，因为在额娘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他们几个重要。

    福沛隐约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寻常，乖乖答应姐姐道：“好，沛沛不乱碰了，沛沛要去看小哥。”小哥不知道为什么染了风寒，还没有沛沛身体结实呐。

    一听这个小姑娘更是头疼，劝道：“风寒是会传染的，你去玩滑梯好不好？”福慧已经生病了，千万不能再传给福沛。

    福沛不同意的摇着头，坚持道：“沛沛要去看小哥，不会传染的。”小哥一个人应该也很无聊吧，他去陪着小哥说不定会好得快些。

    小姑娘有些缠不过弟弟，只得妥协道：“你只准进去说几句话，不许离太近了。”

    看着姐姐严肃的神色，小胖子只能点头答应下来，几句怎么够呐？他要多说几句。

    反正阿玛只陪着额娘，都不理他，哥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沛沛快要无聊的疯掉了。

    小姑娘去到额娘床前，看着阿玛紧蹙着一直未曾舒展的眉头，心中生出了绝望之感。

    若是连阿玛都没了法子，这世上还有谁能救额娘？

    “宁儿来了，你来守着你额娘一会儿，阿玛去看看六十。”这母子俩一个接一个病倒，简直是想要他的命，大约是上辈子亏欠了她们的吧。

    “阿玛去吧，这儿有我呢。”

    福沛坐在小哥床前的鼓凳上，摇晃着两条腿撒娇道：“小哥，你醒醒嘛，沛沛想和你说话，”

    见没有回应，小胖子跳下凳子，爬上床亲了亲自家小哥，吓得乳母赶紧把这小祖宗抱了起来。四公主吩咐了不准靠近，可小阿哥哪里听得进去？

    福沛被抱起来果然不高兴了，扭着身体道：“放我下来，你讨厌！”

    乳母哄道：“九阿哥乖，咱们出去玩儿好不好？去看鱼。”

    “不要不要，沛沛要看小哥！”

    乳母就差跪下求这小祖宗，可也知道跪下也没用。能管得住小阿哥的也就皇贵妃娘娘和八阿哥，对了，再加上皇帝发火的时候。

    “你这是又在闹什么？”

    听见皇帝的声音，乳母连忙抱着小阿哥行礼，福沛挣脱开哒哒哒跑去抱住阿玛的腿，委屈巴巴道：“阿玛，你们怎么都不理沛沛了？”

    看着还没有自己腿高的小家伙，四爷心中的一丝怒火也消散殆尽，弯腰抱起小家伙，温声道：“你六十哥哥病着，等他好了就能陪你玩了。”

    “小哥哥是什么病啊？跟额娘的一样吗？”为什么都是昏睡着不理人？要是沛沛也能一起睡就好了，可是他一点都不困。

    四爷没有回答福沛的疑问，只道：“你额娘和哥哥都会好的。”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福沛，可他今日已经把这话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只为了说服自己。

    福沛信任的看着阿玛，点头道：“那就好，沛沛等着他们。”额娘说过有的动物是要冬眠哒，人也是动物，所以小哥和额娘是在冬眠吗？

    日子从未有如现在这般漫长过，父子几人苦苦煎熬了一夜，终于等到了福慧醒来。小姑娘一听到消息，就跑去看弟弟，绕过屏风就见弟弟正睁着眼睛望着床帐顶部，不知在想什么。

    “六十，你终于醒了！”

    福慧转头看向来人，眼中尽是疑惑，这个人看起来很陌生，但又像在哪里见过，他想不起来了。小姑娘见弟弟抱住头，面色十分痛苦，连忙叫人去请太医。

    小姑娘心疼的看着弟弟，伸手抱住他，问道：“六十，你怎么了？是头痛吗？太医这就过来，姐姐给你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弟弟这一病，当真是雪上加霜，阿玛又是一夜没睡待在额娘那儿，时不时再来看看福慧。她方才往香炉里添了安神的香料，阿玛才撑不住在贵妃榻上躺下。

    福慧脑子里混乱的很，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到底是谁？记忆中明明没有姐姐的，也不对，是他出生的时候姐姐已经死了。他有次在阿玛书房无意发现了许多画像，有一卷是画的额娘抱着个女孩子，阿玛说那是他的姐姐，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眼前这个真是他的姐姐吗？

    福沛一早起来听说哥哥醒了，衣服没穿好就跑了进来，看见小哥一把扑了上去，撒娇道：“呜呜呜，小哥哥你终于醒了，沛沛好想你啊。”

    福慧只觉得浑身僵硬，这个小孩又是谁？沛沛，好像是那个未成活的弟弟的名字。她记得额娘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额娘高兴的跟他说，他会有个弟弟叫他哥哥，可是后来额娘的肚子变得平坦，却并没有多出一个小孩子。

    眼前的这个胖娃娃，就是他的弟弟吗？可他明明没能活下来啊。

    “你……你们是谁？”

    小姑娘和福沛都被这话给问愣住了，小姑娘更加坚信弟弟是病还没好，福沛却已经受伤的哭了出来：“哇啊……小哥坏……我是沛沛啊……居然把沛沛忘了……呜呜呜……”小哥明明没有撞到脑袋，为什么忘记他了？

    “你别哭……我头脑里很乱。”看着这小胖子哭，他居然会有些心疼。

    福沛不管不顾的爬上床抱着小哥哭，他一定要让小哥想起来，沛沛是他最喜欢的弟弟啊。

    四爷进来后看到福沛抱着六十嚎哭，不留情的把福沛拉起来交给乳母，自己占据了床边的位置。

    “六十，还有哪里不适？都告诉阿玛。”

    福慧呆呆看着眼前的人，眼泪瞬间布满了整张脸，这是他最熟悉的人。

    “阿……阿玛。”

    四爷把哭泣的小娃娃揽进怀里安慰着，他的小六十看起来乖巧可爱，但却不是个爱哭的性子，这回大约是因为病太难受了。

    “六十别哭，有阿玛在。”

    小娃娃却哭的更厉害，额娘走的时候阿玛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这里的姐姐活着，还有刚才那个胖娃娃，那额娘呢？

    “这是梦吗？”

    四爷看着孩子含泪的眼睛，解释道：“这不是梦，傻孩子。”

    不是梦？那会是什么？

    他的脑子里还有另一个的记忆，那个人是个和尚，叫慧嘉。

    慧嘉也与额娘认识，可他又死了。

    到底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他幻想出来的？

    “阿玛……我额娘呢？”

    “你额娘正睡着。”

    “六十……要去看额娘。”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额娘了，好像额娘抱抱他。

    四爷抱起床上的小娃娃，温声道：“好，阿玛抱你过去。”

    福慧紧紧抱住阿玛的脖颈，到了寝殿远远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小娃娃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额娘……我是六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