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谁来问话

小说:炊金馔玉不足贵 作者:沈霁川
    刑房从外面看来, 与别地没什么不同, 可一被押进门,池小秋便不由打了个寒战。

    冷、暗、黑,这里的窗子比别处开得更高更小, 好似不愿给人留下丝毫可供呼吸的空间。从明到暗, 池小秋的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有人推搡着她坐下,池小秋一个踉跄,倒在了椅子上。绳子绕了好几层箍住她的手, 牢牢反剪在后头, 活动不了半分。

    池小秋只得往后压去,来减轻些痛楚,头却碰着一个木柱。

    她竭力侧头, 见那根粗大木柱绕着碗口粗的麻绳, 不知被什么浸过,各处都呈现出乌沉沉的色泽, 甚而发黑。

    鼻尖嗅到一丝腥气, 池小秋头皮一凉,瞳孔剧烈收缩。

    那是——血!

    是年久日长间一次次刑囚时, 在这粗糙纹理间,浸透染透了一层又一层的血!

    求生的执念,在她在还未思考之时,便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双手在迫切地寻求自由,她不知哪里来的气力, 那反复缠绕的绳子竟崩断了大半。

    一个声音告诉她:“快逃!”

    可越过了恐惧之后,回归的理智却牢牢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押她过来的捕快忙着在她面前放上两张官帽椅,上面铺着四方方蔺草心绣绒锁边的坐垫,洁白如玉又能让肌肤生凉,外面有人递了点心进来,一张白瓷碟上码了好几样细巧糕点。

    池小秋定定看着这些物件,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又给了她抗争的决心。

    前来问她的有两人,一个长脸浓眉,一个方脸广颐,相貌截然不同,可眉宇间的急躁却如出一辙。

    “你可认识范大郎?”

    长脸人将声音放得凶悍,不像是问话,倒像是在定罪。

    池小秋原还想要好好说话的心,一下字全然消解,她冷哼道:“范大郎?不认识!”

    如今把她捉在这里,慢说是饭大了,就是米烂了,她也顾不得了。

    “休要狡辩!便是死的那个!”她的不耐陡然激怒了问话的人:“你还不知道为甚要押你进来?!”

    好似在滚水里哗得泼了一勺热油,池小秋原来千种不安恐惧骤然化作一股强烈的不甘,愤怨之情冲天而起!

    她冷笑道:“自我进来也有一天,可从没人与我说出了人命的是谁!要不是今天大老爷过来,我也要问问,到底死的是谁,凭什么要捉我进来!”

    “你...牙尖嘴利...”长脸人让她气得倒仰,指头指着她,止不住发抖。

    “好了,周先生,若是如此问话,怕是天亮也问不出来,还有多少时间能耽误得?”旁边的方脸揉揉眉心,有些厌烦,他微微侧了侧身,从这个角度,更能看得清池小秋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

    他温声道:“你是池小秋,今年十四?在云桥开了个食铺?”

    池小秋撩起眼皮看他一下,又垂下来:“是。”

    “你——”旁边的周先生又要跳脚,却被方脸一个眼神止住。

    池小秋这便知道了,这场问话的主角到底是谁。

    “听说范大郎死前三天,在云桥上和你起了争执,可是如此?”

    他和颜悦色,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在万里深渊布下步步陷阱,只等池小秋一个是,便合拢了洞口,永远将她锁在炼狱。

    池小秋答得愈加小心:“我这摊子上,一天也能遇到好几个来碰瓷找茬的,要单单说来我铺上起了争执的,真的记不清。”

    “真的记不清?”方脸话音里带了讥诮,他从随身带来的油纸包里,小心夹出一块点心:“云桥可是有人作证,前日范大郎又到过你摊上,还买了一块玉带罗糕。”

    “前日?”池小秋皱眉思索,冲口而出:“那天我在家做了一天的百果糕,并没去摊上!”

    “可是...听说这做玉带罗糕的手艺,并非人人都会。既如此,只要糕卖了出去,你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两样呢?”

    池小秋气得笑了,她直接戳破了方脸那一道浅近心思。

    “横竖都一样,那我便点个头画个押,好省了老爷的力气!可是这个意思?”

    那还来问她作甚?

    周先生啪得将茶盏磕在桌上,指着池小秋鼻子道:“你休要——”

    “狡辩?撒泼?”池小秋迎上他的愤怒,丝毫不惧,言语间是比他还要慷慨的正气:“难道我说了实话便是狡辩?难道凡是否了你的话,就是在撒泼?当日我和同乡兄弟为了东市叶价跑前跑后时候,便是连柳湾的主簿唐老爷都没说过我这话,你比主簿老爷还要神气不成?”

    池小秋这一句话,如同巨石入湖,震得两人都是一凛!

    方脸打量着她,谨慎问道:“你认得柳湾的唐主簿?”

    池小秋对着他们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根本不屑答他们。

    这万事不怕的模样,便是了。

    两人对看一眼,不敢再如之前一般逼问。

    方脸思索片刻,将托在帕上的那块糕点拿进,换了个称呼:“池姑娘,你看看这块玉带罗糕,是不是你家的?”

    池小秋仔细端详片刻,斩钉截铁道:“不是!”

    “可这上头可是刻着你家的名号——”

    池小秋直起身来,眼神清亮,字字清楚:“我家的玉带罗糕有碎核桃,青梅红梅,桔饼饴糖,糯米粉筛了许多遍,细得手捻才能起来,可这块呢?”

    她瞄了一眼这块糕,眼里的嫌弃明晃晃不曾遮掩:“一没有青红梅丝,二没有桔饼,糯米粉糙得能噎人嗓子,连蒸出来的模子都不对,若我做出这样的吃食,断断没有脸面卖出来!”

    方脸将信将疑看了一眼糕点,竟觉得,好像真是如此。

    正在此时,旁边的周先生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向着池小秋道:“你...你...你怎么没..没...!!”

    方脸人一抬头,才发现池小秋愤怒之下站了起来,两手两腿皆无束缚,捆手的绳子就断裂作两截,凄惨地扔在一边。

    他进来之前,曾被反复叮嘱,说这女子年纪不大,却有着一身蛮力气,

    而此刻,池小秋若是想对他们两人出手,便只在咫尺之间!

    正在冷汗涔涔间,却见池小秋退后两步,重又坐了回去,任由外面冲进来的衙役又五花大绑将她捆得密实。

    池小秋丝毫不反抗,只是这捆人的衙役生怕不牢实,一遍遍狠狠杀着绳子,池小秋吃痛,不由皱了眉头。

    不知怎么,方脸人忽然看不过眼,他抬手道:“不必,马上便要押回去了,你们看着便好。”

    他将将要跨出房门时,突然转身问池小秋:“池姑娘可有人在外打点?柳湾虽近,却近不过衙门前朱门一扇。”

    池小秋一笑:“自然有。”

    至多,至少,都有一个钟应忱,从不会让她失望。

    便是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为她竖起一道屏障。

    当日钟应忱教她官制时曾道,柳湾的唐主簿,官位虽比柳安县丞低上不少,可不妨碍他有一个好舅舅,正是那县丞的顶头上司,掌握着明年三年一次官员考满的关键。她牵涉的事既是人命官司,至少也是要层层上报的,若她真和唐主簿有些许瓜葛,好歹能为她争得一些时间,让经手此案的人,不会肆意妄为无所顾忌地,便往她头上扣屎盆子。

    横竖,他们也不敢跑去柳湾去问问唐主簿,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池小秋的人!

    周先生一出了门,便问方脸人:“何师爷,你真信那丫头片子识得唐主簿?”

    他虽是在问询,可自己尚在犹豫不决。

    只因他还从没碰上人命缠身,还如此无所畏惧的人,今晚这话,分明不是他来问,而是那丫头问的!

    实在憋屈!

    方脸的何师爷大步走了一会,才淡淡道:“她和她兄长,确实在柳西叶案中出了许多力。不管识不识得,这案子,总是要办的。”

    “咱可就剩了八天!从头再查——晚了罢!”

    范大郎正是被毒死的,房里搜出了带毒的糕点,上头有着云桥池家的印记,恰好这食铺的主人还与范大郎刚有过争执,更有人作证前两日范大郎在云桥买过这糕...

    多完美的证据链啊!

    今日他过来时,几乎都以为自己要结了案,可谁知......!

    “不用从头,只需回村子再看一遍。”

    有同样想法的,并非何师爷一人。

    这是池小秋出事的第二天晚上。

    池小秋此事,必然是有人陷害。若从池家入手,关系千丝万缕,猜测众多。只有一个法子能先解了燃眉之急,便是,找到此案的真凶!

    钟应忱进村时,只道自家想在这片买几亩田地,傍田读书,他借住的房子离出事的范家不远,村中人或惊或俱,都在私下谈论着这事,钟应忱常以看地的借口在村中闲逛,再不经意打听些消息,便捋出了与范大郎常有恩怨的各个人家。

    与范大郎有口舌之争的,自然有许多,可是能恨到将人杀之而后快的,不外乎财,情,仇。

    而与范家争端有如此之剧的,不过四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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