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两边价钱差得大时, 一般人家往清平酒肆去的自然就更多, 现下一样的素菜荤菜,多不过五六文钱,尝过两家饭菜的站在街心两边望望, 都抬脚往池家食铺尝鲜去了。
清平酒肆的东家看着池家招牌, 气得咬牙,正巧对门的伙计站出门来吆喝:“新上的富贵延年套饭,只要四十个钱, 一人便可吃得!”
真真正正是戳着了他的肺管子, 气得他叫了掌柜过来:“照原样,也打出来几套这样的碗,把价再捋出去一半!”
“东家...这不能再少了...”
掌柜的方说了两句, 就见他眼睛火珠子般炸过来, 只得应道:“我明天就让小金哥订去。”
“什么明天,今个就去, 现在就去!”
小齐哥虽不知他们在店里说了什么, 可是眼见着两人都铁青着脸,便能猜出一二, 心情更加愉悦,在堂上又来回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儿,就往厨下去。
才在厨房门口,便听见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笃笃笃”的声音,不由奇怪。
池小秋弄刀声他也时常听, 紧密有序,如同叮咚坠下的珠子般,这会轻一声重一声,每次都要隔上好一会儿,能是谁?
他往里走了两步,就见个人系着灰扑扑围裙,左手认真比着手里头的山药,右手的刀犹豫好一会儿,终于斜斜切了下去。
“哎呀!”
这回切着的不仅是山药,还有惠姐的手。
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就见血在案板上流成了一个小坑,惠姐傻傻看了一会儿那平切的指头,终于晓得了疼:“嘶——”。
小齐哥忙上来,看指节老深一道口子,也有些急了,直接拿墙上挂的干净棉布紧紧裹了:“你先坐下别动。”
好一会儿,这血才算止了,只是案上地上也都血迹斑斑,乍一看上去,十分可怖,直让惠姐白了脸。
小齐哥让她动了动指头,才放心道:“不过是伤在了皮肉,骨头没事儿。”
惠姐在家里头,受的最重的伤不过是让针扎了指头尖,这会才觉出疼来,小齐哥利落,早把一片狼藉给收拾了。
惠姐瞅瞅还没切完的山药,又站起来去找刀。
小齐哥一呆:“你不歇上一会儿?”
惠姐一动指头,就疼得钻心,可是想想池小秋的话,还是拿了刀又认真比划起来:“小秋刚学那会,一天能切够十几盆萝卜丝,我还差得远呢!”
小齐哥一怔,见惠姐虽然笨拙,却十分仔细,刀把时不时碰着伤口,也只皱皱眉,唯独桃花般娇嫩的脸上不断淌下的汗,才能看出些受的辛苦。
他一边想,一边就看入了神,池小秋正从院里过来,见他木呆呆的样子,不由奇怪:“小齐哥,你站在那做什么?”
小齐哥如梦初醒,涨红了脸,只道:“惠姑娘方才伤了手,”忙逃也似出去了 。
池小秋吓了一跳,待要去看,惠姐却不拿这当回事,只跟池小秋看她方才切出的山药片。
“这费了好大力气,比开始时候薄了一半。”
池小秋也一喜,刚凑近了看,笑容便有些僵。
她尤不死心,又将切出的山药片拎起来照了照。
嗯,别说日头光,便是堵墙也透不进来。
实在是太厚了些!
她从七八岁上学厨,第三月切出来的就已经比这要好许多了。
可看着惠姐雀跃又满怀期待的眼神,再瞧瞧渗着血迹的棉布,池小秋只能点着头有些违心地夸赞:“是比先前好些。”
她原想求了薛一舌,再收惠姐做个徒弟,算是有了个师兄妹,多个玩伴,可薛一舌眼一瞥,不屑道:“我是那阿猫阿狗都收的人吗?”
池小秋被他的直白一噎,只能努力说服他:“惠姐姐十分聪明。”
旁的不说,惠姐绣的食野鸭子,她只能绣个野果子,圆圆胖胖那一种,只消用针来回捅上一遍就使得,连针脚都藏不住。
“那你去教一教,等能把豆腐切得跟你一般粗细,就带来见我。”
原本想多个师妹的池小秋,竟然就这样升了辈分,多个徒弟,让她走路都有些飘。
她便安慰惠姐:“豆腐也不是很难切,我只练了一个月就会了。”
惠姐却看得开:“你做饭已经很好了,我叫你声师傅,也是应该的。”
可这会儿,池小秋看着惠姐切出的山药片,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没事儿,横竖还有一两个月呢!
只是对门没给她更多机会,把时间放在教导惠姐身上,菜过了两天,清平酒肆也出了人在门口道:“蟾宫折桂套饭,荤素六菜,只要二十五钱!”
他们两家这般打擂台,喜的却是食客,刚涌进池家食铺的人重又蜂拥进清平酒肆。
小齐哥不好上门,请自家上门打探一番,气红了眼:“他家从名儿到菜都学的咱们,连盛菜的碟子都一般大小,起得也是个吉利名儿,里头五六样菜,价钱却又少上一半!”
池小秋纳闷:“咱们这些菜已经是放到最低了,根本挣不上半点过来。他们总这么着,食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东家,我昨儿跟供菜的屠大哥重又商量了,这菜还有的降。”
池小秋握着拳头撑着下巴想上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
“这才挣了一天的钱,将将到数钱的时候,怎么都这般丧气?”
池小秋一听着这声音,腿脚便已自个站了起来,往门口一望,外面灯影下头站着的,不就是钟应忱?
他虽送了话给池小秋,可池小秋纵然不读书,也知道秋闱有多重要,除了使人送饭,也总不去扰他,算来也是有日子没见了。
“你...你怎么来了?”池小秋让自己的热情吓了一跳,便少有地多了几分羞赧:“你不是要读书?”
“今个去东栅,正好见着了李大哥,便顺路买了些桑叶,给你送过来。”
“桑叶?送这个做什么?”池小秋奇怪:“我又不用吃叶吐丝,想要绸布现去扯就成。”
“做什么?”钟应忱缓步进来:“不知是谁说的,若能得些桑叶,蒸鱼蒸鸡能在底下垫着,炒河虾也能用得,只可惜太贵,只能拿别的来替。”
他笑吟吟地,一双眼睛映着灯光,总是落在池小秋身上:“今年桑叶价钱平顺,李大哥赚了不少,直接送我许多,你若不够用,还能再送几篓来给你。”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池小秋勉力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去年的事儿,不想都过了一年,连她都忘了,钟应忱竟还记得。
她喃喃方要说话,钟应忱转身问:“方才见你们在争些什么,又遇见了什么事?”
他一向少言寡语,这会竟能说出许多话来,平空让小齐哥多了些不自在,便将对门又闹出来的怄人事说了一遍。
“原先是咱们定价有不周到,这才改了,并不是只为了跟着他们家降价。”大家一开始讨论,池小秋的心思立刻又让这事牵扯了过去。
她将自己想了半日的话尽数都倒了出来:“下次他再降价,咱们也跟着不成?菜价太便宜,一定有不敢跟人说的猫腻,我池小秋开铺子,便是不赚钱,也不能拿烂菜烂肉来坑害别人。”
“我们开这个食铺,是为了打上招牌,也不是为了就同这一家争个高低!”她说到此处便有些愤愤:“他定上低价,是觉得自己店里的饭菜不值这个价,可我这菜现下不过稍费些钱就能吃得,再降下去,还不值我再三挑了菜,在灶膛前头站上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呢!”
她这话不像是说理,倒像是小姑娘在置气,小齐哥听了便想驳,池小秋也能看出他不同意,便下意识眼巴巴望向钟应忱。
只要他点个头,池小秋便更有了信心。
这么多人,池小秋偏偏看向了他。
钟应忱稍稍一顿,心下好似吃了颗蘸了糖的粽子,甜甜蜜蜜之下,连说话都格外轻快。
“便是要降,也不能随着他降,缘由有三。”钟应忱见这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便缓缓道来:“其一,这铺子以后赚钱处不在大堂散客,在订下的大宴小宴。外头只需价格合适便可,若是为了十来文便不上门,也妨碍不得什么。”
池小秋想要专研新菜,那么宴席便是她能挣钱最多的地方。从富贵人家里头随意划拉一下,比从成千上百个普通人家手里抠出的钱还要来得容易。
“其二,以菜价为战,层层降出去,到最后便是两败俱伤,战无可战。”
“其三,随意降价,旁人不知本钱如何,若再降了味道,便失了信任,不只得罪老客,连新客也拉拢不来。”
池小秋连连点头,只觉得钟应忱说在了她的心坎上,不禁暗暗想,明明钟应忱几句话就能说清楚,怎么她提了便没人听。
钟应忱有理有据,小齐哥便听了进去,可对面的手段就明晃晃钉在跟前,若是不应,让旁人看来,好似又过不去。
池小秋说了自己的想头:“不用降价,咱们还同刚开时候一样,若是老客,便能常常送上些稀罕新菜,旁人买都买不到的。”论
小齐哥让她这么一提,也立刻打开了思路:“或是再贴出一条来,只说凡是一顿饭费上一百钱以上,就免上十来个钱。”
几人七嘴八舌,一会儿功夫便拟定了好几条,等说到后头,小齐哥一拍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只顾上跟他们争气,查点让带到河沟里,明明有许多条路,为甚偏认着他家的来走!”
钟应忱却道:“你说的那个原也是对的。”
小齐哥不解:“哪个?”
“这每天采买供菜的,若是只找上一家,便容易让他拿捏住。那些少用的食材还罢了,最常用的菜蔬总是买得最多,不如找上三四家,轮流送菜过来,若是哪家便宜,又或是哪家价格合适又新鲜,便多去捡着这两家过来。”
小齐哥一拍桌子:“有了比对,就没人敢再躲懒!好主意!”
钟应忱笑了一笑,现给了他几家子去处:“这是我托人打听好的,比别的要靠得住,可先去寻他们。”
小齐哥收了条子,玩笑道:“也是东家有福,要什么便现有钟相公送什么。”
钟应忱只觉这打趣十分熨帖,只可惜池小秋不知往里屋忙些什么,却没听见。
池小秋并没走远,她忙着给钟应忱下了碗玉尖面,见钟应忱浑身都汗湿了,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便说他:“你都要考试了,便先自己看书,总是跑来跑去做什么!累不累!”
“从东栅一路走过来,怎么不累。”
钟应忱安然坐下,端起面来喝了一口汤,向池小秋一眨眼睛:“可你见我时能有这般欢喜,这便值当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