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清平酒肆, 生意竟真如枯木逢春, 渐渐好了。
他家使了些歪道,竟真能陷进几个手上撒钱的,来往不正经人家多了, 渐渐露出些明显行迹, 不独池小秋门面上,连附近邻舍都坐不住了。
往池小秋此处来的女眷也不少,都是做营生的门户, 若再带上年幼儿女, 撞上些事情,更是不妥当。
有人在池小秋眼前抱怨两回:“你们也合该管管,我还要跟亲戚都推你家食铺——这可怎么敢?要真有个小子让拉了去, 软话一哄, 家私拜个精光,连我都是个恶人了!”
又觑池小秋两眼:“不独旁人家, 就说说东家你, 也该避忌着些。”
像这样事体,开在门首多有不当, 可要说报官,却又好似没个由头。
池小秋正思索之际,已有人送上门来。
云桥旁前后两条街上各铺子——卖杂货的,南北货的,绣样成衣的,专样食店的, 由个有名望的牵了头,都在沈三郎丝货铺里聚了头。
除了清平酒肆左右的,就数做胭脂水粉,丝线绣片的最是委屈,争着告状。
“自那家招揽了些妖妖娆娆的妖精,哪里还有人敢往我家来挑口脂,绕着绕着便少了五成客!”
“可不是,说好来取的成衣,一进街便见这样光景,直羞得人甩手走了!”
还有些气恨恨的,却是自家有夫有子让勾去几回,有豁出钱的,有迷上色的,早便忍不下去。
这回他家算是撞着了众怒,沈老是这街上绵延两三代的老店家,便让各家各户往诉状上都签字的签字,按手印的按手印,往酒楼行会里,狠狠告了他一状!
不上半天,便有人过来要收他家牌子,那东家本正在得意处,哪里肯依,争嚷两句,行会的人一时怒起,原来要收便成了砸。
砸得彻底,招牌歪了一半,中间赫然一条折缝,将平这字劈开裂作两半。里面酒桌凳子撅折了腿脚,变成一堆废柴,扔出门去,满地乱七八糟。
最后,来人便站在满地狼藉跟前狠狠朝那东家唾上一口:“原先的老东家辛劳多少年,挣下的好名声,便让你败个精光!不肖子孙,没天理的孽障!”
那少东家茫然坐在门前半日,哭了一会儿,等再检视四周,却见众伙计都作鸟兽散,竟没落下一个,只能收拾了还存剩的东西,凄凄走了。
又过得两天,有人低价买了铺子,再挂上招牌,却是纸墨坊。
这家价钱放得不高,但里头纸张甚是齐全,玉版纸,梅花笺,洒金蜡笺,澄心堂纸,兔毫狼毫选得毛色也好,因此不过开了几日,客带着客,就已然十分兴旺。
这头倒高兴了小齐哥,北桥有许多学子都过来选纸墨,往桥边逛一逛,等到正午该吃饭时节,举目望望,多半就上了池家食铺的台阶。
他成日家喜滋滋的,悄向惠姐道:“再等两三月,除了给你家的茶礼,还多的银子,便给你打对金钗子。”
他说这话没避着旁人,有两个听了一耳朵的便起哄:“咱们可得改口了。”
惠姐暗啐他一口,羞得躲进厨下来,却又撞上池小秋的打趣:“难道只他有人不成,到你过门子的时候,我给你添箱,再打一对儿!”
这还是她刚从宋家听来的“礼节”。
她只顾在这里操心别人家事,却不知后院起火,自己还被人操着心。
韩玉娘前前后后寻了好几个拉纤保媒的婆子,可推的人比何娘子差得远了。事关池小秋终身,韩玉娘难得硬气戳破了一两回,就让人连消带打,说出她一番不是。
韩玉娘比对几回,还是又找回了何娘子。
“你说的那几个,可还留着么?”
何娘子见她回心转意,脸上笑得如绽开的石榴,合不拢嘴,只道:“你家小秋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没开全,如何舍得去给不靠谱的人。妹子,你过来找我,算是找对了。”
她将前些时候给韩玉娘挑出的几人都拿出来:“你若定了,我便上门挨个送信过去,探探口风。”
韩玉娘不敢马虎,一张张翻过去,见里面便有之前那个“绝好的后生”,疑道:“他家既这般好,怎么能由着我们这样人家说是便是,说好便好?”
实是惠姐当时婚事闹出的风波让她绷紧了神经。
何娘子哼着笑出声来:“哪里是由着你挑!婚姻是看两相和合,要一般的人家呢,多是男家赶着女家,可像这一个,我也没这么大本事,不过是传个口风,看人家合不合意了。”
她这话说的实在,韩玉娘一颗心才安稳在肚里头呆上片刻。
正要展了年帖给她,就让何娘子嫌弃了:“也得换个好看些的画来,你便略打扮打扮她,着人重画张来,也不可惜了好人才。”
这才有韩玉娘给池小秋着意打扮这一出,等将那先生一副小像拿到何娘子跟前,才瞧一眼她便舒心笑道:“这才是闺女家该有的模样,瞧着水灵灵一双大眼,谁见了不多看上两回?”
要说何娘子这会儿这样上心,全为了若能成一门亲事,除了特定的谢媒礼,从下定给茶礼,一直到婚宴,她都能封个上上分的赏钱。若有两边都合意的夫妻,等到孩儿洗盆时,都要请了媒人上门。
真遇到了大方且富贵人家,扫扫地砖便够她吃上一辈子的,光赏钱就能抵上十家的谢媒礼。
不为了这份钱,她缘何每天奔波,凡中桥这边能登上门的人家,都拿布子记得清楚,谁家有女,谁家有男,性情如何,八字大概,几时要许字,几时要配人,谁家订的幼时亲,谁家中途丧了亲。
她想起自己这一路艰辛,不由叹了口气。
罢呦,谁让她不是正经出身的官媒,不消出门便自有帖子送上,高门大户都要道一声请,她只得在中桥普通人家打转,辛苦十来年才算拼出些名声。
何娘子想起那后生家亲戚所言,一把火燎得她心气旺,去递年帖的路上都满脸喜色。
加上小秋,为这家小哥亲事,她已将中桥南桥一带凡动心思愿递帖来看的人家,都集齐了。
若能做成这一桩生意,以后北桥便算是打了一个缺口。
那里的人家能做成一笔,那---
何娘子禁不住笑出声,仿佛见银子绕着她满天飞,便是不愿接也硬要往怀里撞。
“便这些?”
给她搭这条线的是这家舅老爷,虽说是个表的,到底是亲戚,曾亲口道,这家子不问家世,只看人材。
何娘子从里面挑出的,都是这两年要许嫁的人家里出挑的女儿,断不是拿来糊弄人——不然砸了自己招牌,为的是什么?
她本以为殚精竭虑滤出一遍,已算是多了,却不想这舅老爷仍是不满意。
她只得小心回道:“这里头,都是个顶个的脾气性情模样都不差的年轻小娘子,再要多时,也没这些好了。”
这位舅老爷随意翻上一遍,便懒洋洋往旁边一掷道:“我明日先送过去,你那要有好的,便再送过来。”
这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何娘子心里有些打鼓,但一见这舅老爷微微翘起的脚上,连鞋缘都织着金线,想来家世不俗,便也打消疑虑。
她一路出门去,又激动又兴奋,如同做了一个大赌注,要真是赌得赢了——
只一想,她便惊喜欲狂,道本窄,狭路相逢,她只顾想自家事,左右让了两回,就是让不过去。
抬头一看,却遇上了个冤家。
她恼道:“你人老皮皱眼睛瞎,腿脚不伶俐不会走路怎的?!”
陈娘子打量她一番,又看看她后面门首,便笑了:“ 我说你最近忙纷纷的是作甚,想是住这家的鲁舅爷又给你送了什么巧宗?”
何娘子一震,生恐让她抢了头去,便也不再多掰扯,纳头便要寻个空挤走了事。
刚走得两步,陈娘子却扯着亮堂笑声道:“咱们也是同行当,好意劝你,那鲁舅爷知晓的都唤他作白话舅爷,满嘴里顶不着调,整日只说给他外甥寻娘子,你还是莫信他。”
何娘子有心要走,脚就自个顿下来,回身有些作疑。
“ 你怎的知道?”
陈娘子脸上现出些高傲,一边捋着自己袖边,一边道:“我自做这北街的营生,与你不同,如何不知?”
她迎头给何娘子泼了一盆冷水:“我只说一件事与你,他姓鲁,外甥姓桑,还不是亲的,一表三千里,更别说外家怎管得甥家事。那桑家在北桥也是个高门大户,不说田地店铺,只说家里独一个公子,二十岁上就中得举,要他个破落户来帮着说亲?”
她摇摇去了,嘴里还道:“既是哪里的人就回哪里去,别赶着个不清不白的事,就苍蝇钻了臭鸡蛋,盯上门来了!”
何娘子心里一盆热炭让她浇得冷透,只蒙一层白灰,她算是费了两月上的功夫寻人,全然打了水漂。
本是不死心,她再往街上去一回,另使了钱使劲问了一回,才真正灰心。
得,踏破铁鞋,心力全扑空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