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么容易就坠了心志, 那便不是何娘子了。
她回家忖度半日, 决定痛定思痛,已经废掉的时辰就不再去痛悔了。不如挨个抽出有望结亲的,再能挽回桑三瓜两枣, 能挣些嚼用便多挣些。
何娘子翻了一遍手头现有的年帖, 把先前还看得上的找回来,捏着便登了池家院门。
韩玉娘菩萨心肠,最是吃软不吃硬, 何娘子先滴上两滴泪, 拿着软话悔话再三道歉,逼得韩玉娘慌张不已,反过来安慰她。
“这回却是我打了眼, 妹子放心, 小娘子的事我必放在心上,这还有些清白人家, 都正是好青春, 你若看中了,我拼命与你说去。”
好容易过渡到这一步, 她才顺心顺意拿出年帖,使意想让韩玉娘再挑一回,又有一家登上了门。
两虎相争,必有一瞪,两人对视虎视眈眈。但一家还在诱着寻食,一家已经寻到了野物, 已分胜负。
新上门的婆子来去风似的,将何娘子挤掇出去,道现有人看中了池小秋,只待韩玉娘一点头,那家便现送了茶礼过来。
下定送彩小宴大宴一条龙服务,不上三个月就能成亲!
韩玉娘总想着赶紧给池小秋找个好归宿——早便十六了,总得说定个人家。
可婆子这般干脆,临到头里,她却拿不定主意:“等我再想想...”
“大娘子,你还想甚?”婆子那急切劲,恨不得直接就撮着池小秋拜堂去。
“这家父母同蒋家北货铺合了伙,十几件铺子都能占着几分,府城里的郡王爷知道罢?是他亲姨夫!”
韩玉娘让她帕子香得心慌,有些动心又不敢现答应:“不..不行!我..我再想想!”
\"过了这村没这店啦!” 婆子急得叫道。
她们两个在屋里唧唧呱呱,再加上婆子时不时一惊一乍一嗓子,早吵得薛一舌睡不住觉。
他横眉冷目,本是要去猛敲一顿门,不巧被迫听了一回墙脚。
匆匆回了房里,薛一舌本想丢下此事,想了一会儿,搁下菜刀,提笔写封信,往前街急递铺寻了要去府城递公文的官差,请他顺道急送封信。
“烦请送到新正门边承华街东齐家客栈里头。”
池小秋尚不知家中何事,她忙忙叨叨做新菜,难得有道不用切丝切丁,不考校刀工,惠姐瞅着小齐哥不在,缠磨着池小秋教她。
闪闪亮的大铁勺,力气小的多拿一会儿就得手疼,勺底抹遍生油,整个鸡蛋打到锅里,不一会儿就能凝成蛋卷,便要趁它还能慢慢流动之时,朝着一个方向不住旋锅、
力道掌握得好,最后摊出的蛋饼就如一个灿黄大盘,正圆,妥帖,要是掌握不好,这头鼓个包,那头凹个坑,就像个麻子脸。
惠姐的慧根不但没长在刀工,连摊饼也不见,上手就毁了两个鸡蛋。
“横竖咱们自己吃,怕甚!”
池小秋馅儿已经拌匀,里面混了十来种材料,肉挑半肥半瘦躲得半碎,拿勺子舀着,在蛋皮中间铺了长长一道,像卷春饼一般折上边,两下一合,免得走油。
“虽不好看,也能好吃!”池小秋将蛋卷上了蒸笼,跟惠姐许诺。
这还是头一回,她的手艺能真正上桌,惠姐满怀期待。
果不其然,因怕走了气,这蛋卷是连着大蒸笼一起拿上来的,格外显眼,迅速以其巨大的体积赢得了众人关注。
揭来笼盖的一瞬间,隔着朦朦水汽,众人发出一阵惊叹。
“甚丑!”
“还没蒸匀罢!”
因着东西一看便不是池小秋做的,个个说话毫无负担,只有小齐哥看着惠姐渐沉脸色,猜出些端的。
“你们是来看饭还是吃饭!”他轻骂一句,自己先夹了一大块,还不及咬就开始赞叹:“好吃!好吃!”
蛋皮虽高低不平,可混上里面的馅儿一起吃,就美味了。肉因揉了豆粉鸡蛋八角多样材料,又过了一遍水气,滋味多样又能下饭,不一会儿便让人夹得干净。
兴哥看出他们眉眼官司,嘴里嚼着摇头晃脑道:“只要是惠姑娘做的,小齐哥便没有道不好...咳咳咳。”
伴着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众人都看见了在门口一个生人,正探头探脑,饶有兴致看着她们。
小齐哥只当是迟来的客人:“小店现下正闭着,客人要吃饭,晚间来便是。”
来人勾头四处瞅了一遍,定在池小秋身上:“你便是姓池的小娘子?此店东家?”
池小秋忍住不耐烦:“有什么吩咐?”
他上下打量一回池小秋,脸上瞬间多了满意之色,朝她点了点头:“我姓王,行三,你便唤我三郎就成。”
王三郎咧开嘴:“你这家店,开得甚好。”
就这么一回,店里便黏上一个狗皮膏药。
不光粘人,还碎嘴。一天两顿,顿顿不落。
只要静些,隔着门池小秋都能听见他在外絮叨。
“这里面的桌子摆得太开了!”
“这门开得窄,不好过。”
“菜换得太勤,费力且讨不着好。”
“伙计多了些罢,裁掉两三个不是省钱?”
偏他正经拿了钱来买饭食,小齐哥连脾气都发不得,只能跟着嗯嗯示意两声,惠姐悄在厨下嘟囔。
“往常只听娘说,有一等闲人,唤作保儿架儿,不会做正经事,只在猫狗打架墙头屋瓦这样小事上下功夫!”
她探头看看,外头王二郎又开始他日复一日的吹嘘:“府城里的齐郡王,好大几进宅子,治得好园子,每回我往城里去,都要逛上一逛...”
便有人笑话了:“既是王爷,你怎去得?”
王二郎正中下怀,里面惠姐早听腻了,连他声音都能仿得惟妙惟肖:“小生不才,得唤齐郡王作声姨爹!”
“看吧!”惠姐恨不能捂上耳朵:“说的不就是这个人!下一刻,怕是又要来问你了!”
只听外间王二郎唤伙计过来:“你们东家何在?”
“...”
池小秋着实觉得,自个最近艰难坎坷太多了些——可这是为什么呢?
不独池家食铺一个店里不喜王二郎,连对面的文翰堂纸墨铺也不大待见此人,为多了他一个,掌柜得每日多跑几趟递消息。
“西桥,王家,二郎,齐王...”桑罗山念着这几个词,一句比一句冷,到后来一脸阴鸷,将纸一掷,冷笑道:
“什么时候,一个外三路的姨妈,便能定池家的婚事了?”
掌柜在站在一旁不敢说话,过了半晌,才听他问:“池姑娘与他搭话几回?”
”池东家...每日不大出来,倒似躲着。”
桑罗山缓了脸色,刚要说话,便听有人禀道:“鲁舅爷又来了,说要见大爷。”
桑罗山正不耐,刚要道不见,鲁舅爷已自进来,大咧咧坐下:“外甥一向可好?”
再怎么样也是长辈,桑罗山不得不作揖行礼,让人上茶。
“上回你道不喜欢惯会念书识字咬文嚼字的,这回舅舅着人往中桥给你寻的,都是貌美识礼的小娘子,你且翻一翻,若有看中的,便可定了。”
他操心桑罗山的婚事,操心得光明正大,只因这外甥任性,别人家都是父母做主,放到他身上,却得自己点头,一晃年纪偌大,仍旧没有能入得眼的。
偏他那表姐也纵着,凡问起来只道:“不拘什么门第,只消人品模样好,他自家愿意便可。”
桑府上下为这难缠好打秋风的鲁舅爷,已经练就一套应对本事,若在门首能拦住,一切好说,若拦不住时,便纷纷行动,力求赶紧将他请出去。
桑罗山才接了年帖过来草草一翻,立刻有小厮过来道:“大爷,书院里先生递话过来,请大爷去一趟 。”
“这可是不巧,尊长之命,不敢耽搁。”桑罗山站起来辞行,熟练利落。
他这一起身,正带得草帖翻在地上,堂前清风一过,四散开来。
桑罗山才要举步,正见其中一张飘摇而下,上面一枝米珠串起的芙蓉花簪坠,画得十分精细,好似正在人头上簪着,只要一动丁零当啷乱晃。
他一顿,紧迈了两步,将那张年帖拾在手里,心里嘭嘭嘭跳。
若不是见过池小秋盛装的样子,他险些要认不出来,唯一一致的就是那双鲜活灵动的眼睛,仿佛穿纸而过盈盈望向他。
他豁然抬头,紧盯住鲁舅爷:“这年帖...表舅从何得来?!”
不及他答话,桑罗山又追问道:“凡递上这帖的,家里都...愿意?”
从锲而不舍往桑府递年帖开始,这还是头一次见桑罗山着意问起一个人,鲁舅爷有种不真实的恍惚和欣喜之感。
“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还有人道不愿意?”
那可未必。
桑罗山想起池小秋几次三番迫不及待送客的模样,只觉得抓她不住。
他猛地转身,看向文墨轩的掌柜。
“你方才说,她姨妈尽可问得婚事,做得决断?”
“听她家动静,近日总是韩娘子在张罗此事。”
桑罗山反不着急了,重又坐下,多了些志在必得的笃定。
他微微一笑,扇子敲在手上,缓缓道出一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蛋卷:参考《调鼎集》感谢在2020-02-12 21:50:19~2020-02-13 23:1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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