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八宝饭

小说:炊金馔玉不足贵 作者:沈霁川
    原本按着三年一次秋闱, 今年并不必备什么宴。但今上忽然加了这么一次恩科, 却又给了观翰楼一次显名的机会。

    等各家递上名去,便算敲定了要往主簿县丞呈菜的食铺酒楼。

    单子方才递到县衙的时候,便已让观翰楼托人抄了同时送到店里来。

    对他们来说, 自从自家名字出现在名单上头, 便没有落空的时候,此刻数数,已经是第四回了, 可谓是轻车熟路, 比旁人都多了许多从容。

    柳安食肆虽多,托着最顶头一片天的,也不过是五六家, 且彼此都已眼熟, 各自特色都清楚。因此乍一看见吊在末尾,这家眼生铺子的时候, 都愣了愣。

    “池家竟也去了?”

    周大厨捏着纸角, 嘲讽的语气中带着些冷笑。

    可不是,上面八家店名个个威风大气, 观翰楼,曲江楼,一看就能想到层楼叠榭高堂广厦的气势出来,独独读到最后,缀着一行工整字:池家食铺。

    无端就黯淡了七八分。

    “周老哥,你认得这家?”

    “见过数面, ”周大厨将纸轻飘飘撂在一边,不屑道:“不过是个心比天高的毛丫头,不知使了什么法寻个缝钻进来——不足为惧。”

    旁边却有个人插进话来:“可是云桥边上的池家?听说跟这一榜的解元郎渊源颇深啊。”

    周大厨一顿,立刻往旁边徒弟处看去。

    旁边的人早商量起来。

    “这便难办了,难说父母老爷看上了解元的面儿,帮着周全一二...”

    “听说近半年,池家宴在北桥也很是有些声名哪!”

    周大厨见徒弟面带躲闪之色,已然明了,狠狠瞪上他一眼,回头道。

    “你们当真是将炸布袋认作了玉尖面,既是办宴,还要考诗词文章不成便是父母老爷磨不开面子,要点了他家,却也需想想,这么多老爷们的舌头,也不是白长的!”

    他这话说得虽然矜傲却也在理。

    观翰楼能在这连续三次的文和宴中拔得头筹,并非只会虚头巴脑地吹嘘,凡是能主得宴席的厨子亮出去,都能撑起一店的门面,更不必说还另有几个翘楚。

    这般一想,便都放松下来,互相道:“可不是,早些想想凤栖梧桐该怎么摆是正经。”

    周大厨快步出了后间,常跟在他身边的徒弟知机,忙跟出来,大气不敢喘,也躲不过迎面劈头这一声冷笑。

    “当日交代与你的可还记得?眼珠子灌进黄汤了?”周大厨越是盛怒之时,说话愈慢,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让徒弟出了一后背冷汗,他半身前程都系在周大厨身上,只能抵死不认。

    “这单子还是咱们楼里从各府集来的消息,我着实是不晓得这事啊师父!”

    打听着这风声的时候,他心里头便狠狠一沉。无奈池小秋今时不比往日,两年前便是随便寻着一个人也能往她小铺子上面添个堵,这会云桥池家出了个解元的消息谁人不知

    这会敢给他们添堵便是给自个夺命,他摸了摸自己脖颈,再往那边打听消息都敷衍着意思,权当应付着这一头,心里头还暗暗多了一层埋怨。

    “师傅,要说那姑娘才多大年纪,论手上功夫怎的也不能越过你老人家去,何必怕她!”

    他这话才一出,心里头就一寒,比这更冷飕飕的是周大厨一瞬看他的眼神。

    “我?怕她?天大的笑话!”

    “那可不是!瞧我这个嘴!”他忙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赔笑道:“跟师傅有什么相干!不过都为了咱们楼里着想罢了。”

    自个却在心里头有骂了一遍:这闯在头里的可是他,但凡让人盯着了,总是扯不到你身上!

    周大厨面色趋缓,复手往前走了几步,慢慢道:“你寻个空盯着她家店里,看进的是何菜?若有拟的单子,便着店里的人也一并抄了出来。”

    “是。”徒弟低下头去,以免周大厨看见自己略带些嘲讽的神色。

    若当真不怕,怎可能这般在意池家食铺备的是什么?

    到头来,带累的却是他!

    徒弟想起当日刚进到观翰楼后厨之时,见周大厨精心雕琢一只凤头时的震撼,那是一种周围诸物都视若无物的专注,由不得人不肃然起敬。

    可如今,竟也开始同这些汲汲营营之事纠缠了。

    他一时不知该是唏嘘还是迷惘,复杂的心绪不过闪过那么一瞬,就让心头的烦躁占据了。

    他说出这话时,却未听到周大厨的回应,楼下熙熙攘攘,盈满了观翰楼十来如一日的热闹,且越来越盛,越发趁出两人间的沉默有些难堪。

    “你去吧。”

    等了半晌终于等到这一句话,徒弟恍若得了敕令,忙忙作揖下楼。

    周大厨却并未动弹。

    这徒弟到底年轻,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却不知不满明晃晃摆在旁人眼底下。

    他将手搭在围栏之上,上面精心雕琢的锦带蔷薇藤蔓交互缠绕,好似十几年前勒得他喘不过气的另一个名字。

    打从第一次看见池小秋,知道这是个女子,他便由衷地不喜,或者说,不喜着一个同她有些相似的那个影子。

    连扬着头应那个人人都不看好的誓约道一声好,也是一样带着意气风发不容于人的倔强。

    这份不喜,随着后来他越来越多的关注,慢慢便成了厌恶,而原本些微的相似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次,他看了池家食铺的席面单子,看了那个刺眼的名字:芙蓉蟹斗。

    只消看到它,便成了梦魇,同样甜而不腻的雪衣糊,同样炒到最合宜时候的蟹粉,同样鲜甜恰到好处的味道,同样是当年那种被压在最底处动弹不得的隐忍忌惮挣扎落魄。

    还有同样的好运气。

    当他只是想给池小秋添些不快时,却因底下人阴错阳差将池小秋送进了狱中,当他听得县丞判她无罪之后,还曾松过一口气。

    却没想到,当他真正想下狠手之时,池小秋却一路得到旁人庇佑,眼见着风摇树长起来,根系延展的速度,让他都措手不及。

    他不得不承认,池小秋确实有些本事。

    而这样无奈又带着怨恨的认知,竟又和记忆中的人重叠起来。

    “真他妈的,像!”

    一个逃不开避不走的瘟神!

    池小秋并不知道还有个人咬牙切齿惦记她几年时间,自从定下了要参加文和宴前一场比试,她整个人的心思都扑在了定菜单上。

    只能余下小小一点,分给了店里头每逢九字要换的汤锅。

    小齐哥脸上的喜色未曾褪过,原本池小秋还打算过,就算是店里头因着她这一出跑神少些客,也能担得起些损失,不想店中的生意水涨船高。

    池小秋虽没空查账,可柜中收进来的钱全都写在了小齐哥的眉梢上,在她面前晃时,一抬头便能看见。

    “东家当真是有主意!咱们店里头这几天定出去的菜,比往日添了两三倍!”

    池小秋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近日店里头全靠着小齐哥操持,她只出个锅底,刚要谦虚两句,再捧他一捧,好让小齐哥再尽心一些。

    谁知才道出“哪里,哪里,”,便让小齐哥摇手打断了:“我说的又不是你。”

    他转头继续同惠姐兴高采烈道:“要不说读书识字的人就是灵巧,钟大哥专画了一沓子九九消寒图,凡是九天里订过三回锅子的,都送上一副。消息放出去还没半日,便让人抢了个光。”

    池小秋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话里有些酸:“齐大哥,可莫要再笑了,明年七八月上的好日子,再添了几条褶,便上了粉也填不平。”

    惠姐登时红了脸,小齐哥却理直气壮道:“都只说笑一笑少上十年,便添了几条又怎的?”

    池小秋有些夸张地叹气:“惠姐姐,若真是这般说,小齐哥一直笑下去,便娶不得你了!”

    “怎的?”

    池小秋哼道:“就这么一会,他便已笑了□□回了,要少上多少年?”

    小齐哥不慌不忙,悄悄拿眼瞟着惠姐:“便有皱褶又怎的?只要有人不嫌弃,旁人说又怎的?我又不在乎!”

    惠姐明白他言下之意,羞答答侧了头,声音极小:“我不嫌弃。”

    池小秋:......

    终于明白了高溪午当日的感觉!

    钟应忱没再耍什么解元的名头,只是在消寒图下面落了印,便让人趋之若鹜眨眼卖空了,快得连他都有些惊讶。

    有许多西桥的商家过来,一口气订上几个锅子,便是为了拿着一副消寒图。他先前不晓得行商之人为何还要求这科考上的吉利,到后面才知道,其实图的是一个彩头。

    连出个门都听有人道:解元郎是天上文曲星老爷下凡,天生带着福气哩!

    钟应忱沉默了半晌,忽然有些苦笑。

    谁能想到,当日他出生的时候,曾被说作不详之人呢?

    一转眼,不过空得了一个解元的名头,竟能算作祥瑞了。

    池小秋却看得透,她摇了摇头,不太理解:“中不中的,你不都是钟哥?”

    钟应忱的心一下子变得通透安定,他拢了拢池小秋的头发,笑道:“那钟哥又是甚样人?”

    池小秋停下手里的活计,认认真真将他看上一遍,笑眯眯道:“鼻子眼睛嘴巴,样样都生得好看!”

    钟应忱忍不住笑,揽着她看案上还在调色的果蔬汁:“可准备停当了?”

    池小秋摇摇头道:“还是浓了些,不如曲湖里的水那样透亮。”

    “不急,还有好几天呢!”

    池小秋又展开了钟应忱画出的样子来端详。

    钟应忱虽不会做菜,可笔头功夫不浅,因此便揽下来起名儿和画样两个活计。

    薛师傅平时教池小秋新菜,总要摆出些等着求教的神色,还要略微矜持一些,以此获得些作为师傅的成就感。不想这次,上赶着给池小秋出主意,让她煞是感动。

    “多谢师傅,等这阵子忙过了,我定然摆上个席面好生谢你!”

    原本巴巴帮着池小秋挑食材的薛一舌听见这话,立刻直起身子来冷哼一声:“你若是办砸了这宴,丢得却是我的名声!”

    池小秋一时沉默,决定将之前说的谢谢等话再吞回肚子里去。

    薛师傅向来不怎么夸人,也便是池小秋一天切了上百块豆腐时,才能得他微微点头给个笑脸,还要添上一句:“严师出高徒,不可生骄娇之气。”这次看过钟应忱给出的样子,却露出个笑脸来。

    “若真能做出这般来,便已胜了旁人一筹。”

    这算是钟应忱认识他开始,得到的最佳评论了。

    店里谁人都知道这次文和宴十分重要,无论于他们,还是于池小秋,都格外知机。

    小齐哥同惠姐一里一外,带着众人打理店中,尽量不让池家铺子里头的事务占据池小秋的精力;钟应忱推了能推的应酬,同池小秋一起在厨下一窝便是一整天;薛一舌也从整日呆着的池家小院里出来,顶着寒风迈着老腿往曲湖边的马头上去寻些新鲜的食材回来。

    灶膛里头空烧着柴火,便似多了一个极大的火炉子,这间厨房本来辟得极大,这会却混进来些与锅碗瓢盆青菜篮子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棵偏瘦弱的梨树开着花,好似将月亮剪成一瓣瓣扎在枝头,略动一动都能看出些羸弱的感觉。碧桃树生得太过妖娆,朱红色的花瓣让外头一冻又让厨下的火气一蒸,就变成了腐朽的血红,因为长得太浓密,十分不讨喜,颜色略淡一些的垂丝海棠要好看许多,有些亭亭而立的韵致。

    要说这些不应季的花树是让谁搬了过来,非高溪午莫属。  他让家里逼得太紧,没法子常溜过来,可又惦记着得出些力气,因想着前些日子的玫瑰酱糖、玫瑰糖饼、玫瑰花蜜,便直愣愣地送回来了他能寻着的开花的大把花木。

    “你看看,还要什么花拿来做糖?”

    高溪午擦了把汗,兴冲冲来问她,池小秋哭笑不得:“若是有能染色的菜拿回来给我便好了,这花不如仍旧给太太赏去罢。”

    高溪午得了任务,高兴走了,却将这花直接甩手扔在了池家小院。

    池小秋没奈何,对着花看了半晌,便捡着能吃的尽数摘了下来,捣碎滤出花汁子,竟真做出了几种想要的花样来。

    最难的颜色调了出来,池小秋欢天喜地,略略松了口气,一抬头才知道又错过了日午那一顿,肚子空自咕咕叫了半日没人理,直待池小秋回了神,才又大声抗议起来。

    她一转头,却看钟应忱也陪她一起,她调食材的颜色,钟应忱在调墨的颜色,没人来催,两人便硬生生饿了大半天。

    池小秋后悔不迭,她倒没什么,平日里养得最精细的便是肠胃,不曾受过什么苦。钟应忱却因出门几次,吃路菜吃坏了胃口,好容易调回来的。

    这会锅灶都给占着,为了做一个凤峦台北青山,米饭让池小秋染出了几十种颜色,她索性先撂了两只红薯进了灶膛,让火兀自煨着,慢慢等它熟了,一面将方才蒸出来的糯米都拨到另一只碗里,略加了些糖拌匀了。

    秋日里收下来的葡萄晾干了变成果干,蜜枣去了核儿,同山楂、玫瑰酱、木樨花蜜、杏仁、豆沙都一层层放上去,又放进了蒸锅。

    等着饭再熟的空当,池小秋将灶膛里头的红薯扒出来,才一沾着手,就嗳呦一声,扔了出去。

    钟应忱忙撂下笔过来,话都说不囫囵:“烫...烫着了?”

    池小秋甩了甩手,笑道:“总该熟了,咱们先吃这个。”还想伸手去捡。

    钟应忱挡了她,抽了自己方才画废了纸,裹住外皮,吹了好一阵,才伸手剥开递给她:“先吃着垫垫肚子。”

    这话听来,倒像是两人都倒了个个儿。

    池小秋拿手握着,刚烤熟的红薯暖烘烘的,温度从指掌间透出来,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外皮黑红,剥开之后还有微烘的糖心,筋络不甚明显,便能看出带着甜香泛着蜜红色的瓤。

    池小秋咬了一口,甜得整个眼睛都笑弯弯的,一抬头,却见钟应忱只看着她,带着同样的笑。

    池小秋眨巴眨巴眼睛,拿另外一个递给他:“别光看,你也吃呀。”

    钟应忱偏不接她另一只手里拿个,指了指她的:“我要吃这个。”

    池小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探身过来,大大咬上一口,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却仍偏头看她,眼里带着些她看不明白的意味。

    最近钟哥好像有些怪。

    池小秋想不明白钟应忱是个什么心思,索性也不再去想,她大方将整个红薯都递给了钟应忱:“这两只全给你了,你吃罢!”

    锅里面的八宝饭蒸得差不多了,池小秋转身去端碗,钟应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一左一右两个大红薯,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这...跟高溪午说的不太能对的上啊。

    难道,是他琢磨的情.趣不太对头?

    池小秋这回做的八宝饭有些奇怪,底下的糯米什么颜色都有,五彩缤纷混在一处,原该有些好看,偏偏因为多了几样染得太过发绿的颜色,便有些惨不忍睹。

    “虽不中看,好在中吃。”

    池小秋直接将扣得十分匀称完美的八宝饭捣碎舀出来,上头十几种果干果仁混在一起,咬在嘴里意外的甜香,没有一点甜过头的腻歪。

    吃着吃着,她的心思便又飞往了要做的菜色上头,因此当本该在店铺里头的小齐哥突然跳到她面前时,池小秋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半步,来缓和自己的惊吓。

    直到小齐哥义愤填膺说到第二遍,她才渐渐听明白他说得是一件什么事。

    “竟有人挖消息,挖到咱们店里的人头上来了!”小齐哥气愤愤捣了一下桌子,直把案板捣得颤动了好一会。

    池小秋忙稳住自己好容易调出来的花汁,见它没有碎倒在地上的风险,才听着小齐哥继续说下去:“亏得东家平日里待人好,总有旁人多盯着两眼,才逮着了,不然,平空多了内鬼都无人知道!”

    池小秋一惊:“内鬼?谁?!”

    “李厨子!”小齐哥骂道:“丧了良心的!前阵子他老娘病重,还是咱们店里送了二十两银子过去,又专给他放了假回家照顾老母,另还请了大夫帮着看病,如今才刚回来两天,竟生出了别的心思!”

    他对着池小秋道:“东家,要不要请了巡检司的人来,绑到县衙里去!”

    李厨子原本蔫头耷脑让人捆了过来,一听这话,两股战战立刻跪倒在地,惶惶恐恐道:“东...东家!我知错了!我糊涂脂油蒙了心,我...我不是人!我...”

    池小秋让小齐哥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愣,好容易理清了其中思绪,钟应忱却已经开了口:“是谁人让你探得消息?”

    李厨子却不说这人是谁,眼睛兀自咕噜噜转,嘴里依旧求饶,池小秋这会才觉出些后怕。

    不单单是探听消息这样的疏漏,若真是有人起意要害人,专骗了店里人去下些什么药,后厨里人人往来,总有些疏漏处。到时店门关了事小,有人丢了性命那才当真是万死不辞,到时候连上她、小齐哥、钟应忱、惠姐等十来余人都要吃官司!

    池小秋这般一想,立刻出了一身冷汗,看向李厨子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钟应忱并不再与他缠磨,只是嘱咐小齐哥道:“拿了我的帖子,直接递到衙门呈给主簿韩老爷,只道店中有人密谋投毒,害人性命,请他遣人来拿。”

    李厨子一下子抬头看向他,目光中透着不可置信:“东..东..东家!我...我没有!那人只不过让我看着最近店了添了什么食材,说与他便是,这谋人姓名背叛店主的事,便有人要买通我,我也万万不会应的!东家,你饶我这一回!”

    小齐哥厌恶看他:“那是谁让你来递这消息?”

    “我...我并不认识...”

    “便是不认识,他总该跟你说,这消息要递往何处吧?”

    “是...是...”李厨子还想要抵赖时,却见钟应忱当真去拿名帖,心中侥幸轰然倒塌,便将那人的话都倒了出来:“只往旁边街上涂家食铺里头递消息便是,只消敲一敲门,便有人等我过来。”

    涂家?那个为了不想让他们能租到铺子,宁愿一家家谈了悄悄给她们加租金,最后反砸了自己的脚,顺带着还给池家食铺宣传了一波的涂家?

    池小秋脱口道:“又是那个周大厨?”

    有完没完了?池小秋脸上多了些不耐。

    话说一个大老爷们,也算是这柳安镇里有些头脸的人物。于情,她虽当时不晓事,当众踩了他的面子,后来却也没再寻过他。于利,她这铺子从云桥而来,当初刚被找麻烦的时候才一过是五六张桌子,两三个车子抬上锅灶,便是现在渐渐传出了些声名,离着观翰楼还差上几百步的位置。

    她便想不明白了,这一瓢水和一个曲湖之间的差距,怎么就值得他惦记上了?

    池小秋凉凉道:“那我该说声谢谢,谢周前辈都已经是徒弟撑起一店门面的人了,却还天天想着我这个后辈,总要来考验考验。我虽不是他徒弟,却要比待徒弟还上心了。”

    前前后后,周大厨在她身上花的精力,撒出去的银钱,怕是要比她这铺子上赚得还要多吧。

    毕竟,她这条小命还是挺值钱的,当初拿个人命案子来给她设局,必定使了不少钱,想了不少法子吧。

    总有个毒蛇在后面嘶嘶嘶吐着信子,窥在暗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伺机上来咬上一口,且连缘由也找不着。

    池小秋让他旷日持久的找茬气得冒火,直接一拍桌子道:“明日你便往他们店里去,大大方方也不必躲着人,就帮我问上一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偏盯着我不放?”

    钟应忱见她气得狠了,便在一旁抚着她的背,递上一口茶,看着她抱着喝了一气才道:“既是这般想知道,便直接说与他们便好。”

    钟应忱撕下一张纸,刷刷刷写了许多字下来。

    而后他蹲下身子,直视着有些半呆的李厨子:“你今晚暂在店里睡上一晚,不必家去了,明日就按着他们教给你的,直接到涂家店门,寻了这人,只道弄着了店里头的采买单子。”

    钟应忱将纸塞到他手里:“上面的字,你可要记准了,一共得十几样呢,可不要漏下了什么。”

    李厨子听着他话语淡淡,原本热出一层汗,又让冷气一激,“杀人灭口”这几个字立刻浮上心头,竟打起抖来。

    “我...我不敢!东家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遭!”

    李厨子一边说,一边朝着众人磕起头来,池小秋却往旁边一避让,冷笑道:“我可不敢受你这头,送了二十两银子,便能让你卖了我这店里消息,若是再加上这几个头,岂不是要连命都要给你了?”

    李厨子无措,却更不敢去寻钟应忱,这才听见钟应忱道:“到时候你莫要进店去,想办法将这人约到外面来,”

    他盯紧了李厨子:“到底要找什么理由让他出店来,便不用我跟你说了吧?”

    李厨子害怕起来:“东家,你...这是要做甚?”

    一瞬间的时间,他脑中晃过了十几种结局,其中尤为让他心慌的,便是钟应忱嘴角微微一勾,透出的冷笑。

    做什么?

    只看清了是谁要找他们麻烦又能怎样,断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不如便再请他再进一步,也让这中间的人给他们搭个梯子,只是方向反上一反。

    “好了,”钟应忱弯下身子,放柔了声音,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语气,两手搭在池小秋肩上微微摩挲,帮助她慢慢平静下来:“这事你便不必再管了,你只消好好备的菜便是,余下的事情便交给我。”

    池小秋思忖了一会,抬起头来,带着毫不设防的信任,答他道:“好。”

    这世上,除了钟应忱,再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相信到这个地步了。

    她便听信了钟应忱的话,化愤怒为力量,越发起劲的倒腾起来自己的菜单子。

    既然周大厨这般看得起她,到时候不将自己的真本事亮上一亮,怎么对得起“前辈”在她身上花下的大把的功夫?

    钟应忱确然没让她失望。

    不上两天,钟应忱便掂着一份菜单子,直接放在池小秋面前:“你看看这个。”

    池小秋略略翻了一翻,不由睁大了眼睛:“你从哪里看得的这两道菜?”

    做法精致,名字起得正是“文和宴风”,若是同时呈出来,算是她的一大力敌。

    且池小秋下劲钻研过往年的文和宴菜单子,这会仔细一念,便敏锐地从中察觉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嗅到一些熟悉的味道。

    “这不是观翰楼...”

    “不错,”钟应忱见池小秋果然看得清楚,不由笑了:“这正是过几日各家往县丞与主簿老爷面前呈菜时,观翰楼要呈的两道菜色,并所用的食材做法。”

    “那这个是...”

    池小秋指着旁边有些辨不分明的两幅图:“是画出的两道菜?”

    “可惜这人画工差了一些。”钟应忱有些遗憾,但转而一笑,透出些得遂所愿的小小得意:“不过也无碍,再等上两天,万一菜色最后又有了改动,便直接让他与我说上一遍,我画出来与你看,便能将他家的底尽数摸出了。”

    池小秋半张了嘴:“你...是如何问出来的?”

    “哪需我下气力来问?”钟应忱眼神微微一冷:“他的把柄我已抓得,现如今是他来求咱们的时候。”

    小齐哥略略一缩脖子,再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池小秋力气虽大,心肠却软,钟应忱看着文弱,其实最是难缠,万不可得罪了他。

    小齐哥思索了半天,决定以后若是钟应忱再想挨着池小秋做些什么,他便躲得更远些,顺道将惠姐也拐到一边去。

    那傻丫头难道没瞧见,自己碍着钟东家多少事吗?!

    钟应忱顺藤摸瓜,做了一回螳螂与秋蝉背后的黄雀,恰恰好拿住了这个探问消息的小徒弟,只消连唬带吓一番,便反手套得了对面的消息。

    池小秋踮起脚来,费力去够他的头,可惜钟应忱大约是让她左一顿又一顿饭,喂得太好,像棵雨中春树,蹭蹭蹭地往高了处拔个子。

    “你怎的长这么高?”

    池小秋有些挫败,自己嘟嘟囔囔,明明半年前她垫脚到最高,还是能摸到他头顶的,这会儿,便只能踩凳子了。

    可是踩凳子实在是太不威风,池小秋只是瞄了瞄,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钟应忱却看明白了她的动作是为了什么,一边半矮下身子,一边抬头看她:“摸罢。”

    池小秋被他逗得一笑,几天来略有些压抑的郁郁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她学着钟应忱平日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点头赞叹道:“好生聪敏,大有前途。”

    又满怀疑惑摸了摸自己的头:“同样是一只脑袋,为何你偏偏生得这样聪明?”

    钟应忱摇头笑道:“哪里是聪明,这样的法子人人都能想得,这人愿意交出方子来为我所用,不是因我比他伶俐多少,是因为我如今的位置。”

    他将这事掰碎了说给池小秋听:“我若还是个落魄书生,便是拿住了他两人使计来偷咱们店里消息,也无可奈何,可如今我能直接将帖子递到县衙中去,说的话便是父母老爷也要听上一听,他才心怀畏惧,些微诈上一诈,便能充作咱们的马前卒了。”

    池小秋点头叹道:“这个解元,除了卖锅子卖盘子卖消寒图能赚钱,用处还这样大。”

    她嘻嘻一笑:“这回便算我占了你的便宜了。”

    钟应忱屈起手指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那是自然,我这的便宜,你正大光明的占,小生乐意之至。”

    池小秋吐了吐舌头,朝他一笑,这才发现这会钟应忱一站起来,便又重新要她仰头才能看到,池小秋有些不乐:“没你聪明,偏还没你长得高。”

    且还有两人身高差距越来越大的趋势。

    池小秋想起小时候看的戏文,叹气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长得壮实一些,再高一些,到时候炒起菜来更方便些,最好能像赠遗珠里面的孙十娘一般。”

    钟应忱刚要露出的笑顿时一滞。

    这出戏文里面的孙十娘生得铁额方脸,下颌还带着几个拐,肩阔腰肥,声如洪钟,随手一叉,便能叉到一只野物。

    钟应忱打量了一下明丽如玫瑰花一般的池小秋,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何会有这样心思。

    看来明日还得再多教她些诗词文章,也莫要再选什么惠子庄子老子孔子,就多教些“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亦或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这样的句子,好好将她这想法给掰回来。

    “个子也不必太高,够用便好。”

    “怎么才算作够用?”

    “我问你,我便是长不到现在这般,再变得矮一些,你可会嫌弃我?”

    池小秋不假思索道:“自然不能!”

    她打量了一番钟应忱,伸手给他比划:“我才见你的时候,你只有这样高!当时我把你从那群人手里头拉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小姑娘,那时候我也没嫌弃过你哪...”

    钟应忱轻轻咳了两声,竭力把她从之前不堪回首的往事回忆里头给拉出来,便直接略过她后面那一堆话,想把话题拉到自己的轨迹上来。

    “你看,这便是够用了,所以哪,你如今这个样子,便是最好的,我心里喜欢,这便好了。”

    他挽住池小秋的手:“今天晚上,陪我出去一遭,可好?”

    “今天晚上?”

    池小秋看看外面的天,冷风呜呜地叫着,只要一开个门缝便使劲往里头灌,只有挂在日中间的太阳能多出一点热乎气,却也跟厨下的灶膛,堂屋里的暖炉,床上的熏笼差远了。

    这样一个天气,在家里烤烤火,磕着瓜子,看着书,多好的日子,怎的偏就挑上晚上的时候出去呢?

    钟应忱的神色却与寻常时候大不相同,有些池小秋看不懂的迟疑,而后又迅速坚定起来。

    他握住池小秋的手,合在掌心,声音很软,软到池小秋听不完就想要点头了:“陪我一次,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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