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的名头当真还是好用的, 本来的老食客还可寻个吉利, 另有先前不知道钟应忱同池家铺子渊源的,便也慕名前来,顺便让池小秋的好手艺又留下了一拨新客。
小齐哥守着柜门, 整日笑得牙不见眼, 池小秋眼见着别人盛赞不已,更是欢喜。铺中整日里喜气盈盈,气氛特别好。
钟应忱这般好用, 池小秋便连当日落在花市上的那几盆玫瑰花也不那么心疼了。
待冬日里这锅子的钱都赚够了, 春.意盎然花信始发的时候,再去折腾玫酱糖,也好。
好在街市上卖各色饧糖的也不少, 吃烦了麦芽糖, 还有松仁糖冬瓜糖杏仁糖。另有卖冰糖葫芦的走哪手上都扛着一个柴草剁,从上到下整整齐齐扎着许多竹签子, 上面或串着山里红, 或是串着海棠果,更有山药豆沙。
这些果子串在上头原本就好看, 因为裹了一层糖皮,红艳艳的颜色外面就多了一层饱满润泽的光,越发看得人馋涎欲滴。
池小秋点了点店里的人数,专挑了大的买了十几串,上来就做了大生意的小贩十分欣喜,另抽了一个签子送了她一支最大的。
大到什么地步呢?大到池小秋拿在手里都觉出了负担。倒不是她力气不够, 而是那根签子承担了太多的重量,掂在手里摇摇晃晃,生怕走得快了就直接折断了。
“小秋妹子,这是你要的花不是?”
池小秋从十几串糖葫芦里露出脸来,一看,阶上摆了七八盆玫瑰开得正盛的玫瑰花,还特别贴心得给了开得密密匝匝的那一款。
池小秋一愣,立刻便知晓,定是钟应忱帮她要来的。
她从荷包里头拿钱:“总得有□□两银子,你若不收我就不要。”
高溪午一脸嫌弃:“你怎的和钟哥一般没意思?这是我托了朋友拿来的,没费上爹娘一丁点功夫,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糖?”
他伸出两手对着玫瑰花跃跃欲试:“我现时便能帮你摘了洗出来。先说好,这糖做好,得分我一半!”
池小秋蹲下来,递上一只糖葫芦给他,自己也咬下一颗,外头的糖皮咔嚓碎裂在齿间,甜化到心里,再咬下去,就碰见了果肉,一时间带来极酸的味道,对立的味道相撞之后慢慢融在一起,变得缓和。
池小秋一想事情,吃东西就飞快,等那一串糖葫芦只剩下了山里红的果核儿,她早已经想清楚了这些玫瑰花的归宿在哪。
就在她糖木樨蜜罐子里!
蜜渍桂花是早已经做好了的,不待池小秋一声令下,这几盆花便让高溪午摘秃了头,叶子可怜兮兮在寒风中摇,可是根本等不来眼前两人一瞥。
玫瑰花浸在化了的糖中,小瓮里头填进去了核的梅子,三两下便让池小秋捣成了梅子泥。上好的糖入锅,随着灶膛里的火烧旺起来,里面的糖逐渐软化成了糖浆,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泡。
池小秋拿竹筷子在锅中一点,再往白水里头一浸,便能凭着糖浆软硬判断是否熬到了时候。
熬好的糖浆很快在案板上被压作了糖皮,在蜜中腌过的玫瑰花木樨花梅子泥捣作馅儿,往里头一裹,趁热切作各色花样,便是新鲜出炉的玫酱糖。
“你带一包回去给你家太太也尝尝。”
池小秋麻溜地给他捆了大大一包,高溪午早便自己捡了几个来尝。
果然同薛师傅说的,这糖不似寻常那些只是一味香甜,咬到馅心的时候,便能尝到梅子酸和玫瑰木樨透出的花香。同外面的糖皮混在一起咬时,更能尝出其中百转千回的滋味。
“好吃!”
“自我识得你到如今,便没听见你说过什么东西是不好吃的。”
钟应忱一边进来,一边跟池小秋道:“从今儿起,咱们便得打叠起精神来,好好想想这菜色了。”
池小秋一怔,随即便喜出望外:“那个什么宴的事,成了?”
“高太太既应了这事,便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此事她只帮得一半,这另外一半么...”钟应忱转向她:“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池小秋颇有些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模样,只是磨完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往年的文和宴,都是如何办的?”
办宴自然是有大讲究的,主人的口味爱好,办宴的意图偏向,参宴的都是何人,甚而这宴席设在何处,都要了解的越仔细越好。
可是眼下,她总不能直戳戳去寻县丞老爷,追着问一句:“你老喜欢吃甚样菜,请的是甚样人?”
她这话恰好问到了钟应忱的心坎上。
他始终牢记着高溪午与他说的第一准则:要好用,非常好用。
知己知彼,无往不利。
钟应忱展开袖中几张纸来,一张张给池小秋看。
“这是最近十年四次文和宴所拟的菜单,同参宴的宾客单子,县丞老爷已在此任职近十年,设宴之处多是由他最后敲定,两次是在安府澄园,一次在徐家园子,另一次设在知景园。”
“忱哥,你也太好了!”
池小秋激动之下揽着他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带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旁边的高溪午:.....谁?谁?谁肆无忌惮泼了我一身的狗粮?
钟应忱一怔,忙低下头去拿另一卷纸张,但发红的耳根仍让人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池小秋这会才觉察出来,看看左右,吐了吐舌头,老实站着也不敢再动弹。
可等她细细看菜单的功夫,才发现有用者也是有限。
瞧瞧这里头的菜名:采镜云华,瑞凤鸣山,洞庭秋实...
池小秋有些傻眼:“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好听。”
可比她平日里见识的龙凤呈祥,百年好合这样的话好听多了。
“哪儿好听了?”高溪午也觉得这菜名除了吉利,也是有些难解。
池小秋老老实实答:“好听在我听不懂做的是什么。”
只能靠瞎猜:“这凤该是只□□...”
至于云华,洞庭这样的,猜也猜不出了。
“这是我托朋友要来的,里面有各样菜的做法。”钟应忱做事定不会只做一半,他展开手里的另一卷,明显比那几张轻飘飘的纸要厚上许多。
池小秋搭眼一扫,震惊到有些结巴:“你...你花了多少钱...你别是把新宅子卖了吧?!”
这上面是那些菜的做法,明明白白写出了鸣山的凤其实是一只烧得烂熟,但被摆得异常光彩的野鸡,而洞庭秋实是橘子为主堆出来的果子山,至于采镜云华不过是煮出的一锅鲜汤。
这样的东西,若不是买通了观翰楼的主厨,怎可能交到钟应忱手里
钟应忱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瓜,不由好笑:“都想什么呢!”
他轻描淡写:“历来吃这宴席的也不是一人两人,总有些懂庖厨之道的,宴罢得闲时记下自家去做,托人照着往日参宴的人问上一问,便都清楚了。”
钟应忱虽是这般说,池小秋只看上面笔迹不同,便清楚他花了多少功夫。
钟应忱不由舒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是一个惯于开言求人的人,每回觍颜托事,必定要在心里衡量再三,才能迈得出步子。
见她这般欢喜,顿时觉得这些天来的别扭都是值得的。
“可看出了什么?”
“文和宴的菜做得要好看,名字起得也得好看。”
池小秋认认真真看完整页子,对于柳安县丞对文和宴的定位打好了腹稿。
往简单了说,大概就是有着北桥人审美的大宴。
设宴的几个园子虽说池小秋只进过徐家花园子,可也听过柳安四园的名声。要将这宴设在花木扶疏亭榭楼阁之间,且名字虽求吉祥但不失清雅,据菜谱说来,各样菜的摆盘皆可谓精巧别致,独具匠心。
其中尤为难得是,在这么追求宴席颜值的情况下,整场宴仍能让人吃得“杯盘皆尽,逸兴遄飞”,就大不简单了。
池小秋精准地概括了其中的重难点:“好吃,还得别太贵。”
这么一场宴,被寻常富贵人家标榜为筵席必备的六件套:蟹粉甲鱼鱼翅燕窝鲍鱼,竟只勉强在其中一年看见了一个芙蓉燕菜,别的虽然都有着华美声名,用的都是寻常鸡鸭禽鸟,素食尤其多。
池小秋算算其中食材所花的价钱,若是在正常秋闱之年,置办起来所费并不多——自然是对于办宴席来说。
高溪午对着池小秋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要论这新菜色,咱们不输别家半点——你这店里一年换下来的单子,都能摞高了。”
薛师傅看了往年菜单却有些惊讶:“观翰楼里有人同宫中有些干系?”
他点了点那道芙蓉燕菜:“这分明是旧年宫中的御膳。”
池小秋也不由郑重起来,可转眼薛师傅便换了傲气的笑:“正好,总算能有些人,能一同玩玩。”
钟应忱也慢悠悠道:“这题,押得极好。”
要拼文化,不是正好撞在他手里么!
池小秋慢慢看过他们,也笑了。
“那便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冰糖葫芦,梅酱糖:参考百度百科
采镜云华,瑞凤鸣山,洞庭秋实:这几个菜名借鉴故宫里乾隆宫宴的菜名感谢在2020-04-08 23:10:46~2020-04-10 23:4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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