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干完这一架, 傅成章如约,只给明岹一人备了午食。好在明岹还是很有兄长风范的, 虽然明炤和明轺之前才围攻过他, 但他依旧将这午食与两个弟弟分食了。
“算你有点良心。”明炤一点也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以我的心胸岂会与你这等小人计较。”明岹嚼着饭菜含糊道。
明轺看着饭菜却是有些沉默。
明炤凑过头来, 目光闪闪,“你吃不下?吃不下, 我帮你吃吧。”
明岹将他推开, 拍了拍明轺的肩膀,爽快道:“快吃吧,午后还要去和祖父学六韬,不吃哪里撑得住。”
明轺终于动著。
吃完后,他对明岹道:“谢谢大哥。”
明岹感动万分地说道:“这才是弟弟该有的样子啊!”
他的亲弟弟明炤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一顿饭三人吃, 肯定是不够的。
好不容易撑到哺时, 三人满心期待着晚膳, 结果迎来的却是祖父冷酷的话语。
“晚膳就别用了,去跪家庙吧。”
三人茫然不解, 老大明岹很不服气地问道:“我们犯什么错了?”
傅成章眉眼不动,“没犯错, 但我想叫你们去跪,怎么样?”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兄弟三人就这样被扔进了家庙里, 满肚子的委屈冤枉。
明炤问明轺:“小三,你好歹是在祖父手下长大的,你知道他为什么罚我们吗?”
不过一日,明炤对明轺的称呼已经从那个谁跨越到三了。
“叫我三郎。”明轺纠正后, 才说道:“不知道,祖父他以前事务繁忙,平日没空教导子弟,以前都是四叔、五叔他们教我的。”
明炤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了看祭台上新鲜出炉不满三月的两个灵位。
家庙里一片寂静。
在繁华锦绣的雍京城里长大的明岹和明炤第一次触碰到傅家这个满载荣耀的家族背后那些沉重的东西。
不过这点寂静很快就叫一阵“咕咕”声打破。
三人面面相觑。
明炤看向明岹,问道:“娘她们怎么还不给我们送吃的?”
明岹自我安慰道:“估计是有祖父在,娘不好做的太明显,过一阵就会送来了。”
兄弟俩个都很了解自家亲娘的心软程度,半点也没怀疑她会暗中送食的可能性。
但熟知长辈秉性的明轺残忍无情地打破这两位堂兄的幻想:“别想了,有祖母盯着,吃的肯定是送不过来。”
明炤不信:“不会吧,祖母看着不像这么狠心的人啊!”
祖母张氏举止优雅,眉目温柔,怎么看都是心慈手软那一挂的长辈啊!
明轺很是高深地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等到日头西落,天色昏暗,家庙却始终不见一个人影时。
明岹和明炤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样子。
他们有一种微妙的预感,在祖父他们返京后,他们兄弟往日轻松自在的好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倒是明轺好些,早有心理预备,淡定无比。
然而,当一阵窃窃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时,明轺的淡定出现了裂痕。而当一股独属食物的香气传来时,他的淡定彻底粉碎。
明炤和明岹对视一眼,一起欢呼起来。
“我就知道娘她狠不下心!”
明轺目露惊异,莫不是祖母念着相处少,准备高抬贵手放这两个堂兄一马?
但当他看到最先踏入庙门的小身影时,目中的惊异转作了惊悚。
“小姑姑,你怎么会来?”
“来送吃的。”令嘉带着两个手提食盒的使女走了进来。
明岹惊喜万分地迎了上去。
明岹伸手去接使女手里的食盒,嘴上说道:“小姑姑,你人真是太好了,侄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
明岹的话音一顿——他的手被使女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令嘉平静道:“你想太多了,这不是给你的。”
明炤看着那两个咽了咽口水,说道:“小姑姑,你别开玩笑了,这么多的东西,小三一个哪吃得完啊!肯定是做了我们的份,对吧。”
“叫我三郎。”明轺无力地纠正道。
他大约猜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姑姑出现在这的原因了——总归不会是给他送吃的。
“也不是给他的。”令嘉冷酷地打破了明炤的幻想。
她带着两个使女走到祭台前,打开食盒,亲手将食盒里的吃食端到祭台上。
因着年幼,个子不够高,她要踮着脚才能将吃食送到祭台上,很有些吃力。但她却没有假借那两个使女之手。
不过端到一盘烧子鹅时,她力气没撑住,手一歪,盘子就滑了下去。
——被另一只手及时接住。
手的主人,明炤说道:“小姑姑,我来帮你吧!”
令嘉目光在少年鲜活的眉眼上扫过,垂下眸,点了点头。
另一边明岹和明轺已是极为自觉地上前搭手了。
待摆好这些吃食,令嘉又从使女手上接过三支点好的香,插在祭台的香炉上,然后双膝跪在了蒲团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她的神色沉静,行止谨肃,却又透着哀伤。
明岹和明炤对视一眼没有做声。明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没说出来。
令嘉行完礼,便朝门外走去,可在即将跨出门槛时,她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三个年龄比她还大的侄子。
他们的身姿挺拔矫健,英俊的面容多有相似,最相似便在于顾盼间那股浑然天成的骄傲自矜——他们的出身所赋予他们这样的底气。此外还有蓬勃的朝气,仿佛初升的旭日,因着对世事的无知而无畏,因着无畏而豪气万丈,
令嘉说道:“其实你们做的没有错,爹他罚你们只是给你们个下马威而已。”
她还是说少了一点,傅成章另一层用意,却是要让这三个少年尽快地亲近起来。既然在京中不能一起流血,那就让他们一起受罚。
在四子、五子死后,傅成章在培育孙子上已是有些“时不我待”的意思了。
这种焦急,是明炤在成年后才品味过来的。
……
明岹幽幽道:“祖父好过分啊!亏我还寻思了半天我哪里做错了。”
明炤心有戚戚地点头。
明轺苦笑道:“祖父还真是……”
过了一会,明炤问明轺:“小三,小姑姑怎么突然过来祭拜祖先?”
第三次了,明轺已经歇了纠正明炤的心,只冷静地答道:“你要再叫我小三,我就叫你小二。”
“……三郎。”明炤低了头。
以两人的排行,那种叫法就是两败俱伤。
明轺这才答道:“小姑姑是在祭拜四叔、五叔他们。之前四叔、五叔入葬时,小姑姑病得不能起身,所以错过了祭拜。这次应该是补之前的。”
明炤诧异道:“小姑姑病了这么久?”
“遇到些意外。”明轺抿了抿唇,眼中露出淡淡的忧色。
明炤看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
令嘉去后一炷香,明岹看着祭台上香气四溢的贡食,咽了咽口水,喃喃道:“为什么我觉得她这是在折磨我们?”
明轺安慰道:“不要看就好了。”看了只是在伤害自己。
“……不对!”明炤忽然跳了起来,伸手去碰祭台上的一盘云片糕。
明岹和明轺被他动作惊道,都当他饿疯了。
明轺忙劝道:“二哥你忍忍吧,现在撑死就饿一晚。但你要碰了小姑姑准备的贡品,祖父祖母他们能罚你饿三天。”
“这盘子不对。”明炤说道:“你们看看,那些摆食的盘子都是祭红盘,但这个天青盘。按规矩来,天青盘不是用来摆放祭品的。”
明轺恍然说道:“对了,四叔、五叔他们素来不爱吃甜的。”
明岹眼睛一亮,“你是说……”
三人对视一眼,看着那盘洁白的、软糯的云片糕,一起吞了吞口水。
……
那日过后,明字辈的三位郎君一下就亲近了起来,他们有着同样的姓氏,相似的面容,相近的喜好,想要亲近,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明炤和两个兄弟一块学文习武时,一直以为他们将来也会一道上战场。
但在明炤十五岁的某日,祖父单独把他叫到了书房里。
他告诉他:“明岹若想离京,傅家就要另外留一个子弟在雍京。”
闻言,明炤已生出了些许明悟。
“明岹是嫡长孙,燕州的傅家必须由他接管防保无虞,明轺是你三叔的嫡长子,只有他出面辅佐你大哥,你三叔才会甘心,所以——”
傅成章看着自己的次孙,目光里有淡淡的怜惜,但更多的却是决断。
“明炤,那个人只能是你。”
明炤沉默了一会,笑了笑,说道:“好。”
他想如此也好,若他和大哥同去北疆,他们的亲娘公孙氏怕是再没有安稳觉睡了。
“明炤,你去皇城司吧。”傅成章语气复杂地说道:“你留在京中,若是从文,只会和你爹一般,做些闲职。若去禁中,也会有诸多限制,反倒是皇城司,你或可有所作为。”
“……好。”
两个“好”字决定了明炤往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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