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的丹姑信心满满, 这边的令嘉却是面沉如水,半点看不出软化的迹象。只不过, 一到承和殿, 她就端不住这个架子了。
无他, 只因令嘉在承和殿前一下软轿,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抓心挠肺、摧心摧肺的凄厉猫叫。其叫声之惨烈, 可引小儿夜啼。
令嘉面露怒容。
萧彻这厮还敢虐待猫质不成!
心忧爱宠, 令嘉快步朝殿内萧彻所在的内室走去。
推开房门,转过几重屏风,便见萧彻坐在一张宽大乌木螭龙纹翘头案前,案下零落四散着笔架、文书、砚台等,还有一个黑玉盘龙镇纸——或者说, 两个一半。案上, 正有一只福寿, 它四肢大开地被人按在上面,它张着爪子使劲挣扎, 却怎么也挣扎不脱。自令嘉的角度看去,就见一抹凛凛寒光, 正杀气腾腾地朝福寿划去,而它只能无力地叫喊着。
令嘉大惊失色, 脱口而出:“住手!”
萧彻被这一声喝住,手上动作稍顿。
“你对福寿作什……剪爪?”怒气冲冲的质问忽然顿住。
令嘉不过上前几步,视角一变,就发现那把短匕是冲着福寿的右后肢上的尖利指甲去的, 而福寿前肢旁的那些透明断爪正是旁证。
萧彻镇定道:“它的爪子太尖利了,我觉得还是修一修地好。”
……这么点小事,怎么到你手上就成了杀猫现场一样。
令嘉深吸一口气,可还是没有稳住,近乎气急败坏地问:“你修爪用的都是短匕吗?”
“正巧手边只得一把短匕。”萧彻见令嘉脸色难看,安抚道:“放心,我看得准,不会伤到它的。”
令嘉指着福寿爪垫上站着的血迹,咬着牙问:“那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萧彻坦然自若,“是福寿太过娇弱了些,不过剪爪而已,居然都会流血。”
案上的福寿无力地叫唤几句,似是在为自己分辨。
令嘉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推开萧彻,抱起福寿,见它好几个趾垫都沾了血迹,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大声斥责道:“萧彻,你太过分了。分明是你剪到了血线,伤到了福寿,你居然还好意思怪福寿娇弱。”
“血线?”听到陌生的词汇,萧彻不耻下问,“这是什么?”
“你血线都不知道,还碰福寿作甚!”令嘉狠狠瞪了萧彻一眼,绕过他,朝内处的软榻走去。
自来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呵护怜爱的福寿莫名遭此无妄之灾,整只猫都蔫了下来,趴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半点不见往日的活力,即使令嘉带了它最喜欢的线团过来,它也不过是是瞥了一眼,还是一滩生无可恋地的死水模样。
令嘉心疼更甚,恼怒也更甚。
于是跟上来的萧彻便又挨了好几个眼刀,但他倒有些任打任骂的精神,一声不吭只默默递过去一个檀木盒。
令嘉瞥了一眼,燕王殿下出手十分大方,宫廷出产的顶级伤药,却没伸手去接,只把漂亮的杏核眼又翻成了死鱼眼白,“这是给人用的,不是给狸奴用的。”
她从右边袖子里拿出一个香薰球,扭开内胆,用指尖沾了药粉,往福寿的趾垫前的细小伤处抹去。
萧彻看着她的右边手袖,抽了抽嘴角,问:“你连福寿用的药都随身带着?”
令嘉愤愤道:“福寿惯是能上难下,从快两丈高的隔墙跳到你这承和殿里,我都准备好它被折腾得摔断腿的可能了,岂会不带上它的药。”
萧彻面不改色道:“七娘多虑了,福寿是你心爱之物,谁敢伤它。”
正给福寿上药的令嘉冷笑一声。
萧彻干咳一声道:“这是意外。”
“你闭嘴。”少少的三个字都快装不下令嘉的杀气了,
萧彻终是做了回俊杰。
给福寿的几处伤口都敷上药粉后,令嘉头也没回地朝萧彻伸出手。
“刚刚那把短匕呢?给我。”很有些把萧彻当跑腿小厮的架势。
萧彻安静地做起了小厮的活。
方才心忧福寿,没有留意。如今短匕到手,令嘉才发现这短匕做得极不一般。
这把短匕五寸余长,三指宽,柄是温润细腻的碧玉,鞘是明亮灿目的金,上面雕着龙腾云雾,在细致的雕工下,龙的鳞片、胡须乃至头角都清晰可见,就在龙头朝向的不远处嵌着一块与通宝大小仿佛的圆形血玉。只以刀鞘看,与其说是利器,不若说是工艺品,美丽而无用。但握着握柄而出,那阵阵寒光却是证明它的锋利。
令嘉瞥了这把精致得连她都要眼睛一亮的匕首一眼,一直紧抿的唇角稍稍松了些。
匕首轻薄,便携,多做刺杀搏命之用,非君子之器,高门子弟少有用这种兵器的,萧彻自也如此。反倒是令嘉,虽出身将门,武艺不精,总偏好一些旁门左道之物。所以这把精致美丽却锋利的短匕是给谁准备的,就很明显了。
只不过——
“为什么是短匕?”令嘉仍带着不满。
她既不好武,也不好兵,萧彻莫非连“投其所好”都不懂。
“地动之后,你不是一直都没找着合心意的短匕嘛?这把是我让人冶坊作的,不曾见过血。”
令嘉不喜血气,虽常带匕首防身,但都是不曾见过血的新刃。谁知地动那次,不得已出手杀了人,心里没多少惊惧之情,可那把匕首却是再不肯要。本是要再寻一把新的来,但她眼光奇高,非是定好的绝不肯用,偏中间一段时间里,事情堆叠,竟抽不空去令人搜寻。
以这柄短匕的工艺水平,绝非这几天就能成的,萧彻大约早就开始准备这份礼物了。
令嘉明了之后,却是带着几分羞意,接着又转作恼意,她质问:“丹姑是什么时候与你投诚的?”
也只有她贴身的这些人才知道她从来不用见过血的兵刃这个隐秘,而其中敢自作主张告知萧彻的,也只有丹姑了。
萧彻坦然道:“就是回燕州途中你因思亲而郁郁的那阵子吧,她盼着我能开解你一二,便将你的喜好全说与我了。”
令嘉脸色阵青阵白,心中分明是恼的,却偏不知自己在恼什么。即使想要无理取闹一番,对着萧彻无辜的表情,她又发不出脾气来。
最后磨了半天牙,也只恶声恶气道:“少说废话了,跟我学学怎么给猫剪爪。”
萧彻:“……”
萧彻学过的东西多了去了,皇子该学的经纶世务,他熟谙于心,皇子不需学的旁门杂艺,他也略知一二。但涉猎广博如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还得跟他的王妃却学怎么样给一只成日里只知道吃吃睡睡的蠢猫剪脚爪……
鬼知道他学这些有什么用,难道将来他还要伺候这只蠢猫不成。
萧彻暗暗叹了口气,颇有丧权辱国之感。
令嘉对萧彻的复杂心思一概不知,正一本正经地向萧彻传递知识。
她按住福寿脚上的肉垫,按出爪子——因着方才她来得及时,福寿四肢里的右后肢逃过了萧彻荼毒,如今正好拿来做示范——捏着这爪子对着窗外天光,她指着爪子里一条细小的红线道:“这就是血线,剪甲剪到这,福寿就会受伤。”
萧彻默不作声。
令嘉杏目稍眯。
既然权也丧了,国也辱了,那割地赔款好像也没什么。
萧彻认命道:“知道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令嘉才不管这些,她志得意满地拿起短匕想给福寿削去弯弯的爪子——之所以是想,是因为她很快就认识到,短匕纵只得一分薄,但相较于福寿的爪子来说,还是太厚了。一刀下去,大约还是要出血的。
令嘉试着比划了两下之后,虽然福寿还是那副一动不动的生无可恋模样,但她还是没有不伤到它的把握。
她不禁沉思。
萧彻这厮方才是怎么在福寿极不配合地胡乱动作下,成功切掉趾甲并保留下一只四肢健全的福寿的?
正在令嘉沉思之际,她手上的短匕便被另一只手摸走了。
令嘉眨眨眼,便见萧彻极为自然地半蹲到她面前,就着她按出来的猫爪轻轻一挥……
“喵!”这一声叫不可谓不凄厉。
令嘉柳眉一竖,正准备要翻脸,却听福寿惨叫声忽地戛然而止。
圆圆的猫眼愣愣地看着那只完好的爪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爪子竟然能在那个讨厌的男人手下保全。
趁着福寿发愣的时刻,他手腕轻甩,指间银光划过几道弧度,福寿仅存的几只爪子就全被清干净了。
这速度,这效率,令嘉和福寿都看直了眼了。
这学得也太快了吧。
萧彻纡尊降贵地服侍完福寿后,就彻底翻脸,提着福寿的后颈,将它从令嘉怀中拎起,随手摔到旁边的软衾上。然后朝令嘉伸出了右手,掀起袖摆,手腕处赫然有几道猫爪挠出的血痕。
他凝目看她,语调舒缓道:“王妃虽是爱猫甚于爱人,但猫既已无恙,总可以分几分怜惜与人了吧。”
令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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