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回到燕王府中, 开了车门,一只手拂开了帘子, 递到了她的面前。
令嘉微微一笑, 借着这只手的力下了马车。
只是她下了马车后, 这手也没放开,反而反手与她十指交错而握。
令嘉未作挣脱, 问道:“福寿呢?”
被叫到名字的猫应了一声。
萧彻轻甩右袖, 福寿落下而后就叫他单手提住了颈后的一圈皮毛。
令嘉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把它塞袖子里。”
说着她想双手去抱住福寿,右手被握得死紧,挣脱不开,她轻瞪了萧彻一眼。
萧彻悠悠地看了她一眼, 这才将福寿拎到令嘉左手缓出的怀抱里。
他带着几分吃味道:“善善第一个问的怎还是这只狸奴?你走的这些时日, 它成日里吃喝玩乐, 没心没肺的,可半点不见有在想念你。”
福寿听懂了这是在给它上眼药, 愤怒地要叫唤。凤眼的眼风扫过,福寿抖了抖身子, 又蔫蔫地缩回了脖子。
以燕王殿下治军的手段,不过半月时间, 驯服一只猫简直绰绰有余。
令嘉唇角起笑,挑他语病问道:“难道五郎就是食不甘味,夜不能昧地在想念我?”
闻言,萧彻凤目稍虚, 竟是有些赧然的意思。
但迎着那双笑意闪闪的杏眸,他又生出了气恼。他这般情牵梦绕,没道理她还能置身事外地看戏。
捉过人吻住她那张可恶唇,叼住那伶俐的舌,逼得她满面飞粉,连站都站不稳,方才松开她。
他这才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善善,我就是这般地想念你。”
令嘉未料到惯来一丝不苟的萧彻竟会破例在人前同她亲密,呆了会又恼羞成怒,只一直手被牵着,一直手要抱着福寿,但这也不妨碍她报复。
她垫起脚尖狠狠咬住了萧彻脖颈的喉结。
萧彻狠抽一口冷气,倒不是为着被咬疼了,而是某种更不可言说的原因。
令嘉并非不知这处要害敏感,只是她实在咬不到别处了,往下是隔着衣裳的胸膛的胸膛,而往上——她踮脚最高也才碰着萧彻的脖颈啊!身高于令嘉真是个不可言说之痛,傅家人普遍身量高挑只除了她——她娘生她时全把力往脸上使了,以至于她身量先天不足,后天也无补救(她不爱动),侄女明韶十三出头都和她差不多高了,更别说身高八尺的萧彻。
只是不咬实不足以出气,脖颈那就脖颈吧。
萧彻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善善,下人还在呢?”
“他们早走了。”令嘉含糊道,不肯松口。
当她傻子呢,打他吻她那会起,这附近但凡长了眼的都避了开来,只除了她手上的这只福寿。
萧彻眼见唬不住她,沉吟一声,又道:“善善,你既知道人都走净了,那我若想做点什么……”
“什么”后面就不用说了,有眼色的燕王妃已然松开了嘴。
萧彻带着几许遗憾地看了令嘉一眼。
令嘉暗暗咬牙,男人果然都是禽兽,自制如萧彻如今也不可信了。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令嘉回了定安殿的净室温池洗沐时,依旧没能甩下萧彻的手。自免不得洗了许久的一场浴。个中自少不得旖旎香艳,只具体如何,便只有他们二人,和又被遗忘掉的福寿知晓了。
都道小别胜新婚,他们的新婚光顾着斗气去了,也就这会才尝到几分甜蜜滋味。费了大半个时辰的“沐浴”过后,他们才算换了身衣裳总算出了净室。
身酥骨软的令嘉是被人抱到榻上的,她像是没骨头一样瘫靠在萧彻怀里,萧彻拿着细帕给她擦拭湿发,一边听她细述离情。
“……你是没看到,廖三郎那小郎君生得有多丑,本就生得塌鼻细眼的,偏还生的胖,那点五官全叫肉给挤没了,只那些婆子还没住口地夸他生得有福气,也亏得他们夫妇还真信了,爱得不行,我都不好意思点醒他们。”
萧彻有些惊诧,“他们夫妇生得都是不错,小儿何至于这般丑?”
令嘉很是同情,“耐不住孩子运气差呗,非挑爹娘的不好的地方长。”
萧彻含笑道:“善善你倒是不用怕这个,你的孩子怎么长都是差不离的。”
令嘉却是没有萧彻这么乐观,“那可说不定,有些孩子索性不按着爹娘模样长得。你想想,你表姐我二嫂生得多秀美啊,还有我二哥,少时更是京中数得着的俊美郎君,可你看看大郎那模样……”
令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萧彻脸上的笑容滞了滞,他咳了咳道:“你家二郎、四郎生得都不差,大郎也只是个意外。”
“在生下来之前,你哪知道你生得是不是个意外。”令嘉一脸沉痛:“你看看你那四哥越王啊!大郎虽生得粗了些,但据姑祖母说,那也是肖了祖辈,哪像越王,丑得叫人摸不着边。不说官家同贤妃具是容色出众之人,便是往祖上推也寻不着根啊!你们家打太.祖起就是个俊美人物,荥阳侯家也是打前朝就有的名门,不说代代美人,但也是容色端正,怎到了他身上居然能丑成那副模样。”
越王萧德可是公认的生的丑,丑得让皇帝都要怀疑郑贤妃给他送了顶绿帽,结果叫郑贤妃愤怒至极堵了一句“若有郎君能丑成这副模样,我瞎了眼才同他偷情”,皇帝无法反驳,他同贤妃面面相对,最后只得承认,越王这人就是株天生的奇葩。
越王这个案例太近太有说服力了,萧彻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试着把越王那张脸带进自己的孩子去……
“……”萧彻默默放下了细帕,在令嘉肩头咬了一口,他咬牙切齿道:“善善,你就不能想着我们的孩子点好?”
令嘉吃痛地推搡他的头,不甘示弱地驳道:“你在打仗前,不也是要把好的坏的、方方面面的可能全想齐嘛?”
傅令嘉嘴上永远都能占着理,萧彻说不过她,松了嘴,垂到她肩上,幽幽叹道:“便是生成四哥那样,也不碍着娶妻生子,给块封地日子过得也不差。”
也就当父母的心里有些不得劲罢了。
令嘉不认同了:“你四哥暴躁无德,在封地上时不时闹出些事,你觉得他那叫不差?”
什么建府时强征役夫,纵马践踏百姓庄稼,打死劝谏的王府长史,大肆搜罗封地美人什么的缺德事他全齐活了,弹劾他的折子堆满了整个政事堂,他的兄弟们加起来都没他一人挨的骂多。连皇帝都不喜欢这个儿子,时不时就要下令申斥他一番,这么多年连雍京都不许他回。
萧彻抬了头,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善善,你莫看四哥践踏法纪,草菅人命,但他绝对是最叫父皇省心的一个。”
令嘉大奇:“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成不了事的废物。”萧彻神色依旧是轻松的,只凤眸中含着几许漫不经心的讥讽,“旁人家出些不孝子弟是大不幸,只萧家却是恨不得这样的子弟能再多些。”
“……”令嘉气冲冲地拂开了萧彻放在她腰间的手,欲起身离开。
萧彻拦腰把人抱回来,语含无奈,“善善,可是你先提糟心事的。”
令嘉气鼓鼓道:“我提的事再糟心,能比你说的更糟心?”
萧彻诚实道:“于我而言,你说的要糟心许多。”
令嘉气得瞪圆了一双杏眸,“可是今日我归家,你就不能让着我嘛?”
萧彻爱煞了她这副娇俏模样,认输道:“好了,我不坏你心情就是了,只是善善你往后也不许再提丑孩子什么的。”
那真是太能戳伤他对未来孩子的期望了。
令嘉翻了对白眼,没好气道:“行吧,那我说好看的孩子——那万俟归的独子你见过没,可生得肖父?”
萧彻顿了顿,便自若地接道:“有些肖似,你问这个作甚?”
令嘉托着腮道:“我想那万俟归既无意续娶,往后只得这一子,他生得那般绝色,若这孩子不能继承他那张脸,那就真是可惜了。”
“……善善,你在我面前夸赞另一个男人绝色,你是不是觉着我都不会生气的?”
“对啊,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令嘉杏眸扑闪扑闪,闪着顽劣的笑意:“毕竟在传闻里,他可是你的弥子瑕啊!我不吃他的醋,你真该高兴才是。”
萧彻一下直了身子,面露冷色:“这是谁同你胡说八道的?”
“我娘。”令嘉利落地交代了。
“……”萧彻的怒气一滞。
但见令嘉歪着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萧彻那才冒头的怒火一下叫水破灭,就剩下点零星碎火。
他埋怨道:“七娘!我是你夫婿,你就这么听人胡说。”
“我娘同我说时,你还不是呢!”令嘉吃吃笑道:“五郎你推说北狄未灭,无以为家,不肯成亲也就算了,连姬妾都不肯收纳,心思正的要夸你自律刻苦,心思歪的则是往歪处想,心思歪的人总比心思正的人多,且又比心思正的人更爱显摆聪明,流言自然就从他们身上传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的,官家和圣人都阻不住。如此之下曾参都能杀人,更何况殿下你得个龙阳?龙阳之好,还算是比较好听的说法了,其余更难听的,五郎你要听一听嘛?”
比龙阳还难听的还能是什么?
想到别人在他背后是如何说他,哪怕是萧彻的修养,都忍不住黑了脸,偏生这些流言传得太久,出处已是难寻,想要出口气都是难。也亏得这么些年,竟没一个人敢将这些留言传到他耳里——若说他属下不知,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再看他怀中那还在偷笑的女人,索性就将那一股子闷气朝她使了。
他低头咬住她的嘴唇。
令嘉偏过头,抱怨道:“五郎,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咬人啊?”
萧彻又去咬她耳垂,“跟你学的。”
这颗打不得骂不得的掌心珠生了一副刁钻顽劣的性子,他受了这许多气总也得寻个出气的法子才是。
不过这咬人自又比不得另一种法子更解气。
咬着咬着那味道也就变了。
鸳鸯衾里枕,朱门浅复深。
东君捻枝处,又是一树春。
“我喜欢的是男还是女,旁人不知,善善还不知嘛?”萧彻压着令嘉,在她耳边问道。
“我知有什么用?”令嘉原就未干的乌发如今更是濡湿,一绺一绺地粘在鬓边,分明已是不支的模样,却还要嘴贱,“有本事你叫旁人也知……啊!”
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一阵叫人脸红耳赤的□□。
萧彻施施然道:“善善你知就够了,旁人又算得什么。”
这时,令嘉已是再顾不上回嘴了。
再次云收雨霁,令嘉累得眼皮都要撑不开了。
她强撑着精神,和萧彻说了下万俟归需在河西寻亲的事。
“虞公那处,我会去书的。只是善善,你好像对万俟归太过关注了……”
话还没说完,萧彻便发现,令嘉已然阖上眼睡去了。
萧彻叹了声,认命地寻了方才的细帕出来,继续给她擦拭湿发。
方才的云雨起得突然,令嘉的头发大半都是湿的,再经云雨就更湿了。令嘉体质偏弱,若放任她湿着头发睡,很容易得个头风的毛病。
萧彻倒是不介意服侍令嘉,但他无疑更喜欢服侍醒着的令嘉,在她醒着时,两人总能说说话,他喜爱听她用那清越的声音说话,哪怕她说的话又坏又刁,很能气人。
只可惜,现下留与他的,便只有一张沉沉的睡颜。
萧彻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体力这么差,这半个月肯定又偷懒了,果然还是需要再多锻炼。”
见令嘉依旧睡着,萧彻遗憾地收回了手,
这都没气着起来咬她,可见是真睡着了。
虽然令嘉觉着万俟归寻亲的事不难,但考虑到范阳、雍京、河西的距离,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却不料竟是一个多月就有了消息。
“令堂是张掖马家的三女,是凉州马氏的旁系,只当年北狄侵占张掖,令堂阖家遇难。”
眼见万俟归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令嘉话锋一转道:“但——当时令堂有二兄马钰在外游学,侥幸逃过一劫。乡梓至亲遭难后,他弃笔投戎,现任职云南府指挥使,因定远侯与他是故交,听闻过他的事,倒是不需再去河西翻查名册,就能确定了。有关你的事定远侯已去书给令舅,现下信已差不多到了。”
万俟归闻言,失望之色去了,但也未见得多少喜色,反而是出现一种奇异的茫然。
令嘉见状,又道:“定远侯说过,令舅念了亲人许多年,若是知道你的存在,定是十分欣慰。他盼你能去云南同他见一面。”
令嘉问他:“你要去嘛?”
万俟归沉默了一会,未应,问道:“殿下怎么说?”
“殿下已应允。”
万俟归沉默。
令嘉却已知道他的意思,提醒道:“你若要去,还需多准备药物,滇地瘴气凶厉,北人多有不适。”
万俟归朝令嘉行了一礼,道:“万俟归多谢王妃。”
令嘉神色微妙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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