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韶作为傅家唯一的女孙, 惯来以乖巧可爱,天真单纯得宠于长辈。谁都不曾想过这样的她竟能作出离家出走的事——更不曾想到她居然能离家出走成功。
不过傅明韶离家, 唯一能投的地方也就范阳, 故而雍京的信国公府第一时间就派人往范阳报信, 同时又派了人沿路寻人。
但四娘离家出走其中的详情,来报信的人竟是支支吾吾, 十问九不知, 把令嘉气个倒仰。
所幸又等了四五日,等来了明轺,令嘉满腹惊疑这才有了出处。
“四娘到底是怎么出的家门,她身边的使女、侍从都死绝了嘛?”经了两日,令嘉已然冷静了许多, 只是眉目间的忧虑却是愈发浓重。
不过这花厅里坐着的人, 大多脸色都没比她强到哪里去。
令卓、柳氏、令奕、明岹、段英, 整个范阳的傅家人全聚在这了不说,还捎带了一个郎婿萧彻。
这些时日日夜不休, 换了七八匹马,一边赶路、一边寻人的的明轺面色疲惫, 眼周一片青黑,却还要撑着精神交代道:“四妹是在慈恩寺不见的, 只是我们在慈恩寺周围暗暗寻了遍都不曾寻见人,祖父说慈恩寺许有密道。”
闻言,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萧彻。
慈恩寺可是德宗为其母太穆皇后祈福而起建的佛寺,这地方要有密道定是与萧家分不开关系。
莫怪那先前报信的人不知晓, 如此秘事怎可轻易叫人知晓。
萧彻并未否认,反问道:“慈恩寺的密道只得皇室中人和慈恩寺的主持一脉知晓,四娘是如何知道的?”
令嘉已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咬牙道:“是道诚!他是神一法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他是知晓密道的。”
神一法师本是慈恩寺上任主持的关门弟子,在慈恩寺地位贵重非常,且与皇室关系极为密切。
她急急地问明轺:“道诚现下在何处?醉花来了没,她应是知晓道诚行踪。”
因着行宫之事,她在陆锦身上下了牵丝引,为着给陆锦及时提供解药,同时也是防备道诚做些什么,她是特意嘱咐过醉花搜集二人讯息的。
明轺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不需醉花姑姑,我就能答,京中皆传道诚法师同陆相家的三娘子私奔了。”
这桩可是雍京近日津津乐道的大八卦,总是这会大家都没有八卦的闲心,闻言也惊了惊。
令嘉却是问道:“他们私奔的消息同四娘离家的事孰前孰后?”
这时间也太赶巧了!
明轺细细回想了一番,说道:“差不多同时的事。”
令嘉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用想了,四娘定是同他们一道来范阳了,道诚武艺卓绝,心思细密,有他看护,四娘要安全许多。”
柳氏却是按捺不住了,惶惶然道:“七妹,那道诚先于三郎离京,但三郎在前来的路上一路搜寻,都没寻着他们踪迹。他们真的会来范阳?那道诚诱拐两个良家小娘子,品性不良,怎么看都不是好人,四娘会不会早就被她害了?”
令嘉站起身,走到柳氏身前福身行了一礼。
柳氏愣了愣,忙不迭地扶起她,问道:“七妹,你这是做什么?”
令嘉致歉道:“三嫂,道诚是我的师弟,四娘定是因我的缘故才会听信他的话。只是还盼三嫂信我一言,”
她反握住柳氏的手,目光真挚地看着她:“道诚此人,我是知晓的,他行事虽有些离经叛道,但并非歹人,对四娘也无恶意。三郎路上未寻见人的缘故定是他们未走官道。自雍京往范阳的路就这么几条,再多派些人去寻,不日就有音讯了。还望三嫂安心同我多待几日。。”
柳氏摇摇头,苦笑了几声,未再说什么,只道:“我实在安不下信,还是同三郎他们一道出去寻人吧。”
自傅府出来后,令嘉看向萧彻,欲言又止:“彻郎,你……”
萧彻安抚道:“善善,寻人的事我已经令人知会下去了。”
令嘉得了应允,却未有多欢喜,反是叹道:“四娘是我看顾着长大的,她自小乖巧又听话,何时变得这般任性了?”
萧彻一本正经道:“在父皇眼里,长乐也是天底下最乖巧听话的小娘子。”
纵使满怀愁绪,令嘉也叫这话逗得笑了笑。
萧彻见她展了颜,放捉住她的手,放柔了声音,劝慰道:“你既是觉得那道诚是可信之人,没有安危之患,把人寻回来后再好好教训就是了。”
说到道诚,他目露异色,问道:“善善,你对道诚这个人知晓多少?”
令嘉抬目看着他,犹疑了几下,终是说道:“他是神一法师的亲传弟子,但不知何故,叫法师锁在了慈恩寺的后山,一直到法师病故,依旧嘱咐主持道慈莫放他出院。还是去年圣人旧疾复发,官家听闻他承继了神一法师的医术,特意下令,他才得以步出后山。但慈恩寺中,依旧是对他严加防守,不许他离京的。”
说到这令嘉忽然愣了愣,惊声道:“不对,慈恩寺的密道,道诚也许知晓,但主持道慈定比他更清楚,如何会给他机会逃出?”
这时,萧彻缓缓道:“慈恩寺的密道在主持一脉知道的几条之外,还有一条另他们不知道的。”
令嘉看着萧彻,目光渐渐微妙:“彻郎,道诚莫不是也是你家什么叔伯的遗留?”
萧彻摇头,竟是说道:“那条密道是祖父少时修建的,就在长生塔下,连父皇都不知晓,如今这世上,应是只我一人知晓。”
令嘉彻底傻眼了,“那道诚是如何知晓的?”
萧彻垂下眸,掩住了其中的杀意。
就在此时,在清河的一艘行船上,陆锦正气急败坏地质问着:“你为什么把四娘也牵扯进来?她同我不一样,她还要成婚的,名声很重要的!”
就在她坐着的榻边,正躺着明韶,不过这会她正满脸通红,额上敷着湿布,不省人事。不过两人面上都戴了假面,换了一张面孔。道诚则站在屏风外,他的头上还戴了假髻,面容中正,半点看不出原来那少年僧人的影子。
相较陆锦的焦急,道诚十分淡定,“沿路只见暗探,不见明访,傅四娘子的事被瞒得很好,不会妨碍她的名声的。”
陆锦悚然一惊,“暗探,哪个是暗探?”
道诚想了想,说道:“方才码头上的行商、小贩是皇城司的暗探,不过你大约没留意。”
她就是留意了也看不出来啊!!!
陆锦目瞪口呆:“为什么我们会惹来皇城司的暗探啊?”
她爹陆英是正儿八经的文臣,可指使不了这种特务机构。
道诚平和地说道:“傅二郎君是皇城司隐三番的人,此外还有燕王手上也有一支皇城司旧人,是为英宗遗留。”
“……傅明岹那个人渣居然是特务!”陆锦大吃一惊,惊完后她又甩了甩头,“不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把四娘也带出城啊!!!”
大约陆锦的声音太过激动,有些惊到了明韶,明韶忽然唤道:“小姑姑……娘……不要走……”
陆锦忙转过头,见她不过是梦话,松了口气。她拿下在明韶的额上的湿布,摸了摸,依旧带着滚烫的热意。
给明韶换过湿布后,她问道诚:“四娘的烧何时能退?”
“她那是郁结于心,发出来反是好事,今日用了药,明日就退得差不多了。”
陆锦松了口气,道诚这货有无数坑人的地方,但医术是真的没话说——傅令嘉口中无人可解的牵丝戏,他就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从明韶身上转回注意力后,陆锦再次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带上四娘?”
“若无傅四娘子同行,我们不待进燕王府,就要被燕王的人捉下了。”
“燕王的人捉我们做什么?”陆锦忽地倒吸一口气:“等等,燕王的人不是来寻四娘的?”
道诚应道:“是寻四娘的,但更是寻我们的。”
陆锦大惊失色:“我们哪里得罪了他?玉华宫的事不是早结束了嘛?”
“同玉华宫的事无关,而是长明灯的缘故。”道诚自衣袖间托出了那盏青石灯,赫然就是长生塔里供奉的长明灯。
他的衣袖也未见如何宽大,而长明灯更是灯火通明,但此前这长明灯竟能在那衣袖间藏住。
“……你什么时候偷的灯?这灯不是出不了长生塔嘛?”陆锦已然对这种不科学的现象麻木了。
“这灯虽为萧氏所有,但我为守灯人,算不得偷。而长生塔的封得住九百年前的长明灯,封不住九百年后的它。”
陆锦木着脸道:“请说人话,谢谢!”
道诚从善如流地解释道:“长明灯自宣德皇后逝后,就已彻底熄灭。一直到大安十二年,忽然重新点亮。”
大安十二年……
陆锦喃喃道:“这是我穿越的那年。”
道诚点头,继续道:“神一替你遮掩了天机异变,但他瞒住了玄门,却没瞒住燕王。宣德皇后临终前,曾以长明灯镇压燕王的命格。燕王同长明灯本名相连,长明灯带来的异变,他是第一个发现的。”
陆锦纳闷:“他发现了又如何?”
道诚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你的使女若薇一直是他的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所有的言行都在那个大Boss的眼皮子底下,陆锦就很想掐死道诚这个王八蛋。
“燕王虽承宣德皇后所学,但因身承皇室气运,不得修习玄术,所以他能察觉到你,却看不清你的根底,而他手下的玄门中人也破不开神一的遮掩。长明灯关系萧氏气运,在明白你的根底前,他是不会轻易对你动手的,而你的本性流露反能叫他放心一些。”
若没有这重关系,玉华宫的事上,萧彻又岂会如此轻易地点头放过陆锦。
“所以你说,现在如果我出现在燕王面前,他会拿下我。”陆锦终于明白自己悲催的处境了。
道诚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这个时节过于关键,燕王定是宁枉勿纵。若不以傅四娘子为引,我们进不得燕王府。”
“四娘在燕王面前真的有用吗?”
“傅四娘子对燕王无用,但对燕王妃有用。”
陆锦登时表示理解,这两个是真爱嘛!不过那该死的真爱结晶真是把她坑得太惨了!
“对了,你方才说时节关键,是因为康宗要出生嘛?燕王怎么知道自己儿子要出生了?”陆锦奇道。
道诚叹了口气道:“这同康宗无关,三娘,今年是大安十九年。”
陆锦一头雾水道:“大安十九年很特殊嘛……等等,十九年,十九年,大安十九年!艹!”
陆锦念了几句,猛地从榻上跳了起来,她手指着道诚,指头哆嗦个不停。
“你,你,你,这个时节,你怎么敢来燕州?”
道诚镇定道:“百里之行,就差这最后一里了,三娘你要放弃嘛?”
陆锦同他对视片刻,终是气馁,她无力地坐回榻上,呆呆地坐在那。
道诚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正想着要不要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冷不丁地,她突然冒出一句:“等康宗出生后,我一定要找到机会打他的屁股,捏他的脸。”
这该死的穿越!
道诚叫这奇异的思路惊了惊,最后竟是失笑道:“那个孩子怕痒,你可以挠他脚心试试。”
就在气氛逐渐缓和之际,忽然传来一声“砰”的巨响,整只船上都剧烈摇晃起来。桌上的茶壶、被子朝一边倒去,摔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若非道诚及时扶了陆锦一把,她大约也要摔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地震?”好不容易站稳的陆锦惊惶地问道。
听着一道尖锐的呼哨声,道诚神色逐渐凝重。
“是水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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